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你說人是會飛的嗎？”草原上，女孩躺在地上望著浩瀚星空說道。
那一年，米拉才三歲，她五歲，但她會問米拉各種問題，因為米拉非常聰明，他認識很多字，看過很多書，幾乎沒有什麼問題可以把他難倒，當然那也隻是因為蘇兒瑪的問題實在太簡單了。
譬如現在，米拉很快就給出了回答：“不會，因為姆媽說了，每個生物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鳥能翱翔，魚能戲水，人，就隻能在草原上奔跑。”
“可是……”蘇兒瑪倔強地說道，“我明明看見過有人飛在天空，那是在旭木勒的牧場，連紅磐石都追不上去。”
米拉知道紅磐石，其實它一點都不紅，而且純白得仿佛沒有一絲汙垢，但它隻要在草原上撒腿奔跑起來，身上流出的汗珠就會把身體染成赤紅，如同一團燃著烈火的磐石。不過他更喜歡南方人給它冠上的稱呼：汗血天馬，以讚譽它的速度如翱翔的烈鷹一般迅猛。
烈鷹可以飛，天馬也可以飛，可人怎麼能飛？
米拉搖了搖頭，瀾州入夜徹寒的冷風拂在他的臉上，他似乎聽見遠方帳篷傳來熙攘的嘈雜，那是草原上唯一一座嵌金邊的帳篷，男人們隻會遇到重事才會聚在那裏。
米拉有點不安，他的眼睛宛如寶石在黑暗中閃爍，他輕輕說道：“蘇兒瑪，我有點冷。”
蘇兒瑪爬了起來，她走過去給米拉束緊身上裹著的狼裘，又細心地為他拉下帽簷，隻有這時候，她才覺得自己在米拉麵前像一個大姐姐的模樣，她笑著說道：“米拉你真瘦，再不多吃點連大風都能把你刮走。”
大風是不能把人刮走的，就算可以，也不會是米拉。米拉無論走到哪裏都有十幾個花敕跟著他的身後，花敕是部裏最強的勇士，每一個花敕都能一拳砸死一頭惡狼。
當米拉被送回帳篷的時候，紮瑪哈已經坐在毯子上大口喝著奶酒，他有一張剛毅的臉，坐著也像站著那般挺直，可今天紮瑪哈臉色非常難看，換做往常他已經在篝火邊彈著馬琴哼著小調。
木翊氏早早鋪好床被，看到米拉走進帳篷，她連忙笑迎上來扯住他的手：“殿下快過來，冷著沒有，烙餅吃了沒有，瞧你這小手凍得，蘇兒瑪也不會給你套上手襪……”
米拉任憑婦人在自己身上忙碌，目光有些迷茫地看著篝火。
“姆媽，蘇兒瑪說看到有人在天空飛。”
木翊氏手上一頓，說道：“傻孩子，人怎麼可以在天空飛。”
“嗯，我也是這般想。”男孩低下頭說道，“姆媽不會騙我，可蘇兒瑪也不會騙我。說不準那是大祭司的神術，我最近看到他在祈求神諭，是不是……”
嘭！紮瑪哈重重把鐵罐砸在桌上。
米拉渾身一震，木翊氏皺起眉頭看著紮瑪哈站了起來。
紮瑪哈的眼神發出攝人般的光芒，步伐猶如大山一般沉重，他猛然拔出了腰間的大刀。
“狼崽！”他對著米拉低吼了一句。
木翊氏連忙擋在米拉身前，叱喝著：“紮瑪哈你想幹什麼，你醉了。”
“我醉了？”紮瑪哈低低發笑，笑聲卻越來越大，越來越淒涼，“吳越國的大軍距離我們隻有三十裏，可在他們背後走過的草原，我們倒下的戰士就有數十萬。”
紮瑪哈的雙手不停地在顫抖，刀光在帳篷中搖曳不止。
“數十萬，草原才有多少個數十萬。而這些人又是為了什麼而來？”
木翊氏垂下頭：“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紮瑪哈用刀指著男孩叫道，“他們穿著鎧甲，拿著寶劍，騎著瀾州的駿馬，後麵還要牽著一頭……他們有修行者，十個戰士都擋不住對方一次揮手，就是為了這頭狼崽！”
“所以你在對我們訴苦嗎？”木翊氏毅然昂起了頭，“你的勇氣和刀刃，就隻能向著女人和孩子發泄嗎？”
紮瑪哈沒有說話了，他臉色陰晴不定，忽然大叫一聲，攥著大刀一把揮下。
空氣中，飄起數根青絲。
男人大力拉開帳簾離開，從那一條縫隙中還能看到他奮力奔跑的身影。
木翊氏是草原上的女兒，諶豕部的戰馬踏過半個瀾州，所以木翊氏和她祖輩一樣，不會畏懼任何事情。可她今天怕了，不是怕紮瑪哈敢對他們出手，而是怕這個瀾州以凶猛驍勇著稱的名將就此崩潰，他帶領部落已經成為了最後一條防線，她不想讓自己身後的孩子受到任何危險。
木翊氏感到手心握著的小手動了動，米拉仰頭看著自己問道：“姆媽，是有人要來殺我嗎？”
木翊氏一愣，她強撐起一抹笑容說道：“殿下為什麼這麼說，你是大周朝的殿下，吳越國是大周的屬國，這裏沒人想殺你，也沒人敢殺你。”
米拉搖了搖頭，他的眼眸很明亮，聲音很平靜。
“但大周已經覆滅了，巴哈汗也退回了?州。”
木翊氏瞪著眼睛：“你這是聽誰說的。”
“襄陽王領楚國大軍入中州勤皇，這是三月前的戰事。”
米拉很聰明，他認識很多事，也看過很多書，他知道金帳篷裏的人說的是什麼，而且都能記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