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會我的至愛2
大都會我的至愛
之六巨人
戈雅一生的藝術經曆了許多階段。《巨人》大約是他中晩年階段的創作,在這一階段中,戈雅對於人的狂暴殘忍、秉性邪惡耿耿於懷,甚至時常用畫筆來表達一種陰鬱恐怖的夢境。《巨人》似乎就是這樣一沖夢境:一個巨人坐在大地上,用無奈的近乎絕望的眼神回頭四顧。天空上隻有一鉤殘月和幾顆星星。即使是巨人,也無法與天空和大地作戰,麵對變了質的天空大地,他隻有憤怒、無奈,或者同歸於盡。
在世界繪畫史上,大衛是無可爭議的新古典主義代表人物。當代研究者們認為,新古典主義是一種折中、派生的風格,這種風格使文藝複興與巴洛克式畫風得以延年,否則,古典主義早已壽終正寢了。但是大衛的作品在最終導致20世紀抽象藝術傾向中起了決定性作用。
大衛最初模仿過布歇,青年時代旅居意大利,傾心於卡拉瓦喬與古典雕塑。回到法國後,受到當時大革命影響,開始創作以古典英雄為題材的作品,反對當時流行的那種虛偽矯情的學院派畫風。他主張藝術應當簡潔、嚴謹和具有公民熱情。從《蘇格拉底之死》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藝術主張,認為繪畫是古典浮雕作品的變體,強調線條輪廓,將形體安排得如同飾帶橫過畫麵一般,並且利用實牆、中間色及不透明陰影之類,來封住畫麵深度,以強調畫中的麵。
大衛與戈雅的重要之處在於,他們兩人都是古典——現代繪畫的承上後下者,對於現代藝術的產生有著不可替代的貢獻。
讓形象起一種“教化”的作用,使畫麵類似於一種結構單純的舞台劇形式,這正是大衛及其追隨者的追求。他們試圖用共和主義的單純與嚴肅,來替代18世紀保皇主義的繁文縟節。這幅畫是典型的大衛式構圖:簡潔、明晰,富於古典主義的浮雕感。當然,我仍然認為大衛最好的作品是《馬拉之死》。20世紀80年代初,法國現代畫展在京舉辦,我穿過比肩繼踵的人流走到這幅原作麵前——躺在浴缸裏的馬拉已經死去,一隻漸漸垂下去的手還拿著鵝毛筆,另一手拿著那封致他於死命的信。馬拉的臉上並無痛苦,完全是一尊灰白的雕塑——我至今仍記得這幅畫帶,給我的震撼。
安格爾是新古典主義的最後一位大師。他是大衛的學生,青年時代去意大利,在那裏度過了一生最美好的時光,直到中年才返回法國。他崇拜拉斐爾的藝術。與大衛不同的是,安格爾把古典的明晰與浪漫的美感結合了起來,使用的是一塊既輝煌又優雅的調色板。安格爾晚年的作品,單純而洗練,人物的安謐表情使我們想到著名的《泉》。在安格爾身上,並沒有什麼法國大革命的痕跡,大概也因如此,他那種重形式的美學思想在當時就已經遭到了浪漫派代表人物的激烈批判。
偉大的浪漫派代表畫家德拉克羅瓦畫過很多這類的題材。他一反過去總是從神話獲取題材的傳統,大膽從莎士比亞、拜倫、斯科特以及中世紀作品中,尋找具有強烈戲劇性、強烈運動與強烈情感的素材作為創作源泉。特別是通過巴洛克式的色彩與自由不羈的筆觸,使法國的浪漫主義運動真正進入了自己的時代。
他的畫讓我們想起魯本斯的同類題材,與魯本斯那種突出華麗肉感的入體不同,德拉克羅瓦的色彩不但來自巴洛克藝術,還與英國色彩畫家康斯太勃、透納等有關,他的繪畫對後來的印象主義與後印象主義有著深遠的影響,特別是對凡高與塞尚的繪畫。
德拉克羅瓦——浪漫主義的雄獅。
銀灰色的神話?
這是一個著名的古羅馬神話故事。狄安娜是古羅馬神話中的月亮和狩獵女神。她從小就對父親宙斯立誓要終生保持貞潔。一個仲夏的夜晚,她背著銀色的箭袋去打獵,然後與侍女們一起在清澈的溪水中洗浴。正在這時,青年獵人阿克提翁無意中來到這個美麗的樹林,看到幾個仙女在水中洗浴。狄安娜發現自己的身體被一個獵人看見了,頓時大怒,她向青年獵入的身上彈去幾滴清水,獵人立即變成了一隻鹿,被自己的獵狗撕晈而死。柯羅的這幅畫畫的正是狄安娜與侍女們在洗浴,而阿克提翁正向她們走來,悲劇尚末發生的那一刻。
柯羅是我少年時代最喜愛的畫家之一。他的《林妖之舞》至今令我迷醉。他的銀灰色調的風景畫,總是有著神話般優美的森林,還有半人半神的美麗少女。作為巴比鬆畫派的精神領袖,柯羅的畫對於後來的印象主義產生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影響力。
19世紀產生了一位偉大的諷刺漫,家,就是出生於玻璃匠人家庭、十二歲時便給法官當過差的杜米埃。杜米埃在盧浮宮館長的畫室裏學畫,後來在《漫畫》、《喧曄》等周刊上發表政治諷刺漫畫,並因《洗衣婦》一畫而被判了六個月的徒刑。杜米埃並沒有屈服,對於不公正和殘忍,他都到了深惡痛絕的地步。
《三等艙》這幅畫采用了他慣用的戲劇性明暗對比的方法,使得世俗繪畫主題在形式上大大改變了。三等艏裏那些窮人——包括市民、農民和貧困的知識分子們讓我們一目了然。特別讓人不能釋懷的是那個睡著了的男孩子,他的手還緊緊地扶著一個小箱子,那裏麵是什麼呢?他是不是正在做關於那個小箱子的夢?
著名的巴比鬆派代表畫家米勒出生於農村,少年時代務農。他始終不喜歡那種“沙龍藝術”,最後終於與幾個朋友一起來到巴比鬆村,他認為,畫農民才是他的使命。米勒一生清貧,大部分畫都是用自燒的木炭條畫的。《秋天的草垛》畫得很美,背景是米勒常常表現的那種紫藍色天空,好像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巨大的稻草垛前,羊群在吃草。這使我們想起畫家那幅最享盛譽的《拾麥穗》,好像是同一個場景,隻不過角度變了,人物變了。米勒關於農家的係列作品,就像是一部優秀的長篇電視係列劇,還是室內劇,成本極為低廉,內容卻很精彩。
大都會我的至愛
之七金色的楓丹白露
《巴比鬆》,非常優美和詩意的風景畫!這雖然不是盧梭的代表作,卻很能體現這位巴比鬆巨匠的風格。我常想,真正的巴比鬆代表人物應當是盧梭。他青年時代便是知名畫家了,很是遭人嫉妒,他的辦法是逃離。他躲到巴黎附近一座叫巴比鬆的小村莊裏,與柯羅、米勒等一起表現大自然的美,那裏有山川、小溪、森林、農舍和純樸的農夫……
這幅畫的色彩很美,冬天那枯澹的林木在夕陽的返照下,恰如一朵純金冠冕,那裏,有盧梭最愛表現的橡樹,我們似乎可以透過橡樹莊嚴雄偉的形貌審視畫家的靈魂……
19世紀科學的迅速發展,使神話與幻想越來越少。庫爾貝的寫實風格應運而生,他的畫與哲學家盧梭、小說家左拉一起,形成一種現實主義自然主義的思想浪潮。庫爾貝的畫被官方拒絕參展,他便自建木棚辦展。表現女人與鸚鵡恣意玩耍的畫苜展於1866年的沙龍畫展,當時引起很大的爭議。很明顯,他的畫風中仍然帶有18世紀的洛可可風格,但是卻逼真得讓人不敢正視。一個年輕嫵媚的裸體女人躺在床上,她的右手優雅地抬起,一隻毛色斑斕的鸚鵡正站在她的手指上旋轉。
庫爾貝的一生是在古典主義、色情學院主義與浪漫主義的思潮交替衝擊下創始寫實主義的,因此被後人稱為近代現實主義繪畫之父。
被人稱為印象派鼻祖的布丹,早期曾與柯羅、庫爾貝一起作畫。他們三人都以畫天空著稱。柯羅被稱為“天空之王”,庫爾貝被稱為“天空的拉斐爾”,而布丹的天空才是最美的天空,布丹的天空是那麼多彩,那麼瑰麗,那麼變幻無窮。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所收藏的《特納維海濱》與《河邊村鎮》,都展現了遼闊高遠變化的天空,特別是《河邊村鎮》,那些美麗的倒影就像在玻璃裏克隆的村鎮景觀,但是由於朦朧與變幻,就比真實的景觀更為迷人。
很久以來莫羅一直令我傾心。莫羅,一個神秘的畫家,一個畫界的隱士,一個繪畫史上難以定位的異數。在大都會,我特意與他的《俄狄浦斯與斯芬克斯》合了影,當然,由於不準打閃光燈,這幅照片拍得並不理想。
最初注意到莫羅的畫是在上大學期間,20世紀80年代初。《世界美術》登了整整一個版。莫羅的畫在閉鎖了那麼多年的中國美術界似乎格外耀眼。
《俄狄浦斯與斯芬克斯》畫的俄狄浦斯是一持杖裸體美少年,而斯芬克斯絕對是屬於莫羅的,在絕美的容貌後麵有一種殘忍、神秘、冷僻和罪惡的力量。她那醜惡的獸身及張開的雄健的翅膀都野性勃發,這越發襯托出那張少女的臉美麗而冷酷以及成熟婦人的豐腴乳房。果然是幅奇特的畫,畫麵背景撲朔迷離的色彩似乎包含著某種暗示或隱喻。斯芬克斯緊緊纏繞著俄狄浦斯,用誘惑的胸脯抵住美男子健壯的胸膛,揚起眸子似乎在念著神秘的咒語。而俄狄浦斯則帶著一沖戒備與男人的悲憫,以及男性對美麗異性那種無可奈何的眷戀俯視著她。這一對廝纏一處的人兒既像是一對情侶又像是兩個仇敵。斯芬克斯有著美麗、冷酷、淫蕩的蛇一般的身軀,眼睛像迷蒙的一團黑霧,在蛇形的舞姿中噴吐毒焰。
畢沙羅是印象派的一支——點彩派的始祖。他是猶太人,年輕時做過店員,二十五歲到巴黎學畫,受巴比鬆派影響,反對保守的學院派。畢沙羅在印象派的基礎上,創造了一種把色彩分割成為不同條紋或點狀的方法,意在光幻華麗的色調中,有一種閃爍耀眼的效果。這種科學的色彩概念在後來的修拉與凡高那裏得到發展。
《裏昂:陰天的早晨》,點彩派的早期作品。陰霾的天空中,煙囪裏的煙透明地滾滾穿過,河流則在光線中閃閃爍爍。這種優鬱的天空色彩似乎是屬於歐洲獨有的,它使我想起1997年的維也納,那次是中國作家代表團參加第三十四屆貝爾格萊德國際作家會議,路經維也納停留了一天。維也納的天空也是這樣的優鬱、灰色,連希茜公主的官殿和金色大廳也是灰色的,還有無數灰色的拜占庭式、哥特式和巴洛克式的教堂。在街心花園裏,有著無數灰色的鴿子一群群地在起落。當萊茵河、塞納河或者涅瓦河穿越歐洲的時候,也被染成優鬱、高貴的灰色了嗎?
點彩派的效果在《裏昂:陰天的早晨》這幅畫中表現得淋漓盡致。閃閃爍爍的草地上,高大的喬木和低矮的灌木顯示出森森細細的美,綠色的旋律,綠色的交響樂,綠色的變奏,我們會驚詫大自然中竟飽含著這無數細膩的綠色層次。記得小時候姐姐的作文中描寫風景時,永遠是“蔚藍色的天空上飄著幾片白雲”,在一個下雨的日子裏,父親說,去,看看窗外,天空到底是什麼樣的!我們誰也不去。也許,在孩子的潛意識中,天空應當永遠是晴朗的,日子永遠陽光燦爛。
畢沙羅的白楊樹,多麼令人憧憬啊。
畢沙羅深受普魯東主義影響,在畫界有“印象派米勒”之稱。他非常喜歡表現農家生活與農民形象/在他的一生中畫過很多農婦。有幅農婦肖像讓我們看起來那麼逼真,她背倚著木門,那粗陋的衣服和黃色的頭巾,那被太陽曬成醬紅色的臉膛,那微顰的眉頭和茫然的眼神,還有微微晈著的嘴角,這樣的神態,我們似曾相識。也是1997年那次去歐洲開會,在塞爾維亞與保加利亞的邊界,一個世界著名的大教堂旁邊,有一群農婦正在耕種。距畢沙羅的肖像畫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半世紀,可是那些農婦的裝束、神態仍是與畫中那麼相似,令人想起大地——一種亙古不變的永恒的力量。
馬奈比畢沙羅小兩歲,出道卻比他早。對西方美術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馬奈。這位印象派的奠基人無異於一場革命的發動者,他的叛逆思想使他“按照自己的方式”作畫,他隻畫他的眼睛而不是別人的眼睛看到的東西。他的好友小說家左拉與詩入波特萊爾不遺餘力地推崇他,他很快成為青年畫家的精神領袖。《天使與基督》讓我們看到畫家的大膽叛逆。天使與基督都不是神,而是活生生的人,他們平凡的相貌和表情令人震驚。基督的形象讓我們想起某個好萊塢男星。顯然這是基督複活後的一幕:他的四肢還顯示著可怕的釘孔,兩個長灰紫色翅膀的天使在背後支撐著他,基督茫然看著黑暗的天空,不知是被耶路撒冷的猶太人算計了,還是被他那陰險的父親——上帝算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