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少年在路上
但還好,他坐在我的前麵,我可以那麼溫柔地,笑看他一絲不苟地寫字,聲情並茂地讀書,打瞌睡的時候,腦袋很可愛地輕輕點著。他的一切,像兒時反著來看的電影,以背麵的形式,徐徐展現在我的麵前;但是,這已讓我,足夠地歡喜且感激。
最後一隻豹子
曹文軒
荒原上,一隻豹子在尋找其他豹子。
它已尋找了多日,也沒有發現其他豹子的身影。
它想:也許,這個世界上就隻剩下我這一隻豹子了。
但它並不死心,仍然不停地尋找著。
無邊無際的大荒原。
它又餓又渴,隻有當天下雨時,它才能大張著嘴衝著天空喝幾口雨水。
這天,它看到了一隻正在天空飛行的野鴿子。
野鴿子看到了地上的豹子,十分興奮,立刻落在了豹子麵前。
豹子剛想問野鴿子“你見到過其他豹子嗎”,野鴿子卻先迫不及待地問豹子:“你見到過其他野鴿子嗎?”
豹子說:“非常遺憾,我已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野鴿子了。”
野鴿子難過地說:“難道世界上就隻剩下我這隻野鴿子了嗎?”
豹子連忙安慰野鴿子:“不會的,你繼續找吧。”它問野鴿子:“你見過其他豹子嗎?”
野鴿子說:“非常遺憾,我已很久很久沒有見到豹子了。”
豹子難過地說:“難道世界上真的就隻剩下我這隻豹子了嗎?”
野鴿子安慰豹子說:“不會的,你繼續找吧。”
“再見!祝你好運!”野鴿子說完,又飛上了天空。
“再見!祝你好運!”豹子又開始了它的尋找。
這天,豹子實在累得不行了,就在一塊岩石旁睡著了。
不知什麼時候,它被“吱吱吱”的叫聲驚醒了,睜眼一看,一隻機靈的土撥鼠正在它身邊跳來跳去。
豹子站了起來,問土撥鼠:“你見到過其他豹子嗎?”
土撥鼠說:“非常遺憾,我已很久很久沒有見到豹子了。”
豹子難過地說:“難道世界上真的就隻剩下我這隻豹子了嗎?”
土撥鼠感到很奇怪:“難道你一定要見到其他豹子嗎?”
豹子說:“那當然。難道你不想見到其他土撥鼠嗎?”
土撥鼠非常驚訝:“難道世界上還有第二隻土撥鼠嗎?”
豹子更驚訝:“難道你不知道這世界上不隻是有你一隻土撥鼠嗎?”
土撥鼠眨巴著眼睛說:“我不知道。我打記事起,就以為世界上隻有我一隻土撥鼠呢。”
豹子歎息道:“也許在你記事前,世界上的土撥鼠就全都消失了。”它憐憫地看了一眼無憂無慮的土撥鼠,歎息了一聲,告別了土撥鼠,又開始了尋找。
豹子在荒漠裏走呀走……
這天,它終於見到了一棵大樹——它已有很久很久沒有看見樹了。
它連忙向那棵大樹跑去——
那是一棵橡樹。
豹子跑到橡樹下。
它已很久很久沒有享受樹蔭的陰涼了。豹子覺得很愜意,便躺在了橡樹下。
不知過了多久,橡樹忽然說話了:“你見過其他橡樹嗎?”
豹子一驚,站了起來,望著巨傘一般的樹冠說:“非常遺憾,我已很久很久沒有見到橡樹了。”
橡樹難過地說:“難道世界上真的就隻剩下我這棵橡樹了嗎?”
豹子安慰橡樹說:“不會的,也許,我明天就能見到另外的橡樹呢。”它問橡樹:“你見到過其他豹子嗎?”
橡樹說:“非常遺憾,我已很久很久沒有見到豹子了。”
豹子心裏忽然覺得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它癱坐在橡樹下很久,才又慢慢打起精神來,對橡樹說:“我一定會碰到橡樹的。”
橡樹點了點頭:“碰到其他橡樹就告訴它們,世界上還有我這棵橡樹呢!”
豹子走呀走……
天終於下起雨來,並且越下越大。它一邊跑一邊仰起頭來大口大口地吞咽著雨水,直到肚子喝得飽飽的。
雨停住了。
前麵出現了一口水塘,塘裏飄著天空的雲朵。
它已很久很久沒有見到水塘了,便向水塘跑去。
當它跑到水塘邊時,眼前的情景不禁讓它的心一陣顫抖:
水中有一隻豹子!
它吃驚地看著水中的豹子,水中的豹子也吃驚地看著它。
那是一隻多麼美麗的豹子啊!
它看著水中的豹子,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水中的豹子也像它一樣顯得有點兒不好意思。
它舉起一隻前爪,想碰一碰水中的豹子,水中的豹子也舉起前爪,一副想碰一碰它的樣子。
它趴在水塘邊,望著水中的豹子。
它就這麼望著……
天空的太陽像一個巨大的火球在燃燒。
它望著望著,水中的豹子漸漸模糊。它用爪子揉了揉眼睛,再定神看去,那隻豹子已經不見了。
它依然趴在水塘邊。
它要靜靜地等待那隻豹子。它相信,那隻豹子一定還會回來。不一會兒,它的眼簾慢慢地垂下了。
天又下起大雨。
不一會兒,塘中又注滿了水。
雨過天晴,池塘邊,有一隻一動不動的豹子,池塘裏,也有一隻一動不動的豹子。
但它再也沒有看到池塘裏的那隻豹子,因為它永遠地睡著了。
小快樂
文 沈嘉柯
我那次旅行時,住在一個超級麻雀的小公寓裏,無聊看電視,目睹新聞報道了一個修傘老頭。
在大都會的小街巷裏,工作六十年。沿著舊日熟悉道路,旁觀小宇宙大世界現代化城市日新月異,逐日老去,以修補殘損的物件為生。
黑色橙色或者七彩的直柄曲柄傘,經過他的手,獲得第二次第三次乃至多次生命,他的手藝嫻熟,笑容爽朗,頭發掉光。啊,我不是要歌頌一個堅守一甲子的勞動工作者,是如何如何典範而堪為楷模。我要分享的是個生活家。隻要你常抓不懈地生活,你就是生活家。
老頭說,我想吃豆腐,就去吃豆腐。
這老頭,成精了。
我極度共鳴啊!小時候看卡通,同時吃一碗火腿番茄雞蛋湯泡飯,很快活。我常常自詡精神物質雙享受。
做一個平凡人是很難的。因為心藏熱毒,身在碌碌可是心比天高。你有無順著自己容易滿足的心願?你有無善待自己簡單樸素的需求?你有無享受自己有勞而獲的快樂?這種小快樂,你用一點點勤勉,達成是沒有問題的。
所以——等到60歲以後才認命呀!認命了就會轉頭了,轉向別的事物,比如普通之物。
世界上最荒謬的觀念是,萬物無高下之分,百年千年萬年後,都不是一樣成為灰燼。問題是眼下活著的時候如何是好呢?
所以,更靠譜的生活態度是,我們要熱愛生活,一日在生,一日不息勞,在世就積極周旋。與此同時我們也要知道,路途漫長,難免灰了心,寂了寞,傷了感,孤了獨,悲了哀,但多數悲歡輪流坐莊,也有休憩放假時,那就是吃豆腐時間。
可以是豆腐,也可是其它事物,看你自己安放填空的內容,溫書逛街聽歌看海吃美味食品,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低快樂闕值條件,付出努力是可以實現的。逛街律條之下,不傷害他人之下,不損害自身性命之下。
大快樂,小快樂,理論上都不要放過。尤其是,我們的人生確實更多擁有的,更該得到的是綿密的小快樂。
此外,昔日童年,每次見到外公的麵,都會拿到零花錢,開心滿滿,將來我也決不吝嗇製造小快樂給我愛的小朋友。懂得愛惜自己,勤奮獲取小快樂,同等情況下也就樂於成全好友、戀人與親人。
太希望16歲的你能明白這個生活小常識,為此,我盡量語氣無比溫柔。
天生我材
徐玲
我似乎成了一個多餘的人。
就在剛剛,胡子拉碴的老爸在我摔門而出的時候往我後腦勺扔了一句狼話:“你看你還有什麼用 !”
這句話像極了一塊尖石頭。
我於是路在樓下的毛石板上摸著後腦勺痛定思痛:我看我實在是沒什麼用了。
眼下,老爸為我起了個綽號——三胡。他說,毛一天, 你為什麼成天胡思亂想、胡說八道、胡作非為?瞧,三胡,概括得倒也精辟。我說,我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想自己愛想的事情,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有什麼錯?
老爸又說了,你一天到晚想著玩遊戲踢足球,張嘴閉嘴都是過癮呀、刺激呀,一放學,就滿大街找網吧,還有理了?
我說那不沒耽誤寫作業嘛。
老爸火了,說你這次期末考試都班級倒數啦,還說沒耽誤功課?馬上就要初三啦!
我說我們班底子好,倒數第十名都比其他班正數第:十名強,我又不是全年級倒數,還有很多人在我屁股後麵優哉遊哉。
老爸火大了,四下裏尋找武器。
我隻能往外逃。
其實我也討厭現在的自己,可有什麼辦法呢?習慣了,改不了 。
哎,不回去了吧?反正我是沒用的人,他巴不得我離家出走一去不返,巴不得我死在外麵永遠不再回去戳他眼皮。那樣的話,他就可以安心跑他的煙草業務,一 心朝著他那千萬富翁的偉大目標鞠躬盡瘁。
這麼說,我還真該把自己扔掉嘍?
我一遍又一遍地這樣想,不知不覺走出了小區,而且越走越快。
我狂奔起來,奔向郊外的西月山。
青窄窄的石板路一直延伸向線條笨拙的西月山。真的是很笨拙,山嶺沒有一點兒起伏變化,整座山看上去是一個毫無生趣的土包子。它給我一種厚實的壓抑感。 盡管如此,我還是要走向它。也許,隻有這樣沉默笨拙的土包子,才會有心思傾聽一個失魂落魄的少年訴說點兒什麼。
我放慢腳步接近它。
忽然,耳邊有音樂傳來,徐徐如天籟。
轉過一堵巨大的石頭屏障,眼前豁然開朗:一群穿紅戴綠的爺爺奶奶在霧氣騰騰的高平台上舞劍。他們淺笑吟吟又一本正經的神態,他們略顯局促又收放自如的劍步,他們飛揚的紅腰帶、流轉的大褲管, 還有那一柄柄銀光微閃的長劍,彙聚成一股強大的磁力,將我深深吸引。
尤其是他! 站在隊伍最前頭的那個高挑魁梧的叔叔!他顯然是大家的舞劍老師。隻見他身著雪白的對襟練功服,腰係一根短咂咂的黃段子,神情專注幸福,劍步隨著樂聲靈動舒展,身輕如燕,宛若神仙。
“叔叔!”趁他休息的時候,我興衝衝地迎上去,“讓我跟您學舞劍吧。”
他忙著擺弄錄音機,安裝電池,倒帶……好一會兒才停下手上的活兒,拉我坐下來。
“我也不是非要學舞劍,隻是想找點事兒打發時間。我老爸說我沒用,成績差,習慣差,我也覺得自己很沒用。你說,像我這種人是不是挺多餘?”我忍不住向他傾訴。
他專心地盯著我的嘴巴看我說完話,然後用力咽了口唾沫,抿抿嘴唇。不可思議的是,他用手朝我比畫起來,比畫些什麼我全然不懂。
“對……對不起……”我感到心痛,“我不知道您這樣……”叔叔拿起根細樹枝,在地上淺淺地寫下八個字:天生我材,劍舞西月。
我喃喃地咀嚼這八個字,若有所悟。這八個字讓我汗顏。他聽不見,也不會說話,卻可以和著樂聲教人們舞劍,舞得那麼專注,那麼瀟灑。而我是個健全的人,是個完全有實力追求夢想的人……我簡直太混了。
我仰望著他,用最感激的目光。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留白
文/王天寧
“我遲早要離開這裏的!”
莉莉姐對我說這話時眼神篤定。風吹來揚起大片沙,她在我黃乎乎的視界中眯起細長的眼睛,似乎在等我的回應。
我咽了口吐沫。七月流火,我在太陽的灼烤下,全身都濕透了。田壟上散發出又潮又黏的熱氣,一陣陣撲過來。我清醒一會兒,迷糊一會兒,伸出舌尖舔幹裂的嘴唇,又癟緊嘴巴,使勁向下壓升到喉口的唾液。
“嗯,莉莉姐,”我含混不清地對她微笑:“你走了要記得回來。我等著你。你回來我捉螞蚱烤給你吃。”
她盯住我的眼淺淺地笑起來,風止住後向我揮揮手裏的一飲料瓶,那裏麵裝滿土黃色的螞蚱,密密麻麻地爬上爬下,彈跳間不時伴隨螞蚱扇動的翅膀,蹦出斷成好幾截的腿或胳膊來。莉莉姐示意我跟緊她,我屁顛屁顛地跟隨在她後麵。
我們順著田壟走上坑窪的土路。那是回家的路。我滿懷期待,緊握的手很癢,似乎興奮得出汗了。
我們兩家僅一牆之隔。房屋和圍牆都用紅黃色的磚和灰色的水泥拚起來,遠看像巨大的積木,在太陽底下被烘烤出熱氣。一層層磚砌得不齊整,經年變老變脆,用力能把磚從牆體的罅隙裏摳出來。邊邊角角擠滿了青苔,小蟲子也選擇在這兒築巢。
莉莉姐家開了副食店。她環顧店裏沒人,拉開冰櫃的玻璃罩,我迫不及待地把頭探過去,因為過於涼爽,不得不眯起眼睛。她髒兮兮的手在一堆奶油、巧克力的冰激淩間摸來抓去。我巴望它停在那種帶勺子的冰激淩的包裝袋上,心髒“怦怦”跳個不停。
“給你,快吃!”她扔到我手裏那種兩毛錢的冰棍,純白包裝,印刷質量很差,表麵一個又大又醒目的“爽”字,似乎囊括了這種冰棍的一切特性。
我撕開包裝袋,“嘶嘶”地往嘴裏吸。單純的甜味消失殆盡,最後隻剩紮舌的冰。冰塊被我“嘎嘣嘎嘣”地嚼碎,咽進肚裏,最終隻是一攤水。
我始終覺得歡樂的時光的的確確太短暫,歡樂過後整個人被肚子和舌頭牽扯出微小的空虛感。我團好包裝袋,塞進口袋。莉莉姐把螞蚱放進用磚塊搭起來的小屋子裏。她低頭往裏瞅了一會兒,用碎磚末把縫隙堵嚴,又抬頭盯著我。她的神情一點一點嚴肅起來,在陽光下皺起長長的,但明顯沒長開的眉眼,連她捉螞蚱時因為跑來跑去,被風粘到頭發上,未曾脫落的草莖,也就此帶點肅穆的味道了。
她坐下,拍拍身旁的土地。我盤起腿,坐在她身旁。我猜她要和我談“離開”的事了。
果然——“我以前就做過類似的夢。最近這種夢更清楚。我不知自己是在哪,但明顯是在火車或汽車上,風吹動我的頭發。我抬起頭,看到滿天白雲飛快後退。我知道自己是在離開,我在夢裏多麼興奮啊。你知道嗎?我興奮得想喊,想歡呼。但嘴一張就醒了過來,我發現自己還在那張小床上。”
她抱攏雙膝,側過頭麵向我。我剛想張嘴,說些配合她的話,說不定她一高興又賞我支冰棍——這次是冰激淩也說不定。
她忽然笑了:“咳,對你說這個幹嗎。你這小孩又不懂。”
我想說我是懂的。但她已站起來,打算去看她的螞蚱。莉莉姐站起來時在我麵前,把整個太陽都擋住了。我抬起頭看看她因為逆光,黑漆漆、修長的身影,陽光給她鍍了金色的輪廓。
我暗自揣摩,她離開時是不是也這樣美呢?
莉莉姐的命不好。
這話不是我說的,是我奶奶和四鄰街坊在一起使眼色、打手勢、咬耳朵,經過多方求證得出的結果。理由是莉莉爸媽開的小副食店,每月收入用手就能算得出。莉莉這麼大,家裏還沒買房子,三口人擠擠挨挨地堆在老頭子的偏房裏。
老頭子是莉莉姐的爺爺。
聽他大聲對兒子兒媳抱怨,讓他們搬出自己家,不然罵莉莉姐,或者自己無端發起火來,已不是一次兩次了。那個家,有像炸彈一樣滴答作響,似乎隨時會爆炸的祖宗,的確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但莉莉姐有她的冰櫃,有她的螞蚱。我常想即使她是人們口裏所說的“命不好”,但她有吃不完的冰激淩,她捉的螞蚱比誰都多。有句話怎麼說的?“人各有命。”她擁有的大概我永遠都不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