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後記

尋找森林之外的樹

那一年重返青藏高原,去看夢牽魂繞的昆侖山。陪我進山的朋友說:看山,一定要遠瞧。水、樹、峰,還有飄忽不定的雲霧,似有似無,忽大忽小,走進你的視野,極美,很是有一番風味。可走近去看呢?很可能隻是一堆雜亂無章的石頭灘!

我記住了這帶哲理性的看山秘密。那次在昆侖山觀景看到了過去多少次未發現的景點。好開心!

距離也會給人一種美感。許多時候,遠遠的對望、翹首相盼的凝眸,是相依的情人們所沒有的衷情。朋友這樣對我說。極是。

此刻,1992年的最後一天,我坐在遠離京都、遠離首鋼的中州腹地銀河賓館,寫這段文字。書稿脫手了,即將要變為鉛字,總覺有些話要說。我在遠遠的地方回憶那些無法淡忘的往事,也許更清晰更能說出當時說不清楚或不便說出的話。回憶是一種遠距離的透視。

我創作首鋼改革的報告文學是被“逼”出來的。

1987底到次年春,我苦鬥兩年,剛剛完成了《曆史,在北平拐彎》的創作。得到果實時心頭是幸福的,這種幸福絕對是用渾身脫了一層皮換取的。可是,不知為什麼這時我心裏有點煩,堵得慌。周圍的噪音太多。有些作家熱心於創作之外的頻繁活動,把我們的炎黃民族唾罵得一錢不值。他們說這是改革。

改革

我們的列祖列孫不寒而栗

真正的改革者是工人、農民,還有我們的戰士,他們在困擾麵前不失望,為尋求中華民族的出路正探索著,奮爭著。失敗與挫折每刻都有,但他們相信未來。然而,這些民族的脊梁、中國的希望卻被為數不少的作家們遺忘好些年了,且在繼續遺忘著。

噪音太多。於是,我到軋機喧嚷、鋼水奔瀉的鋼城去找避靜處。不是躲進避風港,真正的呐喊不是噪音。

歲月淘汰了多少古董和棄古崇洋的洋玩藝兒,我們這個民族始終伴隨著這個世界。

我在首鋼紅樓招待所住下後,他們頭一句話就問我:“你準備呆多久?”我回答:“一年到兩年。”他們驚得瞪大了眼睛。後來,首鋼的同誌對我說,我是改革以來這裏長期深入生活的第一個作家。不要以為我會得意自己的獨占鼇頭,我的心像被黑甲蟲咬著了似的難受。首鋼的改革已經進行了十年,他們在板結的土地上找到了一條發展中國冶金工業的獨特之路。在國外,不少有眼光的企業家、政治家正以極大的興趣注視著首鋼,研究周冠五。中國的作家有什麼理由躲著這塊孕育著希望的前沿陣地?

不要總是企望收獲金子,應該首先把自已播進土地裏。

我有一種走向深山的感覺。這裏的空曠、純潔、寂寞比都市的繁華、熱鬧更富有,也更有魅力。改革的大潮席卷了這座鋼城,昔日的衰落被蕩掉,處處輻射著光彩奪目的容顏。它已經從衰弱走向強盛,它還要強盛。我長期生活在軍營裏,企業的一切對我異常陌生。唯其陌生,我才專心致誌地撲進了這片大海裏,貪婪地吮吸。我要真正尋找的是森林之外的那棵樹。不該忽視的是鋼水奔流之外的首鋼人。我要求自己不當候鳥,但我畢竟是要離開這裏的侯鳥,所以我盡量地多跑幾個地方,多結識幾個朋友,更深層地了解首鋼改革的曲折。我先後采訪了154名首鋼人,首鋼總公司管轄的所有單位和各條戰線,我幾乎沒有不去的。我堅信,我至今保管完好的九本采訪筆記,不僅孕育了這本紀實文學集,它還會結出更多的作品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