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那些年,我所愧對的少年
對他,我心中始終存有深深的愧疚。我想,當年,如果我不那麼粗暴,而是用一種溫和的態度來引導他,助他走出那段少年必經的困惑,他即使名落孫山,也不至於對生活喪失信心,變成現在的樣子。
我的學生叫滿川
張德一
都知道滿川家裏貧困,因為他家離學校六十多公裏山路他從來沒有坐過公共汽車,都是騎著一輛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老坦克”叮叮咣咣一路往返,一騎就是四個小時。滿川總是穿著校服,因為他的衣服沒有比校服更體麵的,吃飯從來自己一個人,饅頭,鹹菜絲,玉米粥,三年如一日,沒變過。
學校下來貧困補助,我第一個寫滿川,我隨口問,滿川,你家房子怎麼樣,還是土坯房嗎?滿川笑嘻嘻的說,不是。我心想,磚的,還行,起碼房子還能住人,不算危房。但看看滿川營養不良的臉,知道也好不到哪兒去。有一個賣櫥櫃的女老板和我很熟,一次說想資助一個貧困但學習成績好的學生,我就把滿川推薦給她,她見了一麵後,欣然接受。
高考前,滿川病了,長期營養不良加上壓力大,他羸弱的身體再也承受不住了。整整一個月滿川都在家養著,高考總算參加了,出了考場,滿川的虛汗濕透衣衫,還是咧了咧嘴,笑得比哭還難看的說,老師,我沒事。
分數出來了,滿川考了498分,本科線是535分。本來滿川是能考上的,由於大病未愈,最後考理綜時昏過去一小會兒,老師以為是睡著了,隻是推醒他,結果他理綜沒有發揮好。我想找滿川,讓他複讀,必須複讀。可是他家連電話都沒有,聯係不上。學校知道了,專門派了輛車,讓閻主任陪我一塊去。
在彎曲顛簸的山路上轉了兩個多小時才到了那個隻知道地名從未涉足過的小山村。在村裏一打聽,都知道滿川,說孩子苦業,攤上個傻爹,不犯病是個半傻子,一犯病是個大瘋子,打人,摔東西,一跑就沒影兒了,還得讓滿川娘和滿川滿山去找。滿川很孝順,一回家沒命的幫娘幹活,從不嫌棄爹,即使被打的滿臉青腫也會哄著爹回家。
我們聽得心裏酸的難受,等到了滿川家,淚水奪眶而出,這是什麼家啊!在一道土崖上挖著一個黑乎乎的洞,洞口用半截磚壘著一個門。我這才知道滿川說自己家不是土坯房是什麼意思。我顫抖著喊,滿川,滿川。洞口的門開了,滿川探出頭,看見是我,趕緊跑出來。老師,老師,你怎麼來了。趕緊上屋裏。我和閻主任一進屋,眼前一黑,沒有窗戶,沒有燈,什麼都看不見。
等眼睛適應了屋裏的光線,看見一個枯瘦的,目光呆滯的中年男人正蹲在地上吃飯,飯桌上還站著一隻黑母雞,和男人一起在鍋裏啄食著什麼。滿川趕緊把雞轟走,找了一圈也沒有能坐的東西。又找杯子讓我們喝水,還是沒找到,我晃晃手中的杯,說帶著水呢,別瞎忙了。滿川又趕緊找暖瓶要給我們加水,可是暖瓶都空著。滿川窘迫的臉都紅了。
滿川爹呆呆的瞪著我們,不說話,也不動。我和滿川說明來意,滿川眼神黯淡下來。他說,老師,我不想複讀了,我想走專科。任我怎麼勸說,他都漲紅著臉堅持自己的想法。閻主任拉拉我的衣袖,低聲說,先放放吧,別太著急了。臨走時,我和閻主任留給滿川二百元錢,他執意不要,我們謊稱是學校給的貧困生補貼,滿川才滿臉疑惑的收下。
回到學校,彙報情況後,校長非常支持,說隻要滿川來複讀,可以免去一切費用,學校還可以提供勤工儉學的機會。我又聯係了資助滿川的女老板,她聽說滿川情況後,馬上決定對滿川資助繼續到他複讀畢業,並表示如果考上大學讚助部分學費。
帶著這麼多好消息,我和女老板驅車二度進山找滿川。我其實明白,滿川之所以堅持走專科,是因為想早點出來掙錢,好盡快支撐起這個家。但是,他不知道現在走專科學費並不少,畢業後工作卻極其難找。我解決掉他這一年的後顧之憂,爭取這次說動他,讓他全力以赴拚搏一年,一步到位上個好本科,徹底改變命運的機會也會更大一些。
這次很幸運見到了滿川在外長年打工的娘,為了滿川專程從外地趕了回來。滿川爹看上去幹淨了很多,也精神了很多,當我們和滿川娘交談時他也湊在一邊聽,嘴裏還嘟嘟囔囔,這個老師可好了,姓康,我知道,叫哲峰,我也知道,哲峰,哲峰,嘿嘿嘿……
滿川娘歎口氣,唉,滿川命苦,家裏不景氣,還攤上這麼個傻爹。滿川爹一邊不好意思的用手撓著頭,一邊嘿嘿笑著,不傻,不傻,不犯病時不太傻,嘿嘿嘿……
女老板眼窩子淺,看到這種情景,捂著臉跑到一邊去了。我一個人表達了學校和女老板的意思。滿川娘沒有過多的激動,生活的磨難早將一切傷痛磨成了疤又磨成老繭。她隻是說,老師,你對滿川好,我們全家都感激,我們什麼都不懂,孩子交給你我們放心。談好了滿川複讀的事情,我把一起帶來的一些舊衣服,幾桶油,一袋大米留給滿川娘,滿川娘沒有拒絕,但是眼神很溫暖。
回城時,天色已不早。順著彎曲顛簸的山路下山時,我回頭一望,山尖上還站著一個黑乎乎的身影,我知道,那是滿川。夕陽沉醉著疲倦的臉向大山吻去,炊煙裏,花喜鵲喳喳叫著把帶著糧食香氣的靜謐撒播到四方,山尖上是一片片燦爛的火燒雲,整道山川被沐浴成流動的火紅,明天,又是一個響晴的天。
那一次的感動
陳傑
我是一個內向而敏感的男孩,所以跟老師的交往就相對少了一些.
在班裏也不是惹人注意的角色,總一個人在寂靜的角落默默在紙上寫一些無聊的文字.總之,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
我以為我的學生時代就是如此平平淡淡的度過了.直到那一天,我的生活中發生了一件事,讓我在學生時代留下了永久的刻骨銘心的感動.
哪天是周五,作文課.我象往常一樣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當老師走進來時,我還打了一個哈欠.可是,今天老師的情緒好象很高.她手中拿著一篇作文.大步走上講台後,她大聲的宣布:“今天,我要給大家讀一篇文章,這篇文章寫的真是太好了。這位同學在文學創作上絕對有天賦,大家猜猜是誰啊?”同學們猜了幾個平時學習不錯的學生。
可老師卻一直搖頭,最後老師說:“這位同學就是康峰。”我的腦袋嗡一下子大了。什麼,我,是我嗎?我記得我寫的並不怎麼好啊。怎麼會是我呢?老師清脆的聲音響起來。作文竟然不是我的作文,而是一個作家寫的散文。當文章隨著老師充滿感情的朗讀結束後,大家報以熱烈的掌聲。我的臉卻羞的通紅。
從此之後,大家都紛紛來向我討教作文的寫法。我由於虛榮心作怪,也沒有點破事情的真相。而是熱心和給大家探討。這樣,不但作文水平大有長進,還交到很多朋友。性格也開朗了很多。發現生活變的也有了趣味。我好想當麵向老師致謝。可是總覺得有些羞愧。
要分科了,聽說語文老師可能不在教我們了。聽說她要調到市裏去了。很多學生都去和她道別。我想再不去的話就可能永遠沒有機會了。就鼓足勇氣來到老師的辦公室。輕輕敲門之後,老師就站在了我麵前。“我,老師,我來向你致謝,那次的作文其實不是我寫的。是我抄的,可是你還那樣表揚我。我當時沒有勇氣承認,老師你不會怪我吧。”我終於把憋在心裏的話說出來了,不禁一陣輕鬆。“傻孩子,其實那天我就知道了。我回家看一本散文,上麵正好有這篇文章。我想如果說出真相可能會傷害你的自尊心,就隱瞞了下來。想不到你今天終於來承認了錯誤,我真的很高興,這樣,我離開這裏就沒有什麼遺憾了。”老師激動的說完,用手拍拍我的肩膀,“其實,你是很有潛力的,努力吧。”我眼中閃出了淚花,狠狠的點了點頭。
老師離開我們已經有一年多了,可是,她的音容笑貌一直在我心頭縈繞,給我靈魂上永久的滋養。
那些年,我所愧對的少年
李嘉
我在一個小縣城教了一輩子書,不敢說“桃李滿天下”,但也有幾千個弟子了。縣城本就不大,各行各業都有我的弟子,故我在小城也算一個受人尊敬的人。我退休後,喜歡在外邊溜達,一路上聽著遇到的學生們喊著“老師”心裏真比吃蜜都甜。唉,一個老師最大的欣慰就是被學生們記著啊。
但在縣城我有一個地方已經十幾年不敢踏入了,那個地方倒不是什麼縣府衙門,隻是一個小小的菜市場。這是我教學生涯的一個秘密,要揭開這個秘密還要從十幾年前說起。
那時,我在當地教育界頗有名氣。因為我當時頗具人文情懷,擅長做後進生的工作。不管給我多爛的班,多頑劣的學生,經過我一番精心調教後都能重新煥發生機,化腐朽為神奇。一次,從外地轉來一個性情怪僻而又乖張的男孩。
他的成績平平,但惡作劇的思維卻無人能及。他把全班不思進取的學生聯合在一塊,一同在外語老師的課堂上呼呼大睡,還美其名曰,抵製外國文化入侵。他在考試的時候唆使一幫不學無術的學生故意塗錯答題卡號碼,致使微機無法排序,成績作廢。他打電話讓校外人員偷偷送來煙酒食品,在宿舍和一幫臭味相投的學生胡吃濫喝。
學校多次要開除他,我都堅持留下,因為,我就不信世上有打不開的鎖。我決定從家庭尋找突破口,打電話叫家長來校想了解情況。家長一接電話,就誠惶誠恐的道歉,康老師,孩子又給你惹事了吧,真對不起。我們馬上到,馬上到。
很快,他父母就怯生生的站在我辦公室的門口。一身油漬麻花的工作服都沒來及換就直接從菜市場匆匆趕來。我讓他們坐,他們堅持不坐,恭敬而卑微的站著,仿佛兩個等待挨訓的學生,黑乎乎的手不停地絞著,嘴裏不停囁嚅著道歉的話。我把男孩叫來,他在父母麵前表現的不同以往,乖順而聽話,完全沒有了往日的輕狂和浮躁。
我了解一些情況之後,和他一起送他父母出校門。他父親再三的向我道歉,而他母親用手撫平他頭上翹起一撮頭發,眼中漸漸泛起淚光。我伸出手和他父親握別,他父親受寵若驚,用力在褲子上擦著手,小心翼翼的輕握我手,我用力一握,告訴他我一定好好教育他的兒子。我看見男孩在旁邊神情似有所動。
家長這次來校以後,男孩平靜了許久。我那天也觀察到他對父母從內心深處有一種深深地愛意。我決定就從這裏突破來改變他對人生和學習的態度。我隔三差五就會和他來一次長談。從學習談到家庭,談到父母,談到未來。我竭盡心力的去改變他,幾乎把嘴皮子都磨破了,終於收到了一點成效。
他雖然還是聽不進課,學不下去,完不成作業。可是,他不再和老師們鬥氣,也不在課堂上搞惡作劇。他還是抽煙,但都是躲到廁所偷偷抽,量也比以前少了很多。考試卷子還是幾乎空白,但名字和考號都寫得很工整。他的態度一天天好轉起來,班裏的好學生包括女生都漸漸和他交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