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衣草的啟示(1 / 1)

薰衣草的啟示

我莫名其妙地喜歡很多詞,譬如薰衣草。童年的時候,母親翻開她的箱子,我們總是能聞見一股奇怪的香味。母親說,那是樟腦與薰衣草混合在一起的香味,我就記住了這個美麗的詞:薰衣草。

伊犁河穀是盛產薰衣草的地方。朋友說,薰衣草是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4師的一種重要經濟作物。朋友說,你夏天來就好了,夏天來,伊犁河穀到處是絳紫色的薰衣草的花朵,好香啊。

現在我隻能看到薰衣草的殘骸了——那是朋友收集的植物標本。我看到那一朵朵濃豔的紫色正在變得淺淡,但是香氣卻更濃了。色彩與香氣永遠成反比嗎?它的精華——薰衣草油又是怎樣的香呢?

母親的旗抱呈現出陳舊的色彩與香氣,薰衣草使女人更像女人。那些高領無肩的旗抱,把兩條銀白的裸臂鮮明地襯托出來,把女性胴體最柔軟的部分凝煉地寫意出來,那種美,那種芳香,都屬於上一個時代。

寫到這裏,我的腦子裏閃過《花樣年華》,閃過張曼玉的楊柳絀腰和二十六款美麗旗抱。那是怎樣美麗的顏色啊!有絲麻海青色鑲黑色花邊的,有亞麻白底黑色夜來香花的,有黑灰色豎紋透紗的,甚至在別人身上穿起來肯定很鄉氣的天藍底子大紅大綠花的,都在張影後的身上變成了靈動的虹彩。特別是,這樣耀眼的虹彩在那般狹窄的小巷子裏,那樣舊陋的房舍中,那樣唧唧喳喳的市民中間閃來閃去,就更是會有一種莫名的感動。

看《花樣年華》,就會聞見那樣一股淡淡的薰衣草的香氣。

一個朋友打來電話,歎息:“那種優雅在中國女人身上已經消失了。”

但是我想那優雅還會再度到來。不是那些美麗的旗抱已經打動了許多女孩了嗎?

母親說,她和父親的浪漫故事始於薰衣草。她曾經在外婆的調教下縫製香袋。上大學三年級的時候,父親到母親家談同鄉會的事,外婆送給他了母親的一隻香袋,那是母親繡的,裏麵裝著薰衣草。比起外婆,母親的繡工要差一些,但是因為繡得很少,所以給父親的那隻便顯得十分珍貴了。

我見過那隻香袋,在海青色的緞子上,鐵劃金鉤地繡了荷花蓮藕,一根絲線劈成了十幾根,美麗得讓人銷魂。還有那香氣,永不磨滅,沁人肺腑。

我想,古代美女,大概都是如同嬌花照水、弱柳扶風的。那種嬌媚,大抵也並不是完全為了取悅於男人的,包括我們自己,誰能真正從內心覺得那種五大三粗讓人賞心悅目?可是就在那個奇怪的年代,我們這些當時尚在花季的女孩,哪個不是“談美色變”?就連穿一件帶顏色的衣裳,也要左思右想,藏頭露尾,隻敢露一點花領子,或者卷一點點頭發簾。如果白,就要擔心人家會說自己是資產階級小姐,一定要有意把自己曬得黑黑的;如果苗條,那就更要警惕了,一定要用力幹活,才能把小腿肚的肌肉練得更加結實。試想,經過這樣的革命洗禮,還有哪個女孩能夠保持住真正的女性美?即使身體沒有被損害,內在的精神氣質也要顯示出“鐵姑娘”式的英勇。這一係列潛移默化的“英雄主義”教育,使得我們在骨胳肌肉慢慢變硬的同時,行為舉止也變得粗糙、僵硬起來。現在,在我們已經人到中年的時候,突然遭遇那二十六款美麗的旗抱,以及旗抱背後的溫潤如玉、似水柔情,這才突然想起,這世界上原是有著另一種生活,另一沖女人的,我們如夢初醒,但已是“虎兔相逢大夢歸”。好在下一代的女孩越來越美了。

願薰衣草給中國女人帶來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