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21
一張信紙上的46個名字
他是個怪人。
他很少說話,經常遲到,脾氣還特別大。我沒見他跟誰一起走過路或者吃過飯。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他每個學期的學費總要拖很久才能交。
他成績不好,又不大合群,因此,同學老師都不太喜歡他,尤其班主任,隔三岔五就在課堂上點名讓他交學費。他不說話,把頭拉得很低很低,像要塞進課桌裏一樣。
再後來,他與我同桌。可不到一周,我們就被調開了。
他喜歡把書堆得亂七八糟,有時還會闖進我的地界。我和他不熟,因此,就會板著臉數落他。有一次,我怒了,指著他的腦袋問他:“你怎麼這麼沒有家教呢?你爸爸是怎麼教你的?”
因為這句話,他忽然跳起來踹了我一腳。年少血氣,我哪兒忍得住?我們大幹了一場之後,徹底成冤家仇人了。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想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忽然莫名其妙地跳起來打我。
初二上學期,他繼續欠繳學費。班主任天天站在講台上點名,問他具體什麼情況,是不是有什麼困難。他仍舊不說話,把頭埋得很低很低。
那時,他大概十五歲吧,因為沒人願意和他同桌,加上他學習成績極為糟糕,所以被調到清潔區的角落裏一個人坐。
沒人理他,他也沒有朋友。體育課,他通常都是一個人躲在教室裏睡大覺。很快,我們便把他忘卻了。
初二票選,班長是個女生,不但溫善勤奮,還彈得一手鋼琴,因此人緣超好。
體育課自由活動的時候,她拿著一張綠色的信紙來找班裏的每個人簽名。她說還有一年就畢業了,想把大家的字跡都留在一起,這樣比較有意義,而且,隻要簽字,就免費請喝一瓶可樂。所有人都高興壞了,爭先恐後地跑過去簽。
最後,46個人拿著46瓶可樂回到教室,有說有笑,更把角落裏的他襯顯得孤獨與落寞。
再後來,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起初我以為是錯覺,後來一問,大家都這麼認為。
他不但把整個班裏的衛生都承包下來,還天天頂著大太陽去操場上提水給同學喝。最離譜的是秋季運動會,他陪跑、送糖水不算,還把加油兩個字喊得比誰都熱血沸騰。
沒人知道他到底經曆了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幹,但他的行為的確像一顆顆晶瑩的水珠,在努力彙聚的同時,也已把周圍的心靈全然濡濕。
很多人覺得感動,對他伸出援助之手。有人幫他補習,有人給他買早餐,甚至有人提議在新學期秘密募捐,幫他把學費的問題給解決掉。
期末考試過後,他雖然隻是中等,但仍舊被選為年度進步最大的優秀學生,上台發言。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流淚。他從兜裏掏出一張綠色的信紙,小心翼翼地攤開:“我是個單親家庭的孩子,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媽媽一個人帶著我和弟弟,很辛苦。那天我來得很早,打算收拾書本然後退學,沒想到,竟收到了這封信。真的很謝謝大家對我的幫助,之前我還一直擔心你們會看不起我……沒有你們給我湊的學費,我可能已經是苦命的煤炭工……”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那張綠色的信紙上,有46種不同的筆跡和46個熟悉的名字。
沒人說話,也沒人轉頭去看班長。很久之後,教室裏才響起潮水般的掌聲。
我是世界上最笨的作者
直到今天,出了十幾本書,我還是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笨的作者。
很少有人知道,我剛開始寫了好幾年詩歌。那時剛念高一,十五六歲,天天抱著顧城和海子的詩集,覺得自己特別高尚。
那時年輕,對一件迷戀的事情總願投入全部的熱情。白天看詩,晚上寫詩,不到一學期就把一個厚厚的本子寫滿了。
寫滿之後,忽然覺得自己成了武林高手,像練成了什麼獨門神功似的,內力都精進了不少。
年少輕狂,這個詞一點兒也不假。我抱著本子看來看去,挑不出半點毛病。這時候,我有點被嚇到了。這麼驚世駭俗的頭腦,這麼空前絕後的文筆,要是一個不小心得諾貝爾文學獎怎麼辦呢?幾百萬美元的獎金啊!我是該低調地放到銀行卡裏麵呢,還是該張揚地用個籃子給背回來?
想來想去,我最終做了一個偉大決定——出詩集,拿獎,為國爭光,然後拒收那一堆沾滿世俗銅臭的美金。
我被自己純潔的靈魂狠狠感動了一把。於是,我連早飯都沒吃,就跑去文具店新買了一個精美的本子,而後獨自坐在窗前,把我認為寫的最好的詩歌工工整整地謄抄了一遍。
這麼偉大的作品,我該郵給哪個出版社呢?本來想直接寄到瑞典,但說實在話,一是沒郵費,二是我英文的確很爛。躊躇許久,我的鄉戀情結又開始作祟了。於是,我決定把這部可能載入史冊的作品交給雲南人民出版社。
之後的日子,真是度秒如年。我等啊等,等啊等,一直到高三畢業,都沒等來任何消息。沒辦法,我生來是個執著的人。因此,我不但在高二的時候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文科,還在大二的時候自告奮勇去雲南人民出版社當了實習生。
後來回想起這段往事,才發現原來老天爺早就給了我答案,隻是我不夠聰明,領會不過來。你看,似乎隻要我一勇敢,就和“二”這個字脫不了幹係。
上大學,我沒覺得多開心,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終於有大把的時間去做自己喜歡的事了。
我接著寫詩。隻是,大量的閱讀使我變得稍微成熟了些。我開始腳踏實地,慢慢學著投稿。
可以負責任地說,寫作這些年,從來沒在現實生活中見過比我還要“執著”的人。因為從來沒有哪個人可以像我這樣——天天寫,天天投,天天被退稿,還天天鬥誌昂揚,不亦樂乎。
這樣的日子,持續大概一年多。三百多天,我幾乎天天都活在別人的嘲笑裏。這個故事,說來話長,一提,就得回到高二下學期。那時候,我久待成狂,不知是腦子真的被燒了一下,還是天靈蓋上的神光湧現,我忽然覺得自己不適合文學,適合音樂。於是,我又轉行當了藝術生,並陰差陽錯地考進了湖南某大學的音樂係。
還沒上大學,我又犯二了,覺得自己是魯迅轉世,上天注定。正所謂“前有魯爺棄醫從文,今有海哥舍藝跟身。”
音樂係的所有人都覺得我瘋了。一個搞五線譜的人,異想天開要當作家,這種人都不送進神經病醫院,真是太沒天理了。更離譜的是,這個人竟然比馬拉鬆冠軍還要有毅力,屢敗屢戰,屢戰屢敗,都沒能打消他繼續活著的念頭。
很多人實在看不下去,動了惻隱之心,開始慷慨地給我取各種各樣的外號,什麼大作家啦,大文豪啦,大詩人啦,在當時都算比較小氣的稱謂。
大一下學期,我的第一章散文詩在河南省《砥柱》雜誌發表了。
那天下午,我一個人拿著樣刊和稿費單在學校的足球場上狂跑。一邊跑,一邊哭——沒人會懂那些強顏歡笑的屈辱和一路走來的孤獨。
再後來,我決定放棄隱晦而又不成熟的詩歌創作,去寫內心想說的話,去寫真正對別人有益的東西。
譬如,去寫一寫人世的感動,青春的力量,夢想的追逐。我知道,盡管我們每天都在看到世界的黑暗,人心的叵測,但這並不代表黑暗就是全部的顏色。
當然,也碰到過很多挫折和質疑。有人認為我是在釋放靡靡之音,毒害青少年,甚至是誘導他們早戀。可事實證明,我當初所想是對的。忠言不一定要逆耳。與其麵紅耳赤暴跳如雷地嗬斥他們不要早戀,不要叛逆,還不如用真實而溫暖的故事告訴他們,如何麵對一份不成熟的愛慕,以及如何控製十六七的浮誇與暴躁。
很少有人願意真的俯下身來去貼近他們的內心,去聽聽真實的聲音;也很少有人知道,外表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們,其實比誰都需要保護,比誰都脆弱。
暑假收到一封讀者來信,特別感動。她從初三看我的文章,一直到現在。兩年多過去了,她的成績從全班倒數第十變成了今天的全縣第二。她說最想感謝的人是我,是我的文章讓她變得不再自卑,不再懦弱。她說她想上北大,還問我會不會去北大看她。在這兒,我想告訴她,我會。等你拿到北大的錄取通知書,我肯定會去北大看你。
我也想當麵跟你說聲謝謝——因為有你這樣的讀者,我才覺得自己活得有價值。
我仍然在走,也仍然在寫自己想寫的故事。隻是希望這條孤獨的路上,有更多的人參與進來,一起去尋找那束照亮人心的光芒,一起把困在黑暗中的眼睛抹成五彩的窗欞。
直到今天,背後仍舊有人給我嘲笑的刺痛,但我不怕——我始終記得,我要勤奮,要堅持,因為我是世界上最笨的作者。
走過那一季的春暖花開
走很遠的路送你回家,絲毫不覺疲憊。
十年後再見,心中竟有恍若隔世的熟悉和感歎。
十年前,我也曾這樣亦步亦趨地送過你,隻是,你不知道身旁這個和你住在同一個小鎮的男孩,就是和你交往許久的筆友。
當然,我也是偶然得知,那個素未謀麵的筆友,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