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6
61、西藏的樹
工作全部完成時,C大校輕鬆的說,走,我帶你們去看紅樹林。
這一路上我就聽他說,日喀則郊區有一片紅樹林,很漂亮。我有些意外,來過日喀則那麼多次了,還從來不知道這樣一處風景。聽名字像是異國風景。我一直心向往之。
可惜,老天不給麵子,陰著。我還是第一次在日喀則遇到這樣的陰天,很有些不習慣,好像不是在西藏似的。我們依然起了個大早,驅車前往,每個人心裏都抱了一線希望:說不定等我們去了那兒,天就晴了呢。太陽就出來了呢。
街上很靜。也許這個城市就沒有嘈雜的時候。年楚河靜靜流淌著。我們沒行多遠,就看到了那片樹林。的確很大一片,而且樹幹很粗壯。
紅樹林其實不紅,它就是柳樹林,同樣是綠的樹冠,同樣是褐的樹幹,與其他柳樹一樣。風吹過,也同樣搖曳著,婀娜多姿。
這些柳樹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也不知道是誰種下的,在經曆了數不清的風霜雪雨後活了下來,活成了一道風景。其中最粗的幾棵,樹幹被塗成了紅色,是那種寺廟裏特有的紅色。分區的同誌說,那是喇嘛塗的,他們認為這些樹是神樹。塗以紅色表示吉祥。紅樹林的名字,也是因為這幾棵樹而來。
在我以往的感覺裏,柳樹是柔弱的,纖細秀麗的。比如我故鄉西湖邊的柳,它們和桃樹夾雜著,沿堤而生,與西湖秀作一處,十分和諧。但在見到了西藏的柳樹後,我徹底改變了看法。原來柳樹是那麼強壯,那麼有耐力,耐寒,耐旱,耐風沙。它們經常出現在不可思議的地方,圖解著“綠樹成蔭”這個詞。盡管它們的枝葉仍是搖曳多姿的,但樹幹強壯如鬆柏。
川藏線上的白馬兵站,有一院子的大柳樹,那柳樹密集到蓋住了整個兵站的院子。你在別處若怕太陽曬,得費勁點兒勁才能找到樹蔭,但你在白馬兵站,想要曬太陽的話得走出院子去。這讓我發現,柳樹也喜歡群居呢。一活一大片。
我們走近看,這片柳樹林都是西藏特有的左旋柳。樹的枝幹是旋轉著生長的,模樣很像小時候我幫母親扭過的被單,當然,人家比被單粗壯多了,硬朗多了。
C大校說此處的柳樹與別處不同,別處是左旋,它們是右旋。
這讓我好奇,為什麼會與別處的方向不一樣?難道是這裏的風向不一樣?
(柳樹照片)
不會吧?我表示了懷疑。我知道西藏政治部的院子裏有好幾棵左旋柳,我打算拍了照片拿回去比較一下,以正視聽。(後來我回拉薩後專門去政治部院子拍了那裏的左旋柳,一對比,跟日喀則紅樹林的一樣,扭轉的方向和長勢都一樣。)
我們在紅樹林恭候了很久,太陽始終沒有出來。這意味著,我還得再去看它們一次。我太想看到它們在陽光下的樣子了。那會是一幅完全不同的美景。
我喜歡西藏的樹。
不僅僅因為在西藏樹很珍貴,而是它們所呈現出來的美麗,非同一般。你在西藏的路上跑,要麼看不到樹,一旦看到了,肯定是極其茂盛的,健壯的。既便腳下是沙礫,枝幹上覆蓋著冰雪,它都充滿活力。也許真正健壯的樹,恰是因為經曆了風霜雨雪的,恰是在最難成活的環境裏活了下來的。
特別是往日喀則方向走的時候,汽車沿岡底斯山脈前行,一路看到的,全是褐色的山巒,褐色的沙礫地,沒有一點綠色。但是走著走著,你眼前突然一亮:某一處的山窪,一股清泉般的綠色從山中湧了出來,那便是樹。數量可能不多,可能成不了林,但隻要有樹,樹下便有人家,有牛羊,有孩子,有炊煙,有生命。你就會在漫長的旅途中感到突如其來的溫暖和歡欣。
我不知道人們是居而種樹,還是逐樹而居?
西藏最茂盛的樹木,當然在海拔相對低一些的藏東南。如果你去米林,從山南翻過加查山之後,一路上,就經常可以看到大如天傘般的樹了。一棵樹就遮住一片天。我記得有一棵大核桃樹,極其壯觀,恨不能把整個村莊都罩在樹下。站在樹下一抬頭,滿眼密密匝匝的,全是圓圓的綠皮核桃,像掛滿了小燈籠。我很想把它照下來,卻怎麼都無法照全,好像麵對的不是一棵樹,而是一座果園。
軍區大院的樹,也很棒。路兩邊,和辦公區裏的柳樹。都那麼粗壯,那麼茂盛。都是左旋柳。是高原特有的一種柳樹。我在內地的確沒見過這樣的柳樹,我在猜想,是不是因為它要躲避風雪,扭過去扭過來,就長成了這樣?枝幹很蒼老,縱橫交錯的樹紋昭示著它們生存的不易。但樹冠永遠年輕,永遠鬱鬱蔥蔥。
(照片:大院裏的柳樹)
這些樹,都是當年十八軍種下的。50多年前18軍到拉薩時,軍區大院這個位置是一片荒地。要安營紮寨,首先就得種樹。樹種下了,心就定了。樹和他們一起紮根。他們種了成片的柳,成行的楊,還有些果樹和開花的樹。我在司令部的院子裏,就見到了一棵美麗的淡紫色的丁香,細碎的小花在陽光下靜靜的開放。
人們常說西藏是神奇的,在我看來,神奇之一,就是栽下去的樹要麼不能成活,若活了,風摧雪殘也一樣活,而且必定比內地長得更高更壯。如果是花,必定比內地更美更豔。如果是果,必定比內地更香更甜。據資料記載,50年代初18軍為了在西藏紮下根,自己開荒種地,種出的南瓜蘿卜,每個都大如娃娃,重達五六十斤,土豆一個就有半斤。蔬菜豐收的時候,當地百姓看得眼睛都大了。
半個世紀過去了,18軍當年種下的樹,如今早已成行,成林,成蔭,成世界。每棵樹都記錄著拉薩的變遷,記錄著戍邊軍人走過的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在我看來,它們個個都該掛上古木保護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