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平在一陣窸窸窣窣的議論聲中,醒了過來,隻覺得渾身上下,不僅乏力酸痛,還感到刺骨的寒冷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來,連睜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比睡覺之前更難受了。
他艱難地睜開眼睛,從冰冷的地板上爬起來,發現地牢中央又重新燃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其他孩子正擠在火堆邊上取暖。
奇怪的是,所有的孩子都用一種恐懼、驚慌的眼神看著自己,而當看見自己醒來以後,周圍的窸窸窣窣的議論聲也戛然而止了。
葉平瞧見,離火堆最近的地方,季恕正一臉嘲諷地看著自己,笑容在暗黃的火光映照下顯得陰森瘮人。
一頭霧水的葉平不禁皺起眉頭,他強行讓自己打起精神,摸索著要站起身,忽然他的右手碰到一個又硬又冰的東西。
葉平一愣,他記得自己睡著之前,身邊明明沒有放任何東西啊?那時隻有——
刹那間,葉平心頭突然一悸,就好像有一塊沉重的石頭一下砸到自己心頭上。他的右手緩慢地順著那個冰冷僵硬的東西往上摸——那是一個腳踝,一個赤裸的、冰冷的腳踝!
坐在火堆旁的季恕看見葉平右手的動作,發出一聲冷笑,聲音在空曠的地牢中回響……
葉平感覺自己喉嚨好像被什麼東西噎住了,一陣比身體上的寒冷還要更甚幾分的惡寒,從心中油然而起,幾乎一瞬間就把他整個人都凍住了!
昨天小孩被鞭打、被施刑懲罰時的淒厲哭喊和聲嘶力竭的慘叫,再一次在他的耳邊回響,仿佛小孩死去的冤魂正向他哭訴著自己的無辜……
葉平緩緩扭過頭去,隻看見在昏暗的火光中,孩子傷痕累累的身體正安靜地側躺在地板上,僵硬地保持著蜷縮的姿勢。他的嘴巴微微地張開著,卻沒有了呼吸,灰敗無光的雙眸睜得極大,整個眼珠都突了出來,仿佛臨死前看見了什麼恐怖的東西。
這次並不是葉平第一次看見死人,住在劉一手那破宅的時候,他還幫過忙,把半夜凍死掉的流浪漢抬到亂葬崗去,甚至就在昨天,他還在發狂的情況下親手殺死了惡霸王五!
但現在,當他看到無辜死去小孩的屍體的一刻,他卻第一次為一個人的死而感到如此難過,就如感同身受一般……
恍惚之間,他就好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一個人吃,一個人睡,一個人活在世上,然後在將來的某一天,一個人,孤獨地死去……
他不知道這死去的小孩是誰,不知道他原來住在哪裏,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卻在這一刻強烈地體會到,那種死亡之前,充斥著整個心靈的恐懼和無助!
屍體的冰冷透過右手,像一根又細又長的軟針,狠狠地鑽入葉平的手臂,一點一點爬進他的身體……
自從被那白衣男子抓來以後,他的內心就沒有一刻平息過——尤其是劉一手激起的那聲可怕的尖叫——但他仍牢記著師傅說的那些話,讓他不要再去追尋自己的過去,讓他堅強地活下去,讓他成為自己想成為的大英雄!
但現在,昨天好不容易鼓勵著自己、重新建立起來的堅強,卻在這一瞬間,出現了一絲裂痕……
在師傅的影響下,一直以來,葉平都堅信著,隻要自己努力活下去,終有一天能夠擺脫低人一等的地位,成為一個像書裏那樣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所以他那麼努力、那麼拚命!哪怕要凍死在冰天雪地中,也堅決不讓自己淪為像其他流浪兒那樣,活得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自己未來的出路!
在他的眼中,活著隻知享樂的流浪漢是死不足惜的,不珍惜自己生命的劍客是死路自尋的,就連被自己殺死的王五,也是死有餘辜的,但——
這個無辜的小孩呢?他為什麼而死?僅僅因為他害怕而哭泣麼?
不知道是寒冷,還是其他原因,葉平的身體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他的手緊緊地攥著。
忽然,他的內心深處極度地渴望著,溫語清那雙溫暖有力的手可以在這個時候再握住自己一次……
季恕坐在溫暖地火堆旁,冷冰冰地開口道:“我昨晚就說過了,他活不過來的,已經死定了。他跟你我不一樣,他——”
“夠了。”葉平聲音顫抖地打斷了季恕的話。
季恕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他雖然不知道葉平在他碰到屍體的那一刻,內心是如何五味雜陳的情形,但他也察覺到葉平聲音不對,一下子想起了兩人被施刑時候,這個看起來柔弱小孩的那種失心瘋似的瘋狂。
地牢之中,再一次陷入了無盡的死寂當中……
時間在黑暗中飛快地流逝,地牢中仿佛又多出來一具屍體——葉平一直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幾乎一動也沒動過。他的右手一直緊緊地握住死去小孩的腳踝,即使右手已經麻木沒有知覺了,仍不肯放開。
季恕靜靜地在旁邊,冷冷看著葉平,不時發出嘲諷式的冷笑。
其他不明所以的小孩經過昨天的恐怖後,再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了。
與季恕相熟的齊偉並沒有像其他小孩那樣緊緊地靠在牆邊,遠遠地躲開,而是端坐在季恕的身旁,麵沉似水地望著季恕的背影。
他越來越覺得回來之後的季恕變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半個月前,他們倆剛剛被無故抓來的時候,季恕整個人暴躁得像隻被踩了尾巴的惡狼,逮誰咬誰。甚至就連自己,隻要稍有不慎,就要麵對一陣拳打腳踢,其他陸續被關進來的小孩也深受其害。
那時的季恕總是想方設法地想要逃出去,用盡各種各樣的方法想引起看守老仆的注意,最終借著故意挑釁起跟葉平的打鬥的理由,終於第一次被提出地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