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事在天

江風又站窗前看對麵亮馬河邊的兩排柳樹了。柳樹的嫩葉是一日日從他的目光中拱出來的,先是拱成一團一簇的綠,然後濃濃淡淡地串綴成一片。不過,今天江風的目光雖然落在柳樹上,心思卻用在別處了,柳樹隻是目光的載體,從他緊鎖的眉頭上就可以證實這一點。後來,他的眉頭狠皺了一下,對身邊的指導員柳哲訓說,我們被徹底包圍了。

柳哲訓就順著江風的目光看去,目光盤結處是一座剛剛開業的大酒店。正是午飯時分,有東歪西倒的一群男女從酒店走出來,空氣裏就有一股汙濁的酒氣漫溢開。這座酒店把他們窗前惟一開闊的空間塞滿了。他們眺望亮馬河的時候,目光穿過樓群之間狹窄的空隙,被擠壓得又細又長。

遠處的天空,有隱隱約約的一群鳥,吃力地飛過這座節節拔高的城市。

北京東三環的亮馬河一帶,在二十年前,河的兩邊還是一片莊稼地,有碩大的玉米棒子一排排站立著,有翻著碧浪的麥田和稻田。當時,那裏最美的風景是一座兵營和兵營前的使館區。兵營裏總是熱血沸騰,時常傳出陣陣口號聲;使館區卻常年平靜著,隻看到五顏六色的外國國旗在藍天上默默地飄,這一靜一動的兩處風景就使亮馬河一帶獨具特色。

江風記得自己當新兵的時候,眼前還沒有一棟高樓大廈,中隊住的三層小樓是這兒最高的建築物。那時候春季站在窗前,就會嗔到從亮馬河邊吹來的暖風裏夾雜的綠草的清新氣味,開闊的視野內有燕子低飛的姿影,也有碧水漾起的漣漪。而現在,他從風裏嗔到的是汙濁的酒氣和刺鼻的脂粉味,他能看到的,也隻有夾雜在樓群之間的兩排柳樹,由近至遠淡成一個綠點。其實,營區四周林立起的歌廳酒樓和高樓大廈,也就是這三五年的事,準確一點兒說,是“忽如一夜春風來”。這讓他們感到有些頭暈目眩。有的歌廳與兵營一牆之隔,那些醉生夢死的歌曲,一撥又一撥地漫過兵營圍牆,敲打兵們的耳膜。還不止這些。在歌廳包房暗淡的燈光後麵的景象,也常常從半開的窗簾處映照過來,映得兵們的眼睛生疼。中隊為此作出規定,各班熄燈之後必須拉緊窗簾。並且,中隊還遵上級指示,加高了兵營的圍牆,把窗簾換成厚實的、遮光效果好的布料。有什麼用呢?一天晚上,江風半夜去廁所小解,發現廁所的窗戶上聚了三四個兵頭。應該說,在十幾年前,大多數的兵營還與周圍的居民區拉開了一定的距離,保持了相對的神秘性,而現在這些兵營完全融入居民區內,無法剝離開來。這就是武警部隊的特點,其本身就是社會的一部分了。因此,江風所說的“包圍”並非指四周的建築物,柳哲訓作為研究政治思想工作的指導員,一聽就明白了。於是柳哲訓就應答:

該搞防腐教育了。

每年春夏之交時,部隊總要安排一次防腐教育,把兵們的腐化苗頭掐掉。兵們在春夏之交容易產生腐化苗頭,因為大街上的女孩子們身上的衣服越穿越少,尤其使館區內馬路上獨具異國情調的點點風景,總讓執勤的兵們的目光無處躲閃。中隊雖然是英雄中隊,但中隊的兵也不是刀槍不入的,江風心裏明白。就說那些半夜趴在廁所窗戶上觀賞歌廳的兵吧,能力槍不入嗎?

江風和柳哲訓都默不做聲,想各自的心思。雖然思緒都纏繞在防腐教育上,但柳哲訓卻已從兵們的防腐問題轉移到老婆身上了。柳哲訓的老婆名字叫婷婷,一個初看不太顯山露水卻越看越有味道的女人。柳哲訓對兵們的防腐措施還是有的,但對自己老婆的防腐措施至今也沒有個一二。有時候,柳哲訓給兵們講防腐教育課時,眼前晃動的是老婆的身影和他老家那張很不牢固的床。柳哲訓心裏清楚自己的老婆與別人的不同,對男女方麵的事情要求得特別多。婷婷的身體自從被柳哲訓打開的那天開始,就一直充滿欲望,像一個饑餓的口袋,永遠裝不滿。這樣的身體本不該嫁給當兵的,一年隻有兩個月的使用期,確實太浪費了。當然,在柳哲訓沒有和她結婚之前,婷婷並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有如此潛在的能量需要揮霍,這也是她心理失去平衡而常常跟柳哲訓發牢騷的一個原因。因為兩地分居的時間太長,婷婷的身體總是鼓脹著,透出一種青春活力,即使那些品質優良的男人看了,也免不了揉揉眼睛,或者幹咳兩聲,心緒會莫名其妙地煩躁起來。因此,柳哲訓每次探家,心裏既興奮又恐懼,他的身體總是被婷婷透支使用,那張本來就不牢固的床不分白天黑夜地吱吱嘎嘎叫喚——叫喚呀。過多的時候,柳哲訓的身體是由婷婷控製著,由她翻來搬去,很是被動。盡管每次探家前,柳哲訓都加緊鍛煉身體,但是探家一個月歸隊時,還是麵目全非,消瘦得走了型,掉二斤肉,或者三斤,或者還多。兵們問柳哲訓咋搞的?他就一瞪眼,你說咋搞的?幹活累的。一年就回家一個月,還不幫老婆多幹點活?兵們點頭說也是,還說指導員真模範。

柳哲訓覺得對老婆使用防腐的任何措施都不得當,隻有撫平老婆那顆已經失去平衡的心。他知道在錢和權上,自己都無法滿足她的要求了,隻有一點還是可以努力的,就是再熬一熬,熬個副營職讓已經快下崗的老婆從小城市隨軍到北京。兩地分居的時間久了,總不是件好事,即使不發生部隊稱之為腐化的問題,對雙方的身體也有損害。就說婷婷吧,這幾年明顯蔫了,麵色像失去了水分,對,就是缺水的樣子,決不是因為年齡的緣故,她還不滿三十哩。世界上最寶貴的是水,隻要有了水,戈壁沙漠裏也能生長出綠蔭,水潤澤生命,滋養人哪,即使那生冷的石頭,放進水裏也是鮮活靈動的。

柳哲訓想,如果不出什麼意外,或許也就在上半年吧?自己已經是個老上尉了,江風提升副隊長的時候,自己就是指導員,現在江風又提升為中隊長,他這個指導員是不是該動動了?過去說中隊離了自己怕出問題,現在中隊有了扛大旗的接班人了,自己總算可以脫身了吧?

想到提升,柳哲訓心裏一陣緊。他和江風一樣,也是自當兵就在這個中隊,是這個中隊成就了他,同時他也為中隊貢獻出了人生最美好的十幾年,他和已經離開中隊的總隊王主任、支隊劉政委等許多老首長一樣,多麼希望中隊永遠先進下去!江風是個很出色的軍人,隻是年輕一些,偶爾還衝動一把。在副職的位置上偶爾衝動一把也無妨,顯示一下年輕人的活力,但是作為一隊之長可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一衝動,整個中隊都跟著衝動。這個中隊可是經不起衝動的,萬一有一點兒閃失,多少年來多少代兵苦心經營的“光榮”可就全砸了。過去,在這個中隊當過主官的幹部大多都提升了。因為中隊有一尊烈士的塑像,烈士的名字叫李前進。當年那些高舉塑像的中隊幹部,現在已經是總隊和支隊的首長了,他們對塑像很有感情。因此,這尊塑像在人家心中的位置越來越重要了。但是如何做好“塑像”的文章,就需要每一任中隊主官動動腦筋。烈士的旗幟必須高高舉起,但是又不能扛著它猛烈衝鋒。也就是說烈士的業績足夠你吃的了,要少出怪招,別瞎折騰,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就是指導員柳哲訓的經驗。柳哲訓覺得,這個英雄中隊需要的是波瀾不起,平穩過渡,越平穩越好,隻要平穩熬幾年,把烈士的旗幟交接下去,你就踏著烈士的血跡前進吧!

柳哲訓覺得在適當的時機,該給江風提這個醒了。

但是江風對柳哲訓的這個指導思想是有異議的,他覺得柳哲訓太沒有個性了,過分地迎合上級首長的意圖。江風有自己的思考,在他當副中隊長的時候,對一些問題就已經思考過了,比如說柳哲訓的保守思想,榮譽室裏的那尊塑像,等等。但是如何開展工作,江風心裏沒有個頭緒,隻是覺得肩上的擔子很沉重。他提升中隊長才一個星期,這幾天晚上的睡眠就不好,事情一件一件地想,總也想不完,才明白正職跟副職考慮的事情就是不一樣。當副隊長的時候,他考慮的是養豬種菜,搞好後勤工作,中隊其他的事雖然也管也想,但沒有多少壓力。現在,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他考慮,並親手去操作。而當務之急的是如何去掉附加在英雄中隊身上的表麵文章,修煉內功,使中隊煥發出青春活力。現在,中隊幾乎是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拖著走,嘴雖然是自己的嘴,但是發出的卻不是自己的聲音。每任中隊主官上任後,想的不是如何建設中隊,而是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咋咋呼呼兩三年後,拔腿就溜,除去給中隊留下一堆不實用的虛名聲,其他硬件什麼也沒有。江風想,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總有一天要出問題的。

昨大晚上,江風心事重重地獨自坐在榮譽室內的烈士塑像前,茫然了很久。眼前的這尊塑像,已經成為這個中隊的精神支柱,為了維護塑像的亮澤,多少代兵付出了多少虛假的行動。而最可怕的是,中隊的幹部已經習慣了自己的虛假,把他們虛假的舉動看得很神聖很自豪了。因此,爭奪錦旗已經成了中隊惟一的任務。如果你爭奪不到錦旗,就說明你這個中隊長沒有政績。榮譽室的四周,掛滿了層層疊疊的錦旗,每一麵錦旗都是橫在他眼前的一道坎,需要他去逾越,而環繞在塑像周圍的榮譽就像滾雪球一樣,隨著歲月的推移,已經越滾越大。現在雪球由他來滾了,他覺得推不動了。要推,也不能按照原來的路線走,要另辟蹊徑。一個中隊確實需要一種精神,但是這種精神不能是空的,這種精神既要有凝聚力又要有戰鬥力。在這一點上,江風和指導員的思路正好相反。

沒有人懷疑江風能成為一個出色的中隊長,他才二十八歲,還沒有找女朋友,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而且點子多,想問題全麵,不僅軍事訓練過硬,政治教育工作也很在行,他給戰士做思想工作,總能找到突破點,三兩句話,就能與戰士拉近距離,打消戰士的抵觸情緒。況且,他上麵還有總隊王主任和支隊劉政委兩棵大樹,濃濃地蔭庇著,優勢占盡了。這樣一來,其他基層幹部難免對他有一絲的嫉妒。英雄中隊不管幹什麼工作,總是把烈士的牌子打出來,而且,支隊、總隊的許多工作試點,都選在他們中隊搞,於是這個先進那個先進,啥也漏不掉他們,連廁所衛生也是他們搞得最好。當然,別的中隊隻看到了英雄中隊的榮譽,而中隊的官兵為此付出的心血,卻被滾滾而來的榮譽淹沒了。

基層幹部一個個賊精,他們都是眼觀六路,耳聞八方,一邊拚命工作,一邊拚命琢磨,琢磨自己適合上邊的哪個位置,這個位置的競爭者還有誰。於是,許多中隊的中隊長自然把目光盯住了英雄中隊,都把江風列為自己的競爭對手。大家都希望能抓住英雄中隊的小尾巴,好有個攀比,甚至希望英雄中隊能出點啥事故,看看上級對英雄中隊咋處理。

江風明白這一點,所以自提升中隊長後,他的目光就顯得過分老成,神色裏透出幾分悲壯,完全沒有官升一級的那種喜悅,經常作出一種思考狀,說出的話也閃出吱吱啦啦的智慧火花,還夾帶著半生不熟的哲理。比如,他對柳哲訓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同時,需要澆水,樹好栽,幾分鍾就可以完成,而水卻需要年年澆,樹長得越粗壯茂盛,用水量就越大,乘涼的後人累呀!”

多年來,英雄中隊重勤務而輕訓練,他們搞廁所衛生都要爭第一,但是訓練卻總是上不去,每年的年終軍事比武,英雄中隊的名次都是一般靠前,中隊幹部並不著急,因為上級對他們軍事訓練的名次並不看重,看重的是他們的使館勤務,中隊是因為使館勤務才揚名的,勤務是中隊的窗口。

由於中隊的榮譽室有一尊塑像立著,中隊又是支隊惟一的英雄中隊,所以遇到上級首長下來檢查部隊工作,或是慰問部隊,支隊就把上級首長帶到英雄中隊。英雄中隊在迎接這些參觀檢查上,耗費了大量的精力,戰士們的業餘時間似乎隻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搞衛生,軍事訓練的時間也經常被挪用,搞衛生成為中隊重要的一項工作。漸漸地使人感覺到,使館勤務和中隊的內務衛生就代表著英雄中隊的水平。來中隊檢查工作的首長去哨位上參觀一下站立成雕塑一般的哨兵,在中隊樓道走一走,到班裏看一看,然後在榮譽室站立片刻,走時就會讚不絕口,說英雄中隊的精神麵貌就是不一樣。

江風覺得使館勤務雖然是支隊的中心任務,但是軍事訓練決不能忽視,沒有過硬的軍事本領,怎麼能保證完成使館執勤任務呢?因此,他把軍事訓練作為上任後的重頭工作來抓,組織班長排長研究了訓練的具體方案,對過去的訓練方式進行了改革,把訓練的重點放在擒拿格鬥上,提高戰士身體素質和敏捷的反應能力,以應付使館門前各種突發事件。同時,加強訓練哨兵觀察判斷問題的能力,使他們在使館門前能始終保持清醒的頭腦。對於江風的訓練改革,中隊戰士們表現出極大的熱情,他們許多人來當武警就是為了練一身功夫。

說到訓練,就又涉及到改建院子的問題,現在的院子連個擒敵技術隊形都擺不開。英雄中隊成為支隊的門麵,營房設施就比別的中隊好,地板鋪的是瓷磚,牆壁用的是立邦漆,戰士們的床是統一訂做的。但是多年來,他們的院子卻沒有什麼改變,仍是過去的格局。很明顯,院子是個“回”字型,中隊的樓房坐南朝北,飯堂坐北朝南,東西是圍牆,圍牆前麵生長著兩排參天的白楊樹。大門口在“回”字的右下角,朝東南開,“回”字中間的“口”字是個小四合院,有三排平房,每排三間,其中六間是戰士家屬臨時來隊的家屬房,另三間是中隊的倉庫,裏麵堆著訓練器材和勞動工具等雜物,占了院子的中心位置,不知當年的設計者是怎麼想的。因此,中隊的訓練場就隻能繞著家屬房轉了。

就這麼幾間平房,卻吵嚷近二十年,就是得不到解決,許多人建議把平房拆掉,但是平房至今仍在。

江風當副中隊長的時候,中隊的兵們平時喜歡跟他聊天,主要是他說話實在,跟兵們之間沒有隔閡,因此,一些兵們經常對他發一些感慨,說咱們中隊隻知道奪錦旗,不管我們戰士的死活。比如說,為了迎接上級檢查,搞衛生搞到半夜,接著又去上哨,整個晚上不能休息;再比如說,上級經常在中隊搞現場會,為了現場會的準備工作,中隊不得不從勤務上抽出兵力,使中隊的勤務由四包一改為二包一,兵們一天站近十個小時的哨,白大還要堅持集體訓練,別說兵們是肉長得,就是鐵打的,時間長了也能磨損壞。當然,兵們意見最大的是中隊的院子,翻個跟頭的地方都沒有。那時兵們跟江風開玩笑,說副隊長你趕快當隊長吧,當了隊長求真務實,我們也能輕鬆地喘口氣了。江風的隊長命令公布後,那晚上,曹班長和幾個老兵就去了江風宿舍,給江風提建議,要求立即改建中隊的院子,說如果隊長是從心裏想著戰士,就給戰士辦點實事,修建一個籃球場,有個活動的地方。曹班長是第四年的老兵了,他很動情地說:

隊長,你能讓我退伍前,看到寬寬敞敞的操場嗎?我能痛痛快快在上麵打個滾兒,也心滿意足地退伍了。

江風聽了很激動,說你放心,我讓你在上麵打了滾兒再退伍。

話雖這麼說,但是江風心裏卻很沉重,他知道改建院子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沒有當隊長時,他抱怨中隊主官膽子太小,不為戰士的利益考慮,而自己當了隊長後,同樣麵臨著前任隊長的那種困惑。對這幾間平房,江風早就看著不順眼。他當中隊副隊長的時候,曾對院子的格局提出過自己的看法,說不要把中隊豬場和菜地的收入都補助到夥食裏,拿出一部分修整院子,但是中隊的主官都不表態。據說很多年前,有一個會看風水的人來中隊,竟對著院子啊呀了半天,說人身之血以氣而行,山水之氣以水而行,住宅大門麵水而立,且大門在東南角,是蛇門,地氣自北高處來而低處去,在“回”字院子內環繞內收,這是塊寶地呀,院子裏將來要出個大人物。於是,對院子的格局,誰都不敢輕舉妄動。中隊這幾年也確實出了一批幹部,每年直接提幹和考取軍校的戰士,都比別的中隊多。現在說“人物”,烈士李前進算是人物,總隊王主任、支隊劉政委算不算呢?是不是他們還沒有達到事業的頂峰?他們到底能成為多大的人物?或者說眼下這些少尉中尉們當中,是否有一個就是未來的將軍?大家似乎都在揣測,都在等待,也都在奮鬥。

於是,這個“回”字的院子,就顯得神秘而又深奧,它連著許多看見和看不見的人的人生命運,牽一發而動全身。江風不是不知道裏麵的深淺,也不是不想成為個人物,但是他不相信動了幾間平方就動了風水。過去他說了不算,現在該有發言權了吧?自己作為隊長,連戰士們這個合理的要求都達不到,今後怎麼帶兵?想帶好兵,關鍵是和兵們的心拴在一起,和他們的感情融合在一起。

於是,江風就決定把幾間平房拆了,移到西邊,不僅訓練場開闊多了,而且還可以在訓練場上建一個籃球場,給戰士提供一個活動場所。另外,院門改在正東,看起來也比較順眼。

當江風把自己的設想告訴指導員柳哲訓時,柳哲訓的吃驚程度是可以想像,柳哲訓把手放在江風的腦門上摸了摸,試試他發不發燒,腦子是否有毛病。江風笑了笑,說正常著哩,你別大驚小怪的,你是不是害怕斷了你的將軍路?柳哲訓一咬牙,說:

噫!我怕斷了將軍路?我才沒那個雄心壯誌呢,不過有人會害怕的,我是怕你捅了螞蜂窩。

江風說自己才不怕捅螞蜂窩哩,十幾歲的時候,他就愛找螞蜂窩捅,雖然常常被螞蜂蜇了,但是那種刺激卻很過癮。江風嘴上這麼說著,心裏卻承認指導員的話有道理,院子一定要改造,不過要選擇一個適當的時機跟上級請示。

支隊劉政委事先也不打招呼,突然來到中隊。政委的車開進兵營時,江風正組織剛下中隊不久的新兵訓練,因為訓練場是“回”字型,他在拐彎處,沒注意到劉政委的車開進來,劉政委已經下車站在院子裏四下打量的時候,他才慌張地對兵們喊了“停”的口令,一邊跑過去敬禮報告,一邊琢磨政委突然來中隊的動機。

這個動機隻有劉政委自己心裏明白。

劉政委在支隊政委的位置上已經幹了三年,而且政績不凡,前些日子曾有傳說,他要提升總隊政治部副主任,雖說副主任與他這個政委平級,但卻是主任的有利競爭位置,說白了,是最直接的階梯。況且,現在總隊的王主任曾是劉政委的指導員,是他培養出了烈士李前進,培養出了先進標杆劉政委,可以說,這麼多年來,劉政委成長的每一步,都有王主任的心血。現在,王主任老了,已經接近退下來的年齡,正是選拔接班人的時候,所以劉政委覺得自己應該弄出點動靜了。

他又想到了成就他的英雄中隊的老戰友李前進。

李前進,就是英雄中隊榮譽室內的那尊塑像,部隊的官兵太熟悉了,他的英雄事跡在兵們當中代代流傳。李前進犧牲的時候是個第五年的老兵了。一天,在使館門前執勤時,李前進發現一個歹徒點燃了炸藥包企圖闖進使館,他毫不猶豫地衝上去抱緊了歹徒,壯烈了。李前進壯烈後,被上級授予“英勇無畏的警衛戰士”的榮譽稱號,還藝術加工了一尊塑像立於中隊榮譽室,而中隊也被授予“英雄中隊”,立即紅彤彤了。現在總隊的王主任是李前進的指導員,而劉政委就是和李前進一起站崗的那個副哨。當時劉政委才是個兩年的新兵,發現李前進和歹徒拚搏,就趕過去支援,但人還沒到近處,炸藥包就爆炸了,劉政委的腿三處負傷。之後,劉政委就拿著別人給他寫的講稿到處做報告,再之後就被提了幹,和紅彤彤的中隊一起年年當先進。

李前進是這個支隊乃至整個總隊的光榮和驕傲呀!明年秋後,是李前進犧牲二十周年紀念日,劉政委覺得應該利用這個紀念日大造聲勢,讓部隊官兵重新回憶烈士李前進的英雄事跡,而他劉政委也是問憶的一部分,對他提升總隊副主任起到烘托鋪墊的作用。劉政委到中隊的目的,是準備組織今年的新兵在塑像前搞一次宣誓活動。新兵們分到中隊已經一個多月,很快就要去使館門前上哨了。每年的新兵在上哨前,中隊都組織他們在塑像前宣誓,但是今年政委決定把活動搞得隆重一些,他要和支隊的首長一起參加這次活動。

劉政委給江風和柳哲訓安排完宣誓活動的幾項內容,告別的時候在院子裏站了很久。他的目光落在四合院式的家屬房上,仔細地觸摸著眼前的一磚一瓦,親切而慈祥。他一人伍就在這個院子裏,那種感情真的像初戀,終生難忘,成為生命裏美好的回憶。院子東西兩邊圍牆前的白楊樹,有一棵是他當新兵時親手栽下的,已經半抱粗了。劉政委用目光把一棵棵白楊樹從遠處拉近,然後又由近推遠,這一拉一推中,許多的往事便被拽扯出來。院子當中的家屬房,有一間曾經住過他的父母。父母在他當兵的第二年來隊看望他,在家屬房裏住了一個星期,大概這一個星期是劉政委父母一生最美好最快樂的時光,因為父母回到家後,經常向村人們聊起在部隊的見聞,神色自豪。父母早已去世了,小平房看起來還很結實。還有一間,曾經是他和老婆結婚的新房,那裏麵至今仍盛滿了他新婚時的歡樂。而且,這裏還有他的戰友——榮譽室內那尊石裔塑像。過去他還經常來走一走看一看,但是當了政委後,他就忙了,多是忙開會——聽上級講話或是給下級講話。

江風看到劉政委專神地看院子裏的平房,覺得是個時機了,就湊上前去說:

政委,我們中隊的訓練場地太窄了,如果把家屬房移到一邊,院子就寬敞多了。

政委打量了江風兩眼,說訓練當然重要,但是使館勤務是中心工作,馬虎不得,不出事大家都好過,出了事情就是大事,大家都受牽連。最後政委語重心長地說:

要學會抓重點工作,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

送政委走後,江風就和柳哲訓商量宣誓儀式的具體事情,因為政委把時間定在明天上午九點,宣誓儀式完畢後,新兵們正好去站十點鍾的崗,現在留給他們的準備時間已經不多了,必須立即行動。當即,兩個人分了工,江風負責會場布置,柳哲訓負責給新兵代表寫發言稿。

會場設在樓下的訓練場上,江風安排兵們打掃了衛生,搬桌子布置主席台,把正前方一張桌子用紅布蒙住,然後指揮幾個兵從榮譽室把李前進烈士的半身塑像抬出來,放在鋪著紅布的桌子上。塑像上已經落了層灰塵,他就讓曹班長帶著班裏的兵擦拭幹淨。

這時候,通信員買回了紅紙,江風就忙著去寫標語了。

曹班長是第四年的老兵,因為文化程度不高,考不上軍校,就隻有破格提幹了。英雄中隊在破格提幹上,比其他中隊有優勢,隻要有破格提幹的指標,總漏不掉他們,所以曹班長懷著滿心的希望等待著,工作就很賣力。他不停地叮囑兵們要小心,別磕著碰著塑像。兵們從塑像的腦門、耳朵、鼻子,一個環節一個環節很細致地擦拭,臉色嚴肅又莊重。每次重大活動前,中隊都要把烈士塑像抬出榮譽室,舉行各種名目的宣誓儀式,即使兵們退伍的時候,還要揮淚與塑像告別。其實,別說英雄,就是平常人,隻要你經常懷念他,天長日久就懷念出了值得懷念的事情。就這樣,塑像在他們心中一天天紮根生長,最後占滿整個空間。塑像的高度隻有三尺半,但在兵們的心中卻頂天立地,這種高度是一天天在心中堆起來的,最後堆成“神聖”兩個字。

樓上,江風從窗戶探出身子,喊一個老兵上樓去。隻一會兒工夫,他已經寫完了一堆標語,吩咐兵們張貼去了。這時候,他想起自己明天在會上應該說點什麼,說什麼呢?拿不準,去了柳哲訓屋子商量。柳哲訓屋子裏的煙已經滿了,煙灰缸裏一堆煙屁股。江風把門敞開,說你又不怕咳嗽了?正說著,柳哲訓就咳嗽了,咳著說:

政委的標準高,你看看,這麼寫怎麼樣?

江風笑了笑,說不用看,你的筆杆子已經磨出來了,又尖又亮。說著,還是把柳哲訓舉著的材料接了過來。

其實部隊搞政工的幹部,筆杆子沒個軟的,材料堆裏滾出來了。上級每年下發的文件堆起來有一人高,經中隊指導員的手上報的材料也有半人高,定期的有思想分析、重點人防範措施、夏季防腐經驗、冬季“貓冬”現象麵麵觀、老兵退伍事跡彙報,等等;不定期的更多,廁所衛生大檢查、訓練比武、中隊一頭肥豬超過了四百斤、某國元首去使館的臨時警衛、中隊幹部來隊家屬不去炊事班亂拿一棵蔥、某哨兵成功製止一起精神病人闖使館事件,等等,都要拿出經驗材料來。什麼套路的材料都寫過,給聯合國秘書長寫份報告都敢寫。別說寫了,就是上級首長突然來中隊檢查某項工作,盡管中隊事先沒有準備,但是指導員依然可以出口成章,一條又一條地介紹中隊如何開展這項工作。你要幾條?幾條都有,就像抽蠶絲一樣。這就是基層政工幹部的基本功,沒有這點基本功,你很難在基層迎接各種檢查驗收。

柳哲訓因為是英雄中隊的指導員,寫的經驗材料更多,所以寫一個發言稿,並不費腦子。江風隻在材料的開頭、腹部、屁股上紮了幾眼,便謙虛地說:你看,我明天在會上說幾句啥?

說啥?柳哲訓說,第一,烈士的精神是我們中隊的集體財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精神不僅是一個李前進的,而且是中隊多少代官兵精神的提煉,上至總隊王主任、支隊劉政委,下至目前中隊的老戰士,都在這種精神鼓舞下去創造更豐厚的精神財富……

柳哲訓不假思索地說的時候,江風心裏已經暗暗佩服他了,他雖然是老實憨厚的人,但拍首長馬屁的功夫也不淺呀,這不是有意說給劉政委聽的?

第二天上午,江風沒想到各部門不到八點半就趕到中隊。最先來的是宣傳股長和負責新聞的陳幹事,接著作勤股長也到了,再之後是政治處主任、支隊負責宣傳教育的副政委,最後是劉政委、支隊長和組織股長。江風突然緊張了,覺得事情比他設想的隆重多了。首長們到中隊後,也不進中隊部,直接到會場坐了,沒有多話。倒是陳幹事咋咋呼呼的,說會場的布置不合理,無法拍照。陳幹事是個老副營了,因為寫報道突出,由誌願兵轉幹。其實吃的還是烈士李前進,他能從不同的時期不同的角度,找出烈士精神的現實意義,稿件三天兩頭兒見報。對這個人,江風很有些看法,卻也沒辦法,隻能在陳幹事的導演下,把會場重新布置了一遍。

宣誓儀式開始後,首先由新兵代表發言。新兵代表叫胡鬆,是一個很精幹的小夥子,他讀著發言稿竟然激動地哭了,劉政委也就掏出手帕擦眼淚。劉政委擦著眼淚,就控製不住情感了,哭出了聲音,把戰友之間的真情表達得淋漓盡致,在場的幹部都歎息著,這就是感情啊,一百年不變的戰友情!

胡鬆在台上說:我要接過烈士的槍,走烈士的路,做黨和人民的忠誠的使館衛士!

劉政委立即站起來,高舉拳頭,所有的兵都一齊喊道:永遠做黨和人民的忠誠的使館衛士!

雖然這句話是提前排練好的,但是兵們依然情緒激動,聲音排山倒海。

宣誓儀式結束,胡鬆和新兵們紮著槍,直接開赴哨位。陳幹事急忙讓劉政委也紮上槍,走在胡鬆前麵,說要拍張照片,劉政委竟很規矩地照做了。等到劉政委走後,陳幹事又讓中隊的幹部站在塑像前麵,重新舉起拳頭,供他拍照片使用。江風說算了,有劉政委的照片足夠了。但是柳哲訓卻很重視,給江風使個眼色,讓他老實地聽陳幹事擺布。拍完照片,陳幹事說下午就把照片送到武警報社,順便給報社的關編輯帶去十斤雞蛋。意思明擺著,讓中隊準備十斤雞蛋。江風心裏清楚,關編輯十年前恐怕還在乎十斤雞蛋,現在別說雞蛋,大象蛋也用不完,大概陳幹事自己家裏沒雞蛋了。

沒等江風把心裏的話說出來,柳哲訓已經差戰士去叫司務長,讓司務長準備了雞蛋,外加一桶油,然後微笑著把陳幹事送走了。柳哲訓看出了江風的不滿,就提醒江風,說你不要小看一個新聞幹事,這幾年中隊的許多事情都是陳幹事造的聲勢,他為咱們中隊立下了汗馬功勞,今後還要依靠他造聲勢,要記住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話,打天下靠槍杆子和筆杆子。

江風“呸”了一聲,說,這種人不攪和還好,越攪越亂,經是好的,就讓他們念歪了。

不管十斤雞蛋滾落何處,半個月後,武警報刊登了劉政委和新兵胡鬆走向哨位的照片,標題是:兩代衛士,情係哨位。

柳哲訓及時地組織兵們看了報紙,並開展了討論,讓每個兵都談了自己的感受。之後,柳哲訓寫了份經驗材料報到支隊,把這次宣誓大會的意義和作用寫得很透徹。支隊很快又把經驗材料報給總隊,總隊將材料轉發到各支隊。於是,全總隊都知道英雄中隊正在闊步前進。

英雄中隊又閃爍出燦爛的光芒,劉政委很興奮,給柳哲訓和江風打電話,鼓勵他們繼續努力,說這篇文章還隻是開了個頭呢,要好好做下去。

春季訓練開始後,江風就想盡快解決訓練場的問題。江風覺得這件事如果拖下去,今年的訓練又耽誤了。江風就很正規地再次跟柳哲訓商量怎麼辦,是不是開個支部會討論一下?柳哲訓見江風要動真的,就說你如果聽我的,最好放棄這個想法。

江風似乎很激動,說,你能不能聽我一次呢?

柳哲訓歎息一聲,江風畢竟是中隊長,如果什麼事情都反對他,江風會不會以為自己倚老賣老,故意壓製他呢?這樣想著,柳哲訓就同意先給營房部門彙報一下,聽聽營房部門的意見,然後再給劉政委彙報。

一定要給劉政委彙報呀!柳哲訓口氣重重地叮囑江風。

隔日,江風給營房部門彙報了中隊的打算,營房部門說他們要給首長報告一下,讓他等待消息。過了幾天,江風再問,營房部門說首長們還在研究,他就忍不住說,我們自己中隊的院子改建整修,隻把幾間平房的位置移動一下,還需要讓首長考慮?營房助理說怎麼不需要?你們這麼大的工程,我們能不考慮經費支出問題?江風立即表示中隊可以艱苦奮鬥,不用支隊的經費,頂多五萬塊打住了。營房助理笑了,說你們自己掏錢也不能對營院隨便拆毀,那還有沒有個統一規劃?江風就和營房助理理論,擺出改建營院對中隊發展的重要性。

助理有些煩躁了,最後說了一句話,我說了算嗎?

事情的關鍵,其實就在政委那裏,後勤部門眼睛盯著政委,隻要劉政委一句話,這事兒就定了。那麼就給劉政委請示吧,江風想,我又不是為自己的利益爭高低,有啥顧慮的。隻是,如何跟政委請示,江風動了一番心思,這種事情最好讓首長不要否定也不要肯定,中隊就有了回旋的餘地。

那天,江風到支隊機關開會。散會後,江風去了政委辦公室。劉政委看到江風猶豫的樣子,知道他有事情找他,就說有事吧?有事就說,當了隊長後怎麼學得黏糊了,過去跟我可不是這個樣子。

政委說得不錯,過去江風見了他很隨便,總覺得自己給他當過通信員,有時還逗他的樂。但是江風現在的心態變了,作為一隊之長,為了中隊的工作,開始跟政委耍心眼,這樣一來,說話就不那麼流暢,而且很注意方式了。

江風開始婉轉地說出自己的打算:政委,我們中隊院子的格局很不合理,中隊連個訓練場都沒有,我們想改建一番,可是據說多少年沒有人敢動,怕動壞了風水,你信風水嗎?

劉政委怔了一下,說道,迷信的那一套我從來不信。

江風急忙追著問,我們跟你請示一下,把家屬房拆了,挨著兩邊皖牆重新蓋,家屬房已經很多年了,裏麵潮濕昏暗,也需要重新蓋了。

劉政委不解地問,這個事怎麼還用請示我?你們給營房股彙報一下,看他們怎麼安排。

江風支吾了半天,說我們跟營房股請示過,他們說要等首長研究研究。我知道政委不迷信,你就跟後勤部說一下,我們盡快動手改建。政委朝江風一瞪眼,說,迷信那一套我從來不信,風水嘛……還有點科學依據。不過,目前中隊的事情很多,改造院子的事可以向後拖一拖。接下來,政委又說了他經常說的那幾句話:中隊的訓練場是小了點,但是我們支隊的中心任務是使館勤務,你要把精力用在確保勤務安全上,當然訓練也是確保勤務安全的一項措施,但主要不是訓練能解決的問題,要多動腦子啊。政委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已經是語重心長了。

這樣一來,江風心裏就很矛盾了,七上八下地離開了政委辦公室。在樓道略一思考,江風覺得既然政委這個態度,不妨跟營房股再說說。於是,他又去了營房股,幸好營房股長一個人在,他就隨手關上了門。營房股長跟他有些交情,所以他跟股長說話比較直接,把劉政委那裏的態度如實講了,希望營房股能支持他的工作,給一定的改建經費。營房股長很不理解江風為什麼一定要拆那間破平房。其實後勤處再窮,蓋幾間平房還是有錢的,但是營房股長沒有批錢的權力,隻能給後勤處的首長提建議,作出資金預算,而首長們總是說等一等再說,很明白是不願幹預這件事情。股長說,你江風是個很聰明的人呀,怎麼在這件事上犯糊塗了?你本來就不該去請示劉政委,他能反對修整院子?那院子誰都知道該維修了,而且這幾年支隊為基層辦實事,解決了許多實際困難,這院子能改動的話還用等到現在你江風搶功?再說了,總隊王主任那裏是什麼意思,劉政委也摸不透,如果劉政委因為這點小事去請示王主任,叫王主任怎麼回答?怎麼看這件事情?同樣,王主任不會說不同意,但是他心裏怎麼想的,誰能知道?營房股長最後說,你真要幹,就自己解決經費,也別給支隊報告,幹完了再說,如果首長滿意,說不定把錢給你掏了。

江風走出營房科,心裏很煩,覺得這事兒還是先擱一擱吧。

江風剛回到中隊,哨上的帶班員來電話,報告一個哨兵被打了。江風又騎上自行車,風風火火趕到哨位,那個被打的哨兵見了他,竟委屈地哭了。原來是有一個三十歲左右婦女要進使館辦簽證,因為手續不合格被哨兵卡住,婦女很生氣,說自己從外地來,在使館門前已經排了一個星期的隊,就差一張無關緊要的表格,放她進去算了。哨兵卻堅持按照規定辦事,婦女轉身走時,對著哨兵的臉打了一巴掌,罵道,國家養你們一群狗有什麼用?白浪費了大米白麵!

哨兵摸著微紅的一麵腮給江風看,說就打在這兒,罵我們是狗哩,白吃了大米,好,把我們武警都撤了,她晚上還敢在大街上走?不讓歹徒強暴了才怪呢!

江風就笑了,在哨兵的臉腮上輕輕拍了一下,讓他別胡說八道。狗有啥不好的,狗是忠誠老實的,江風說我就是老狗,你是小狗,咱們把門看守好。哨兵不好意思地笑了,剛才的怨氣已經消散了,江風才正經地說,我們不是給個別人當的兵,我們也不需要所有的人都理解,你說得對,如果沒有我們付出的青春,就沒有社會安定,能想到這一點,還有啥委屈的?

哨兵挺了挺身子,說,隊長放心,委屈歸委屈,哨還得站。

晚飯後,柳哲訓查哨去了,江風來到院子散步。幾個兵在院子裏踢足球,院子也就屁股大的地方,雖然兵們隻能帶帶球、倒倒腳,過過足球癮,但一個個仍是緊緊張張地喊叫,弄得和真事似的。江風很能理解他們,許多兵是足球迷,但是每次有重大足球賽,一部分兵被抽去體育場執勤,留在兵營的就要替出去執勤的兵站崗,根本看不上電視。而去執勤的兵雖然就在球場內,卻看不上足球,必須正規地坐在每個看台兩側,表情無喜無悲,這對那些足球迷的戰士來說,簡直是一種折磨,還不如不在現場好。去年,山東泰山魯能隊來京與北京國安隊進行足協杯的決賽,江風帶隊去體育場執勤,有幾個山東兵坐在看台上,脖子伸得老長,就是看不到場內的情況。周圍的觀眾都站起來了,人浪一波一波的,氣氛確實讓人緊張而激動。江風也是山東人,從心裏希望山東隊能贏,可是開場不久,國安就稀裏糊塗進球了,全場一片歡騰,幾個山東兵坐在那裏心裏著急,隻能一個勁地咬牙、歪嘴。到了下半場,山東隊終於破門,一個山東兵竟激動地站起來要喊,被後麵的兵拽了一把,才如夢初醒,忙坐下。事後,江風狠熊了那個兵,並且有了教訓,再去足球場執勤,凡是足球迷一個不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