九州以西,有山名曰秦關,此山橫亙八千裏,高萬仞,奇峻險絕,自古隔絕中原。秦關以西有兩座大山,北為昆侖,南為鎣華,皆上可接天。三山環繞,中有沃野五萬裏,名為茂原。茂原上有一十五國,其中幅員最廣,最為興盛的三個國家是廣平、大邑、涼州。廣平在茂原以南,背靠鎣華山;大邑在東北,涼州在東南,勢成三足。
我的生命始於廣平至正十三年,也是元和元年,的七月,坐標廣平西南永寧縣。
第一眼看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正躺在一個池塘邊上的老核桃樹上。老核桃樹有著虯龍般盤曲的,兩人合抱粗細的樹幹。其時池塘中荷花正盛,空氣中彌漫著清香。
很多年後,師兄弟們一起吹牛的時候,我得以心安理得地說,我出生時周身異香,彌散裏許。當然嚴格意義上說,這不能算是出生,因為此時我已經有十七八歲少年的身體。或許我是老樹所生,經菡萏清芬點化的木精呢?
我最大的優點就是不執著於某一個問題,這是一個優秀的品質。鎣華仙門的非正常道士王堯就不具備這一優秀品質,所以他至今仍在鎣華山上思考著天的外麵是什麼這樣的蛋疼問題,迄今已經思考了三千六百年了。
具有這一優秀品質的我當然不會糾結於我從何處來這樣的傻逼問題。
我在永寧縣逗留兩日。
永寧縣的民風十分淳樸,並且大家都很愛惜街道的清潔。所以街上的人看見我的時候都大吼:“臭乞丐,快滾!”
最後,一個八歲的紮著兩個羊角辮子的漂亮小姑娘捏著鼻子扔給我一個包子,側著頭對我說:“包子給你,你走吧,你把我們家街沿弄髒了。”
然後我就離開了永寧。走出城門的時候,我赫然看見城牆上貼著的一大堆告示中間,一排粉刷大字寫著:“堅決抵製乞討賣藝行為。”
於是我跋涉一天,去了鄰近的裏山縣。
“……廣平至正十三年三月朔,歲星居東北。五月大邑國舉兵三萬犯廣平北境邙山,至正帝遣兵五萬星夜馳援。其時正值雨季,兵道阻塞,糧草輜重難行。虎賁將軍李牧親率五千輕騎先行。六月初三,李牧部於邙山西北遭遇伏兵,全軍覆沒。廣平軍退守居囿關,兩軍相持至今。七月十二日夜,至正帝之侄,毅王李闕遊學歸來。是夜,至正帝遇刺,薨,次日,皇後竇氏宣遺詔,立小皇子李琦為帝,並發下海捕令,捉拿弑君逆犯李闕……”
我被一個老頭的聲音吵醒,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這樣一段話。老頭聲若洪鍾,中氣十足。我揉揉眼睛,看見一個年逾古稀的老頭,身形傴僂,骨如枯柴,然而須發皆白,目光如炬如電,精氣神勝過二十來歲的小夥子。老頭此時正站在一個茶鋪裏一張方桌後說著話,講到激動處拿起扶尺啪一聲拍在桌上。周圍圍著一堆人,全都聚精會神地聽老頭講話,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我窩在城門外的牆角裏躺著。其時柳色青青,芳草蔥蘢,陽光正暖,我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
“……先帝即位之初曾說過,毅王之父本應即位,後遁入山林,求仙學道去了。因此他許諾駕崩之後將帝位歸還於毅王。眾位,你道毅王之父遁入山林真是為了求仙嗎?”眾人鴉雀無聲,都等著他給出答案。老頭一拍扶尺,道:“毅王之父本為太子,自知其德固足以使天佑我朝,然其才卻不足以統禦四方,因此遜位於先帝。”老頭頓了頓,喟然歎道:“觀之毅王,其德其才,實在堪與太祖文皇帝相比啊!若他坐上龍椅,實是我廣平百姓之福。然而元和帝業已即位,大邑犯境甚急,時局如此,徒歎奈何!”
眾人聽他這麼說,不少人便議論著走開了。倒有一些年輕人還圍著他,其中一個精瘦少年伸手拉著他悄聲道:“老先生,這種話可不敢亂說啊,是要掉腦袋的!”
“哼!那竇氏當真以為她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麼?列位試想,先帝既已許諾要傳位於毅王,毅王貴為儲君,何必要弑君謀逆?即使毅王當真謀逆,先帝駕崩後,當立者也該是大皇子李瑜,而大皇子品性敦厚善良,即位絕無不妥,這至尊之位,無論怎樣也輪到小皇子李琦。何況又是在我廣平風雨飄搖之際,正需要一位可以主事之君。李琦年幼,難堪此任,先皇怎麼會傳位於他?嘿嘿,還不是因為李瑜是先文皇後所出,而李琦確實竇氏僅有的子嗣。”
此話一出,一種年輕人都紛紛議論起來。這時,一個白衣秀士忽然罵道:“你這老匹夫,不去老老實實地解經治典,倒在鬧市之中聲聲狂吠,造謠為逆犯開脫,藐視皇權,誹謗當今太後,莫非你比旁人多長了幾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