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通清楚地記得,他們的貨車到達成都時,天已經黑透了。因為下著雨,哥哥小普又睡著了,所以他把駕駛室兩邊的窗戶都關得緊緊的。透過不太明亮的玻璃窗,他看見雨絲被霓虹燈照得閃閃爍爍。這個城市可是比他的家鄉西寧繁華多了,即使是下雨,街上的人也不少,許多商店還開著門。
刮雨刷來回搖擺著,讓小通覺得倦意濃濃。他們已經在路上連續奔波兩天了。兩天來日夜兼程,小通開時小普睡,小普開時小通睡。當然,小通睡的時候多一些,哥哥總是照顧他。下午他們趕到了距A市80公裏處的新民鎮,本來應該好好睡上一覺,明天再進城。按照合同規定,他們隻要在明天之內將貨物送到A市的天龍貿易公司就行了。可是他們這輛黃河牌大卡車,早上7點以後就不能進城了。為了不耽誤時間,他們隻能在今夜進城了。
小通和小普是兄弟兩個,西寧人。都在西寧一家國營毛紡廠當司機,給廠裏開貨車。本來隻是小通在廠裏幹,去年哥哥小普從部隊複員回來後,一直找不到工作,母親就帶他找了廠裏。母親是廠裏幹了20多年的老工人,說起來父親也是廠裏的老工人,隻是已經去世了。廠長為難地說,不是我不想要他,廠裏現在的情況,實在是養不起那麼多人哪。那時候他們廠已經拖欠了工人好幾個月工資了。母親說,那我退休吧。廠長不說話。這樣,不到50歲的母親,就辦理了提前退休的手續,小普進了廠。
其實廠長是很樂意要小普的,他知道小普在部隊就是駕駛員,而且開的是青藏線,駕駛技術沒得說。除了駕駛技術,小普在部隊還當過班長,有些能力,又見過世麵。他們廠這樣素質的工人不多。所以這次長途送貨,廠長就讓他們兩兄弟搭檔來了,廠長知道這是件比較棘手的事,一個人不行。
小通覺得此行責任重大。臨來時不光是廠長再三囑咐,就是母親也嘮叨了半天。母親說,廠裏的工人們都眼巴巴地等著他們呢,這一車貨20多萬呢。廠長告訴他們,他已經給這邊的公司打過電話了,公司經理說,等貨到了之後,他會連同上次的貨款一起付給他們。但廠長擔心地說,他恐怕不會那麼痛快,兩筆款一起給?玄。能給一筆就不錯了。所以,廠長神情嚴肅地說,有一點你們記住,如果他們不把上次的款付了,這次的貨就堅決不給他。我們不能再上當了,再上當我們廠就垮了。
小通把這話牢牢記在了心上。說實話,如果沒有哥哥同行,他是不敢來執行這個任務的。他最怕和那些花花腸子的人打交道。以前他也為廠裏送過貨,但以前送貨簡單,送到了,對方簽個字,賬很快就劃過來了。他需要付出的隻是體力上的辛苦,而不是腦子。現在可好,還得有心計有智慧才行。幸好有哥哥,哥哥在外當過5年兵,比他有見識。為了給自己壯膽,小通臨走的時候,特意帶上了他那把鋒利的藏刀。
眼看著地址上說的馬甲巷就要到了,小通連忙叫醒小普。
小普一聽說到了,立即睜開眼,拍打著自己的臉頰,振作起精神。幾天來的辛苦,就看今晚了。他搖下窗戶,仔細看著那些門牌號碼,終於看見其中一個大門上寫著馬甲巷24號。大門很破,路燈下,一個白色長木排上寫著天龍貿易公司的字樣。木牌已經被雨水淋得濕透了,像哭了很久的樣子。
他們將車開進院子,院子裏的一個小樓亮著燈。小普囑咐小通說,你在車上等著,我下去找人。跳下車他又回身囑咐道,記著,我沒拿到貨款之前,不準他們下貨。小通用力地點點頭,還摸了摸別在腰上的刀。他想,他們敢,他們要是來硬的,我就把刀拿出來。
小普還沒走到樓前,就看見兩個男人從樓裏出來了,一高一矮。
其中那個矮個子男人滿麵笑容地說,你是西北毛紡廠來送貨的嗎?小普說是,請問你是天龍貿易公司的嗎?男人說是。旁邊那個大個子說,他是我們王經理。小普就和王經理握手。王經理熱情地說,一路上辛苦了,先到辦公室坐坐,喝兩口熱茶吧。小普聽到這話心裏一暖,立即想起了青藏線上的那些兵站。兵站裏的兄弟們就這麼說。他回頭看看卡車,有些猶豫。王經理說,車上還有個師傅吧?一起去一起去。小普說,那是我弟弟。王經理說,快讓你弟弟下車來休息休息。你放心,貨進了這個院子就安全了。小普聽到這麼熱情的像自家人一樣的話,就回轉身叫上小通,一起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