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06
你是上天最好的饋贈
那個春天,莫溪家的小院彌漫著頹靡而憂傷的氣息。所有的植物都在濕潤的空氣裏瘋長,旺盛而歡樂。隻有父親的臉越來越蒼白,氣息也越來越微弱,這張俊朗的臉似乎是在一瞬間蒼老的。母親日日忙碌著做各種他喜歡的吃食,她做得很精致。她邊做邊流下淚來,卻總是笑盈盈地端到父親的床前,眼裏盡是溫柔。
最溫暖的歸宿
文/邢占雙?
家,對每一個人來說,都是歡樂的泉源啊!再苦也是溫暖的,連奴隸有了家,都不覺得他過分可憐了。
——三毛
人生漂泊,我的足跡踏過很多地方,我的身體也休憩過很多場所,但感覺最溫暖的地方還是家,尤其是大草房,讓我魂牽夢縈。
我的童年時光是在那兒度過的,那座房子在當時算得上數一數二,厚厚的葦草在陽光下閃耀金光,前牆是紅磚的,木格子窗寬敞明亮。
房前屋後都是挺拔翠綠的白楊樹,站在院子裏向南望去,一覽無餘,全是碧綠的田地。房東有一口機井,雞鴨鵝狗豬馬牛羊都來這裏喝水,燕子來這裏啄泥,到屋簷下築巢,整天飛來飛去地捉蟲哺育兒女。
夏季的早晚時光,父親母親經常在小園中忙活,將每一棵秧苗伺候得水靈靈的,長勢喜人。他們在蔬菜瓜果地中穿梭,忙碌得像蜜蜂一樣。
冬季,父母很少閑著,母親在炕上做棉衣,棉絮在陽光下飛舞,落在她烏黑美麗的秀發上。她不時地抬手捋捋頭發,用手指比量比量衣物,一針一線地縫補。父親則站在地中央紮笤帚刷束,腰裏係根繩,繩子一頭拴在東屋門框上。一根一根秫秸經過他的擺弄,成為一把一把好看的笤帚刷束,那些東西可沒少為我家換來零用錢。
雞們蹲在窗台上曬太陽,不時地發出叫聲,用嘴啄一下窗框。炕頭鼾睡的小貓打著呼嚕,睡醒了就伸伸懶腰,舔舔爪子,洗洗臉。
貓曾經丟失,六七天沒有回家,在我們對它已經不抱希望時,忽一天晚上,外麵有貓撓窗框的聲音,母親說,貓回來了。果真是它!這個小生靈還記得這個溫暖的家,它脖子上還有拴繩呢。
每次從外麵回來,我和妹妹如果不見母親,問的第一句話都是“媽呢”?有母親在,心裏就感覺踏實,通情達理的母親為我插上了尋夢的翅膀。
十八歲我在外求學,六年內往返於家和城市之間,每一次母親都送我到村頭,望著我的身影消失在鄉間小路上。多少次離別讓我不忍回望,我害怕母親那淚眼汪汪難舍難離的眼神。在校時也曾寫過幾封裝滿思念的信,沒想到每次母親讀給父親,都會讓我以為不懂感情的父親嗚嗚哭出聲來。
參加工作後離家較遠,回家成了一種奢望,對一個遊子來說,最幸福、最溫暖的時刻就是千裏迢迢踏進家門的那一刻。卸下旅途的勞累,放下工作的壓力,斜倚在熱炕頭,喝喝父親倒的熱茶,聽聽母親講述的故事,看著父母二人屋裏屋外忙活做飯的身影,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那幸福的時光裏。心情放鬆了,緊張的情緒也緩解了。
日月運行,父母和房子漸漸老去。有父母在的家才能稱其為家,父母安在,兒女的心靈就有了依靠,父母安好,家才有了靈光。家是我們最溫暖的歸宿。
選自《語文周報》2015年第2期
家的感覺是溫馨的,每一個遊子的心裏,都有這樣一個地方,想起來都是暖暖的。心若沒有棲息的地方,到哪兒都是流浪。
那些年,我們一起暗戀過“女特務”
文/李良旭?
那些刻在椅子背後的愛情,會不會像水泥上的花朵,開出沒有風的,寂寞的森林。
——郭敬明
“文革”時,我正上中學。那時,人們的文化生活十分單調、乏味,除了幾出樣板戲,就沒有什麼文化娛樂生活了,精神上,很是枯燥和壓抑。
那時,學校組織觀看了幾部描寫戰爭題材的故事片。影片中,那些國民黨女特務妖豔、嫵媚,鶯聲燕語的媚態,讓我們這些青澀男孩子看得如癡如醉,心裏麵,有一種想入非非的羨慕和渴望。
記得那時有一部影片叫《鋼鐵戰士》,影片中,解放軍張排長和幾個戰士被國民黨俘虜了。國民黨對被俘的解放軍戰士進行嚴刑拷打,要他們交待出兵工廠的下落。解放軍臨死不屈,決不叛變。國民黨見硬的不行,就來軟的。他們派來一個妖豔的國民黨女特務,妄圖用女色來引誘張排長。
那女特務戴著船行帽,燙著大波浪,一雙眼睛眉目傳情,一走路,腰身扭來扭去,說起話來嬌滴滴的。她用風情萬種的姿態和語言來勾引張排長,可是,張排長一身正氣,嚴詞拒絕,還把女特務罵得狗血噴頭。無奈,女特務隻好灰溜溜地躲開了。
影片中的那個女特務,在我們男孩子心中成為天下最美的女人。我們私下地悄悄地議論著,那女特務長得可真漂亮,那麼漂亮的女特務張排長都不要,可真傻。
班上有一個叫王海的男同學,對那女特務更是想入非非,他在一張紙上寫了這麼一句話:“我長大了,一定找一個像女特務一樣的女人當老婆。”
這張紙條不知怎麼被其他同學看到了,並交給了老師。這下可不得了了,老師彙報到教導處,教導處彙報給校長。全校開大會,對王海的醜惡思想和靈魂進行批判,他成了一個肮髒、醜惡的典型。
從此,王海走到哪兒,背後都有人在指指戳戳,甚至傳來女同學的訕笑聲。就連學校門口賣瓜子的幾個老太婆都知道這件事,每當王海從她們小攤前走過,幾個老太婆就對他指指點點,說他是個小流氓。
王海感到很苦惱,在學校裏實在待不下去了,隻好退學了。
那天離開教室,走到門口,王海突然回過頭來,揮起一隻拳頭,對著全班同學高聲地說了句,我以後一定要找一個像女特務一樣的女人當老婆!
那聲音震耳欲聾,仿佛是從他心底噴發出來的一種呐喊。同學們看到王海的目光裏閃爍著一絲晶瑩,他內心裏仿佛溢滿了痛楚和委屈。說罷,他一轉身,堅定地走了,那背影,有一種昂然挺立的孤傲和不甘。
那一刻,全班同學沒有發出一絲笑聲,仿佛每一個同學心裏都被一枚鐵鍾重重地擊打了一下。老師站在講台上,好長時間沒緩過神兒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她輕輕地說了句,我們不要受他的思想影響,現在繼續上課。
“王海事件”平息了,但在我們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女特務形象,這種想念,不僅沒有熄滅,反而越發強烈。如果誰有一張女特務的劇照,更是讓同學們羨慕不已,他的身邊總會聚攏著一些人,偷偷傳閱著那女特務的劇照,所有人的眼睛裏都放射出興奮、貪婪的目光。
《英雄虎膽》中的那個女特務阿蘭,更是讓同學們愛慕不已。阿蘭不僅長得漂亮、性感,而且還會跳倫巴,這是我們從來都沒有見到過的舞蹈。隨著音樂的節奏,阿蘭的腰肢、臀部扭來扭去,讓人看了如癡如醉。
班上有一個女孩子叫曉霞,同學們暗地裏都說她長得像女特務阿蘭,每當曉霞從同學們身邊走過的時候,男同學各個瞪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有一個叫陳強平的男同學,對長得頗像女特務阿蘭的女同學曉霞更是如癡如醉。他說,將來要是找到一個像“女特務”曉霞一樣的人當老婆,自己當牛當馬都願意。
這件事不知怎麼被曉霞知道了,她哭著報告了老師,說,同學們在背後都說她長得像女特務阿蘭。她邊說邊抽泣著,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老師在班上嚴肅地警告同學們不要亂說,並為曉霞“平反昭雪”,說曉霞長得一點也不像女特務阿蘭,她長得像《海島女民兵》中的海霞。今後誰再說曉霞長得像女特務,一定要叫他在全班做深刻的檢查,並通知家長。
自從老師在班上宣布曉霞長得像海霞後,曉霞整個人神氣多了,走起路來,胸脯挺得高高的。可是,同學們並不認同,在背後還是悄悄地議論,說她長的的確像女特務阿蘭。
為了徹底和女特務阿蘭的形象告別,曉霞將她那一頭烏黑的秀發剪成齊耳短發,還帶了一頂黃軍帽,這下一下子就有了一種英姿颯爽的樣子。
陳強平看到曉霞這形象,難過得三天沒吃下飯,人也瘦了一大截。整天無精打采的,像個霜打的茄子似的,上課也沒了精神。他常常歎息道,我身邊好不容易發現了個“女特務”,這下又不見了!
那些年,我們心中都暗戀著一個美麗的女特務,她讓我們看到了女性性感、美麗的一麵。在那文化生活十分貧乏的年代裏,女特務形象讓我們看到了生活中的一絲亮色、一絲明媚、一絲心動。
現在,有時重溫當年的老電影,每當看到影片中的女特務形象,想起當年我們在青澀的年齡裏,心中暗戀著這一個個的女特務,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選自《知識窗·往事文摘》2012年第10期
在青春萌動的年月,我們也許是老師家長眼裏的壞孩子,也許是異類。可是,那隻不過是我們急於想認識這個世界而已。
你是上天最好的饋贈
文/柏俊龍?
母親的心是一個深淵,在它的最深處你總會得到寬恕。
——巴爾紮克
一
她第一次去孤兒院看到寧小邪的照片時,就不可避免地喜歡上了寧小邪。她向院長再三懇求,希望能領養寧小邪。院長起初並不同意,耐心地帶著她四處觀望,讓她與其他更為優秀的孩子交談,但不論院裏的領導如何勸說,她硬是固執地要領養寧小邪。
她說,寧小邪給了她從未有過的親切。她是一個被丈夫拋棄的女人,沒有孩子,沒有工作,甚至沒有房子。
當她主動要求見見寧小邪,並聽聽他的意見時,領導們為難了。她不知道,寧小邪是個多麼孤僻搗蛋的孩子,他不但不和院裏的同學們說話,還經常翻牆出去偷東西。
一個小時後,她在城南的派出所裏見到了一臉倔強的寧小邪。他坐在黃色的木椅上,高傲地抱著雙手,一動不動,那眼神裏透出的不屑終於使她明白,小邪是這裏的常客。
她始終沒有放棄領養寧小邪的念頭,她微笑著在他旁邊坐下,剛伸手撫摸他的腦袋,就被他一掌拍開了。這個孤獨而又不領他人情義的寧小邪,在頃刻間給了她一種同命相憐的安慰。
低頭時,她看見寧小邪藍布短褲上的補丁,心疼不已。在這個車水馬龍的城市裏,還有多少孩子穿著打補丁的短褲?
她向警方出示了領養證明,並在保單上簽了字。出門後,她溫和地對寧小邪說:“孩子,你以後就和我一起生活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豈料,她這句樸質的話,竟把寧小邪嚇得掉頭就跑。她拖著臃腫的身體,一直拚命地跟在寧小邪身後。最後,路旁的一位巡警把寧小邪攔下了,寧小邪抬頭看看她汗濕且微笑的臉,忽然有了妥協的意念。
二
寧小邪從不叫她阿姨,更不會叫她媽媽。每次有所需求的時候,總是漫不經心地朝她喊一聲喂。
“喂,明天要交學費。”“喂,我的那條短褲上哪兒去了?”“喂,你翻我的書包有沒有經過我的同意?”
寧小邪上學沒多久,就開始厭學了。他說班裏的同學都不喜歡他,說他是小偷。她慢慢地勸慰他,拉著他烏黑的小手,如慈母一般,苦口婆心地告訴他諸多的人生道理。
寧小邪靜靜地看著她微白的發,粗糙的手,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從來沒有那麼一個人像她這樣,不厭其煩不離不棄地開導他。
清晨,寧小邪坐在她的三輪車上,心裏溢滿了歡喜。不知何時,她開始了這樣的生活,每天騎著三輪車把寧小邪送到學校門口,而後又急急趕往農貿市場批一些新鮮的蔬菜水果,沿途叫賣。
她喜歡這樣的生活,有事可做,有飯可吃,有人可等。
寧小邪喜歡吃糖醋排骨,他隻在無意間說了一次,她就記住了。後來,不論刮風下雨,飯桌上總有一小碟鮮嫩的糖醋排骨。寧小邪從不問緣由,更不會朝她的碗裏夾一筷子,但她仍舊很開心,因為每次寧小邪都會大快朵頤地將她親手做的小菜吃得一幹二淨。
在一個下著蒙蒙細雨的下午,寧小邪逃了體育課,打著花傘提早回家。半路上遇上了渾身濕透的她,她站在綢繆的雨中,和一位年紀相仿的中年婦女討價還價。因為一毛錢,她和別人爭執了很長時間。
寧小邪忽然想起她清早說過的話。“沒事兒,這傘你拿著,我在市場裏還有好幾把,過去就能取。待會兒放學肯定還下雨,別淋壞了,記得早點回家。”
寧小邪終於明白,家裏其實隻有一把傘。他換了另外一條路回家,繞很大的圈子。路上,他一直在盤算,一碟糖醋排骨究竟需要多少個一毛錢。
臨睡的時候,寧小邪說:“喂,以後別做糖醋排骨了,換點青菜吧,我都吃膩了。”她笑笑:“行,你想吃什麼,我都給你做。”
當她掖好被角轉身出門後,寧小邪到底忍不住,嚶嚶地哭開了。她一個箭步飛奔過來,一把抱起床上的寧小邪,又是摸頭又是撫胸,一遍又一遍地問:“孩子,是這裏疼嗎?還是這裏疼?”
寧小邪說不出話,躺在她溫熱的懷裏,一直哭到沉沉睡去。
三
寧小邪從她的身份證上知道了她的生日即將來臨,於是整天謀算著上哪兒弄一筆錢給她買點禮物。
寧小邪見隔壁的房子不錯,看似很有錢,於是動了入室的念頭。
當天,寧小邪沒去上課,他悄悄爬上牆頭,準備伺機而動。當他從牆上站起身子,預備爬樹下去時,一個威武的男人從屋裏跳了出來。他的一聲威嚇,讓心虛的寧小邪從爬滿青苔的牆頭上摔了下來。
寧小邪被抓的時候,她正在烈陽下蹬車叫賣。
當她在隔壁人家的院子裏看到寧小邪的樣子,並得知寧小邪已經骨折時,一向溫和明理的她,忽然對著隔壁家的男主人麵目猙獰,暴跳如雷。
她忘了,寧小邪是因為偷東西才變成這樣的。
她頂著蓬亂的頭發把寧小邪送進了醫院,寧小邪一次次哭著問她:“我是不是會變成瘸子?我是不是以後都不能走路了?”她一次又一次堅定地告訴他:“不會的,隻是輕微骨折,打了鋼釘之後就會好起來的。”
為了湊夠寧小邪手術所需的費用,她每天早出晚歸,蹬幾十公裏的路,喊啞了嗓子,隻為將那車滿滿的蔬果賣出去。
恢複期間的寧小邪脾氣壞得不行,他經常說:“與其這樣沒用地躺在床上,倒不如死了算了!”
她生怕寧小邪憋出毛病,便背著他去了附近的足球場。寧小邪看著那些一路狂奔的孩子,沮喪地說:“帶我來這裏做什麼?我又玩不了。”
她把寧小邪送到了守門員的位置,朝他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嘭!”寧小邪穩穩地抱住了飛來的足球,她在旁邊又蹦又跳,歡呼不已。寧小邪終於笑了,他不知道,這些孩子之所以願意和他玩耍,不過是因為事先收到了她送的一大袋桃子。
回程的路上,寧小邪一路笑個不停。她又一次告訴他人生的道理:“其實每一種人都有價值。不管他是瘸子,聾子,還是傻子,隻要他不放棄,就有活著的價值。”
寧小邪伏在她寬闊的後背上,第一次向她許諾,以後再不偷盜。
四
寧小邪第一次因為成績好拿了獎狀。他想為她做一頓飯,給她一個驚喜,但買菜需要錢,而他曾答應過她,以後再不偷盜。
經過深思熟慮,寧小邪最終還是決定從母親的衣櫃裏拿十五塊錢出來,買一點新鮮的排骨,他從未見她好好吃過一頓肉。
寧小邪學著她的樣子,把新鮮的排骨洗淨,丟到滾燙的油鍋裏炸一炸,而後又用事先準備好的糖醋調料潑上。雖然程序是對了,但畢竟掌握不好火候,結果,一大鍋脆生生排骨硬是讓寧小邪弄成了麵目全非的焦炭。
寧小邪守著那盤焦炭等了許久許久,當她蹬著三輪車回來的時候,寧小邪早已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她把今天賺到的錢盡數放到衣櫃裏,而後好好細算一遍,看到底還需要存多少錢才夠讓寧小邪以後念大學。
十五塊人民幣不翼而飛,這讓她心痛不已,她斷定,這就是寧小邪的舊病複發,倘若家裏遭了賊的話,絕對不可能隻拿走那麼點錢。
那是她第一次打寧小邪,細長的皮條在寧小邪的身上抽出了一條又一條的火線。她一麵狠狠地打,一麵哽咽著說:“你說!你答應過我什麼?!你說!你到底答應過我什麼?!我供你念書,教你做人,看來,全是白費了!”
寧小邪在狹窄的臥室裏哭得喊天搶地:“你聽我說,你聽我說,我不是偷錢,我真的不是偷錢……”
後來,寧小邪的一句話,使她再也用不出半點氣力。寧小邪捂著通紅的雙手說:“媽,今天是你生日!”
她忍住熱淚,悄悄地走出房間,終於看清了木桌上的糖醋排骨。寧小邪畏縮著,跟在她的身後,喃喃地說:“媽,我沒有偷錢,我真的沒有偷錢,我隻是想在你生日的時候給你做一盤糖醋排骨,讓你也好好吃上一回肉……”
頃刻,在她內心積壓的情感和生活的委屈,如同山洪一般噴薄出來。她緊緊地抱住寧小邪,禁不住大聲嚎啕。
那盤麵目全非的糖醋排骨是她生平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道菜,從來沒有一種菜,可以讓她吃到淚眼潸潸。
期末考試如期而至,語文試卷的最後是一道命題作文是《我的母親》。
她笑問寧小邪:“你會把我寫成什麼樣子呢?”
寧小邪說:“媽媽,我寫你是上天對我最好的饋贈。”
選自《意林·少年版》2010年第16期
在無助寂寞的人生路上,親情是最持久且有力的陪伴。不管是以何種方式聚合,都應當珍惜。
小城記憶
文/李亞利?
愛是火熱的友情、沉靜的了解、相互信任、共同享受和彼此原諒;愛是不受時間、空間、條件、環境影響的忠實;愛是人們之間取長補短和承認對方的弱點。
——安恩·拉德斯
這是一座古老的小城,經常下雨,潮濕得像母親的眼睛,總是盈著淚水。莫溪記得父親離開的那個春天,舊牆上爬滿了墨綠色的葉子,大大的似手掌,陽光聚在上麵,灼傷人眼。牆角的小花離離地開放,斑斕的色彩,遮住了那些灰色的磚石。
那個春天,莫溪家的小院彌漫著頹靡而憂傷的氣息。所有的植物都在濕潤的空氣裏瘋長,旺盛而歡樂。隻有父親的臉越來越蒼白,氣息也越來越微弱,這張俊朗的臉似乎是在一瞬間蒼老的。母親日日忙碌著做各種他喜歡的吃食,她做得很精致。她邊做邊流下淚來,卻總是笑盈盈地端到父親的床前,眼裏盡是溫柔。
莫溪十一歲的心開始懂得什麼叫疼痛,什麼叫無可奈何。
父親是在五月走的,空氣裏已經有了夏天的微熱氣息,門前河岸邊的薔薇開得無比燦爛。火紅的顏色,倒映在河水裏,被撕扯得破碎,惶惶的卻不肯消失。
那個春天,母親和莫溪的生命似乎一下子單薄了起來。母親瞬間消瘦了,莫溪幼小的心,在那個漫長的春天裏,盛滿了酸楚。
父親生前是鎮上小學的老師,莫溪一直跟隨父親上學。過去的五年時光是趴在父親的肩頭上度過的,可是那肩膀突然之間到倒塌了,並且不會再立起來了,莫溪恍然得不知所措。小鎮上的人們總是那麼熱衷於討論別人的悲歡離合,莫老師的去世使他們變得莫名的興奮,他們議論著,為什麼那麼高大英氣的一個男人會突然之間就死了呢?
莫溪在聽到這些言語時總是哭出聲來,撲到母親的懷裏。她的哭泣是那麼無助,像門前那條河裏的水,寂然無聲地擦過石岸的棱角,偶爾卷著枯死的葉。
莫溪倔強地不肯再去那學校了,她覺得孤單,母親沒有強求,隻說過完暑假再作定論。那個暑假無比漫長,莫溪日日搬一張小凳子坐在院裏,看母親刺繡。
母親有一雙纖巧白皙的手,是小鎮上出了名的繡娘。她繡出來的花似能飄香,鳥似能起落,那些五彩的線,銀色的針,在她手中都像被施了魔法似的,穿針引線間便是一幅錦繡圖畫。
莫溪想母親該是這世間最溫婉聰慧的女子了,且又懂那麼多詩詞歌賦,真像是古裝戲裏走出來的人兒。
那些時日裏,莫溪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許多。母親的眼睛自父親走後就一直是濕潤的,可很少有淚滴下來,她仍如往日一樣,淡定地刺繡。莫溪想,這世間就隻剩下自己和母親了,應該堅強一點的。
九月終究還是來了。
那一日,母親說,四個月了,你該想好了吧,去學校麼?
莫溪溫順地點頭。
母親微笑著說,這樣才是我們的莫溪嘛,生活總要一直繼續下去的,阿爸隻是走到很遠的地方等我們去了。
重新回到學校後,校長把莫溪安排進了衝刺班裏,他對母親說,要給莫老師一個交代。莫溪走進了那個所謂的衝刺班的教室,多是陌生而天真的麵孔,表情模糊。莫溪的座位在教室最後角的靠窗位置,沒有同桌,卻有很充沛的陽光。
別了四個月的校園居然變得如此陌生了,莫溪這才發現,過去的那些時日裏,她一直隻呆在父親身邊,她的世界小的可憐。與同學交往居然是件如此艱難的事,她便隻好沉默了,像個小啞巴。可是偶爾被老師點到回答問題時,她的思維卻很清晰,總能回答得很好。父親培養了她理智清晰的思維,卻給了她一個孤單的世界。
流言不知是從什麼時候傳起的。
那一日課間操,莫溪聽到旁邊班上的兩個女孩子在討論她。
高個子女孩說,聽說衝刺班轉來了一個新同學哎。
另一個不屑於好朋友不靈通的消息,嚷道,不是轉過來的啦,是休學了幾個月又接著來讀的。
高個子不解地問,聽說成績蠻好的,怎麼會休學啊?
另一個來勁兒了,兩片薄薄的嘴唇開始上下翻飛。在這樣一個破舊的小學裏,普通班的孩子們會把掌握的小消息當做驕傲的資本。
她興奮地播報著,成績好有什麼了不起啊,她爸爸以前是老師嘛,就是我們學校今年五月份去世的那個莫老師啊,不曉得得了什麼怪病。聽說那女孩子好早以前就有自閉症,不喜歡和別人說話,一直被莫老師帶著上學的,莫老師去世以後她就休學了。校長可憐她,才把她帶到學校來上學,還把她安排在衝刺班裏,還不知道成績怎麼樣呢。
高個子聽得唏噓不已,“自閉症”於她來說還是一個太陌生的詞彙。
莫溪感覺有黑色巨大的鳥在頭頂上盤旋,壓抑的空氣裏全都是那細碎的聲音“今年五月份去世的那個莫老師啊,不知道得了什麼怪病”“ 校長可憐她……”,空氣裏塵埃的味道,枯草的味道,唾沫星子的味道,混在一起,嗆得莫溪的眼淚落了下來,悄無聲息。
十二歲的女孩子如果心裏布滿絕望的悲傷,該有多疼呢?
冬天來了,十二月的天,小鎮冷得似冰窖,又多雨,天地更蒼茫了。
小鎮上的人們開始備年貨了,破爛不堪的街變得熱鬧起來,對聯,燈籠,鞭炮等物什都在小鎮上亮出來了。一條狹窄的街,滿眼喜慶的紅,誰又看得見那些悲傷,那些隻能被緊緊扣在心底的悲傷。
母親忙起來了,許多人家趕著臘月辦婚事,他們慕名來請母親繡鴛鴦枕,喜事是推不得的。莫溪要幫著母親做許多事,花園要修整,那些雜亂的草,枯死的藤都要清理。家裏落了灰的物什要擦亮,還要紮大紅燈籠,浣洗舊衣物。父親不在,也要與母親一起過個歡喜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