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依舊在徹晝徹夜地飄著,漫天的鵝毛似乎將要把天上地下徹底淹沒。極目遠眺,層層疊疊的黑雲仿佛沒有盡頭,就像一片翻倒過來的汪洋大海,漫無邊際,遮天蔽日,如鉛重,如墨濃,永遠都化散不開。
然而,在這濃墨般的黑雲之中,卻偏偏造化出片片晶瑩潔白的雪花,遍灑大地,為世間萬物鋪積出一層厚厚的雪絨,就像是這天上的黑雲正竭盡所能地去壓榨出體內最後的一絲潔白,隻願留下極致的黑暗……
就在這漆黑雲海之下,蒼茫大地上,一座巍巍巨城在漫天風雪之中遺世獨立,任憑狂風暴雪傾軋而下,亦如驚濤駭浪中的礁石,撞碎滔天巨浪,巋然不動!
雖然巨城在風雪中堅不可摧,可無處不在的風雪仍舊在城內大街小巷上肆虐著。此時,城西某處大街之上,一輛胼馬馬車在風雪中艱難行進著。
即使在清晨早朝之前,京府衙門已經連夜命人清理過從朝門出來,通往各家四品以上大員府宅的主要道路,但隻是一個朝會的功夫,大路上的積雪就已經重新堆積得高沒馬蹄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唉,這老天爺當真是不給百姓活路啊,連連十八天的大雪,貧苦人家如何熬得過去。”馬車邊簾輕輕撩起,一個麵如冠玉的男子探出頭來,望著車外的大雪長歎道,“京城之內也不知要凍死多少無辜的人了,更何況京城以北。”男子任由寒風灌入溫暖的車廂內,驅散去車廂內濃濃的暖意,精神為之一振。
眼見大街之上,因為嚴寒而空無一人,男子也覺無趣,正打算放下簾子的時候,一瞥之下似乎瞧見有什麼東西站在路經一處十字路口的橫街盡頭。
“停車。”男子輕輕敲了敲窗沿,囑咐道。
馬車夫輕輕一緊韁繩,馬車緩緩地停下來,正好停在了十字路口處。
一旁跟車伺候的仆從急忙快步上前,問道:“老爺,有什麼吩咐?”
男子把雙眼咪成一條線,盡管飄雪密集,但依稀可以看見在橫街盡頭處,兩個人影正相持而立,置漫天風雪不理,如同兩尊泥塑雕像一般。
“阿福,你看看那是什麼?”男子遙遙一指,仆從沿著主人的手指扭頭望去,隨即露出一臉恍然,低聲解釋道:“老爺,那隻不過是兩個武林人士剛好在決鬥而已。京城這一年來也算不上什麼稀奇事了,隻是老爺您平時少出門,沒碰著而已。”
男子哦了一聲,說:“是三月份下的那道旨吧。”說話間,男子放下邊簾,掀起厚厚的絨製車簾,鑽到車外,扶轅而立。隻見男子一身緋色朝服,上繡孔雀,原來是朝中三品侍郎職。
一旁的仆從急忙遞上一直燒暖的手爐,又周全地為主人緊了緊裘皮披風,勸道:“老爺,外麵冷得緊,您還是回車裏歇著吧,有什麼事著小人去做就行了。”
這時候,坐在前頭的馬車夫扭過頭來,平平淡淡地開口道:“大人,需要去轟散他們麼?”
“不必。我隻是好奇出來看看,最近在朝堂上,江湖決鬥還是有些聊資的。”官服男子接過手爐,把雙手攏入袖中,一副冷清的神情,“這世上,尚有無數的人在掙紮著與天爭,與地鬥,隻求有一餐溫飽;卻偏偏有些人,貪心不足,為了一時功名利祿,將自身生死,骨肉至親置之不顧。可悲。可悲。”
不知不覺間,風更烈了,雪也更濃了,仿佛天地間就隻剩下這直如戰角般嗚咽的呼嘯風聲!
銀龍早出鞘,斜向問來人!
對峙的二人當中,立於右者錚然拔劍,警惕地注視著對手。然而,雖然他已兵刃在手,而對方依舊抱劍而立,但他的心中仍然惴惴不安——對方突然出現的時間點有些太巧合了。正好是自己奉命外出打探回歸的途中。
一開始,自己念想自己此時有要事在身,不想多生枝節,已多次開口退讓,對方卻一直不予理會,一言不發,恐怕是取之有物,來者不善。
莫不是與自己打聽之事有關?但那事並非什麼重要機密之事。
除非……
劍者連忙穩住心神,不讓思緒飄散開去,此時可不是思慮其他事宜之時,專心製敵為上。
“我已多次退讓,閣下卻一直一語不發,連個互通姓名的江湖禮數都不知曉,莫不是鄉下來的啞巴不成?”劍客麵沉如水,再一次開口試探道。
攔路者仍然隻是靜靜地站在兩丈開外,抱劍而立,一言不發。
這種不進不退的態度不禁讓劍客心中無名火起。
宗還怕了誰不成!”語音剛落,冷冽長劍胸前圈轉,整個人飛身而起,長劍竟直取對方咽喉!
就在劍客體內氣機湧動的一瞬間,攔路者仿佛被牽動了一般,猛然抬頭,雙目如劍緊緊盯著蠻橫無禮的劍尖!隻見攔路者腳下也不曾有任何動作,卻整個人如有鋼絲牽引一樣,飛速掠過雪麵,滑向劍客!
兩人氣機碰撞之下,刹那間漫天飛雪倒卷粉碎,如霧如絮!兩人一碰即分,交錯間交手一十三式!攔路者捏指成劍,叮叮叮連連點在對方劍身之上,未曾拔劍,竟已逼得劍客長劍無法寸進!
“左邊那人好生了得,滄瀾劍宗的人怕不是對手了。”十字路口處,馬車夫輕輕顰眉,忍不住開口道。
“滄瀾劍宗?”隻能勉強看到決鬥二人一觸即分和飛雪倒卷的官服男子聞言,饒有興致地問道。
馬車夫雙眼緊盯著戰場,一邊關注著戰鬥一邊解釋道:“滄瀾劍宗是東海城的一個武林門派,在江湖上有些名望,這次也來了不少人,大有先拔頭籌之意。”
官服男子點了點頭,又轉回頭去看風雪中的生死決鬥。
伺候一旁的仆人見風把雪片吹入車蓋中,落到主人的腳邊,便從車廂中取出一柄油紙傘,撐在官服男子的上風處。
長街盡頭的二人又交手數十下,每次都是一碰即分,炸得半空中朵朵雪花,像是持平的態勢。然而,當局其中的持劍男子卻是越發的心驚,自己從試探招式逐漸發力至今,已經是全力盡出,竟然還不能讓對方出劍,恐怕此人境界比自己高出數籌!對方越是如此,劍客越發覺得無力,竟萌生出一種自己率先出手的後悔感!
劍客長劍一掃,連續跳開三步,一下子退到了街邊牆角處。他踏足江湖十數載,深知自己今日不可能逃走了,要麼生要麼死,一時之間竟是萌生出一種死的覺悟。
“觀潮勢,滿月!”
劍客看向神色依舊平淡的對手,無悲無喜,刹那空靈,體內氣機如江海大潮,層層疊進,仿佛在胸中拍碎成無數浪花!
“竟是滄瀾絕技觀潮勢,看來此人在劍宗之內地位不低,不知與他對決的又是何人?”馬車夫微微一訝,再次忍不住開口道。
官服男子本來隻能勉強看清二人身影,突然之間,隻見那持劍之人驀然消失,緊接著地上積雪、半空雪花不知被何種力量牽引飛舞,化作一條貼地前行的龍卷,徑直衝向一直未拔劍的另一個人!
由始至終一語不發的攔路者麵對來勢洶洶的雪龍卷,木然的嘴角突然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就像一頭孤狼等待良久,終於發現了獵物的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