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9月25日 第一章 國內

1881年魯迅先生誕辰

魯迅〔1881年9月25日~1936年10月19日〕,中國文學家、思想家和革命家。原名周樹人,字豫才,浙江紹興人。出身於破落封建家庭。青年時代受進化論、尼采超人哲學和托爾斯泰博愛思想的影響。1902年去日本留學,原在仙台醫學院學醫,後從事文藝工作,企圖用以改變國民精神。1905-1907年,參加革命黨人的活動,發表了《摩羅詩力說》、《文化偏至論》等論文。期間曾回國奉母命結婚,夫人朱安。1909年,與其弟周作人一起合譯《域外小說集》,介紹外國文學。同年回國,先後在杭州、紹興任教。辛亥革命後,曾任南京臨時政府和北京政府教育部部員、僉事等職,兼在北京大學、女子師範大學等校授課。1918年5月,首次用"魯迅"的筆名,發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奠定了新文學運動的基石。五四運動前後,參加《新青年》雜誌工作,成為"五四"新文化運動的主將。1918年到1926年間,陸續創作出版了小說集《呐喊》、《彷徨》、論文集《墳》、散文詩集《野草》、散文集《朝花夕拾》、雜文集《熱風》、《華蓋集》、《華蓋集續編》等專集。其中,1921年12月發表的中篇小說《阿Q正傳》,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不朽傑作。1926年8月,因支持北京學生愛國運動,為北洋軍閥政府所通緝,南下到廈門大學任中文係主任。1927年1月,到當時的革命中心廣州,在中山大學任教務主任。1927年10月到達上海,開始與其學生許廣平同居。1929年,兒子周海嬰出世。1930年起,先後參加中國自由運動大同盟、中國左翼作家聯盟和中國民權保障同盟,反抗國民黨政府的獨裁統治和政治迫害。從1927年到1936年,創作了曆史小說集《故事新編》中的大部分作品和大量的雜文,收輯在《而已集》、《三閑集》、《二心集》、《南腔北調集》、《偽自由書》、《準風月談》、《花邊文學》、《且介亭雜文》、《且介亭雜文二編》、《且介亭雜文末編》、《集外集》和《集外集拾遺》等專集中。魯迅的一生,對中國文化事業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他領導、支持了"未名社"、"朝花社"等文學團體;主編了《國民新報副刊》〔乙種〕、《莽原》、《語絲》、《奔流》、《萌芽》、《譯文》等文藝期刊;熱忱關懷、積極培養青年作者;大力翻譯外國進步文學作品和介紹國內外著名的繪畫、木刻;搜集、研究、整理大量的古典文學,編著《中國小說史略》、《漢文學史綱要》,整理《嵇康集》,輯錄《會稽郡故書雜錄》、《古小說鉤沈》、《唐宋傳奇錄》、《小說舊聞鈔》等等。1936年10月19日因肺結核病逝於上海,上海民眾上萬名自發舉行公祭、送葬,葬於虹橋萬國公墓。1956年,魯迅遺體移葬虹口公園,毛澤東為重建的魯迅墓題字。1938年出版《魯迅全集》〔二十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魯迅著譯已分別編為《魯迅全集》〔十卷〕,《魯迅譯文集》〔十卷〕,《魯迅日記》〔二卷〕,《魯迅書信集》,並重印魯迅編校的古籍多種。1981年出版了《魯迅全集》〔十六卷〕。北京、上海、紹興、廣州、廈門等地先後建立了魯迅博物館、紀念館等。魯迅的小說、散文、詩歌、雜文共數十篇〔首〕被選入中、小學語文課本。小說《祝福》、《阿Q正傳》、《藥》等先後被改編成電影。

附錄:文選《弟兄》

公益局一向無公可辦,幾個辦事員在辦公室裏照例的談家務。秦益堂捧著水煙筒咳得喘不過氣來,大家也隻得住口。久之,他抬起紫漲著的臉來了,還是氣喘籲籲的,說:

"到昨天,他們又打起架來了,從堂屋一直打到門口。我怎麼喝也喝不住。"他生著幾根花白胡子的嘴唇還抖著。"老三說,老五折在公債票上的錢是不能開公賬的,應該自己賠出來......。"

"你看,還是為錢,"張沛君就慷慨地從破的躺椅上站起來,兩眼在深眼眶裏慈愛地閃爍。"我真不解自家的弟兄何必這樣斤斤計較,豈不是橫豎都一樣?......"

"像你們的弟兄,那裏有呢。"益堂說。

"我們就是不計較,彼此都一樣。我們就將錢財兩字不放在心上。這麼一來,什麼事也沒有了。有誰家鬧著要分的,我總是將我們的情形告訴他,勸他們不要計較。益翁也隻要對令郎開導開導......。"

"那--裏......。"益堂搖頭說。

"這大概也怕不成。"汪月生說,於是恭敬地看著沛君的眼,"像你們的弟兄,實在是少有的;我沒有遇見過。你們簡直是誰也沒有一點自私自利的心思,這就不容易......。"

"他們一直從堂屋打到大門口......。"益堂說。

"令弟仍然是忙?......"月生問。

"還是一禮拜十八點鍾功課,外加九十三本作文,簡直忙不過來。這幾天可是請假了,身熱,大概是受了一點寒......。"

"我看這倒該小心些,"月生鄭重地說。"今天的報上就說,現在時症流行......。"

"什麼時症呢?"沛君吃驚了,趕忙地問。

"那我可說不清了。記得是什麼熱罷。"

沛君邁開步就奔向閱報室去。

"真是少有的,"月生目送他飛奔出去之後,向著秦益堂讚歎著。"他們兩個人就像一個人。要是所有的弟兄都這樣,家裏那裏還會鬧亂子。我就學不來......。"

"說是折在公債票上的錢不能開公賬......。"益堂將紙煤子插在紙煤管子裏,恨恨地說。

辦公室中暫時的寂靜,不久就被沛君的步聲和叫聽差的聲音震破了。他仿佛已經有什麼大難臨頭似的,說話有些口吃了,聲音也發著抖。他叫聽差打電話給普悌思普大夫,請他即刻到同興公寓張沛君那裏去看病。

月生便知道他很著急,因為向來知道他雖然相信西醫,而進款不多,平時也節省,現在卻請的是這裏第一個有名而價貴的醫生。於是迎了出去,隻見他臉色青青的站在外麵聽聽差打電話。

"怎麼了?"

"報上說......說流行的是猩......猩紅熱。我我午後來局的時,靖甫就是滿臉通紅......。已經出門了麼?請......請他們打電話找,請他即刻來,同興公寓,同興公寓......。"

他聽聽差打完電話,便奔進辦公室,取了帽子。汪月生也代為著急,跟了進去。

"局長來時,請給我請假,說家裏有病人,看醫生......。"他胡亂點著頭,說。

"你去就是。局長也未必來。"月生說。

但是他似乎沒有聽到,已經奔出去了。

他到路上,已不再較量車價如平時一般,一看見一個稍微壯大,似乎能走的車夫,問過價錢,便一腳跨上車去,道,"好。隻要給我快走!"

公寓卻如平時一般,很平安,寂靜;一個小夥計仍舊坐在門外拉胡琴。他走進他兄弟的臥室,覺得心跳得更利害,因為他臉上似乎見得更通紅了,而且發喘。他伸手去一摸他的頭,又熱得炙手。

"不知道是什麼病?不要緊罷?"靖甫問,眼裏發出憂疑的光,顯係他自己也覺得不尋常了。

"不要緊的,......傷風罷了。"他支梧著回答說。

他平時是專愛破除迷信的,但此時卻覺得靖甫的樣子和說話都有些不祥,仿佛病人自己就有了什麼豫感。這思想更使他不安,立即走出,輕輕地叫了夥計,使他打電話去問醫院:可曾找到了普大夫?

"就是啦,就是啦。還沒有找到。"夥計在電話口邊說。

沛君不但坐不穩,這時連立也不穩了;但他在焦急中,卻忽而碰著了一條生路:也許並不是猩紅熱。然而普大夫沒有找到,......同寓的白問山雖然是中醫,或者於病名倒還能斷定的,但是他曾經對他說過好幾回攻擊中醫的話:況且追請普大夫的電話,他也許已經聽到了......。

然而他終於去請白問山。

白問山卻毫不介意,立刻戴起玳瑁邊墨晶眼鏡,同到靖甫的房裏來。他診過脈,在臉上端詳一回,又翻開衣服看了胸部,便從從容容地告辭。沛君跟在後麵,一直到他的房裏。

他請沛君坐下,卻是不開口。

"問山兄,舍弟究竟是......?"他忍不住發問了。

"紅斑痧。你看他已經'見點'了。"

"那麼,不是猩紅熱?"沛君有些高興起來。

"他們西醫叫猩紅熱,我們中醫叫紅斑痧。"

這立刻使他手腳覺得發冷。

"可以醫麼?"他愁苦地問。

"可以。不過這也要看你們府上的家運。"

他已經胡塗得連自己也不知道怎樣竟請白問山開了藥方,從他房裏走出;但當經過電話機旁的時候,卻又記起普大夫來了。他仍然去問醫院,答說已經找到了,可是很忙,怕去得晚,須待明天早晨也說不定的。然而他還叮囑他要今天一定到。

他走進房去點起燈來看,靖甫的臉更覺得通紅了,的確還現出更紅的點子,眼瞼也浮腫起來。他坐著,卻似乎所坐的是針氈;在夜的漸就寂靜中,在他的翹望中,每一輛汽車的汽笛的呼嘯聲更使他聽得分明,有時竟無端疑為普大夫的汽車,跳起來去迎接。但是他還未走到門口,那汽車卻早經駛過去了;惘然地回身,經過院落時,見皓月已經西升,鄰家的一株古槐,便投影地上,森森然更來加濃了他陰鬱的心地。

突然一聲烏鴉叫。這是他平日常常聽到的;那古槐上就有三四個烏鴉窠。但他現在卻嚇得幾乎站住了,心驚肉跳地輕輕地走進靖甫的房裏時,見他閉了眼躺著,滿臉仿佛都見得浮腫;但沒有睡,大概是聽到腳步聲了,忽然張開眼來,那兩道眼光在燈光中異樣地淒愴地發閃。

"信麼?"靖甫問。

"不,不。是我。"他吃驚,有些失措,吃吃地說,"是我。我想還是去請一個西醫來,好得快一點。他還沒有來......。"

靖甫不答話,合了眼。他坐在窗前的書桌旁邊,一切都靜寂,隻聽得病人的急促的呼吸聲,和鬧鍾的劄劄地作響。忽而遠遠地有汽車的汽笛發響了,使他的心立刻緊張起來,聽它漸近,漸近,大概正到門口,要停下了罷,可是立刻聽出,駛過去了。這樣的許多回,他知道了汽笛聲的各樣:有如吹哨子的,有如擊鼓的,有如放屁的,有如狗叫的,有如鴨叫的,有如牛吼的,有如母雞驚啼的,有如嗚咽的......。他忽而怨憤自己:為什麼早不留心,知道,那普大夫的汽笛是怎樣的聲音的呢?

對麵的寓客還沒有回來,照例是看戲,或是打茶圍去了。但夜卻已經很深了,連汽車也逐漸地減少。強烈的銀白色的月光,照得紙窗發白。

他在等待的厭倦裏,身心的緊張慢慢地弛緩下來了,至於不再去留心那些汽笛。但淩亂的思緒,卻又乘機而起;他仿佛知道靖甫生的一定是猩紅熱,而且是不可救的。那麼,家計怎麼支持呢,靠自己一個?雖然住在小城裏,可是百物也昂貴起來了......。自己的三個孩子,他的兩個,養活尚且難,還能進學校去讀書麼?隻給一兩個讀書呢,那自然是自己的康兒最聰明,--然而大家一定要批評,說是薄待了兄弟的孩子......。

後事怎麼辦呢,連買棺木的款子也不夠,怎麼能夠運回家,隻好暫時寄頓在義莊裏......。

忽然遠遠地有一陣腳步聲進來,立刻使他跳起來了,走出房去,卻知道是對麵的寓客。

"先帝爺,在白帝城......。"

他一聽到這低微高興的吟聲,便失望,憤怒,幾乎要奔上去叱罵他。但他接著又看見夥計提著風雨燈,燈光中照出後麵跟著的皮鞋,上麵的微明裏是一個高大的人,白臉孔,黑的絡腮胡子。這正是普悌思。

他像是得了寶貝一般,飛跑上去,將他領入病人的房中。兩人都站在床麵前,他擎了洋燈,照著。

"先生,他發燒......。"沛君喘著說。

"什麼時候,起的?"普悌思兩手插在褲側的袋子裏,凝視著病人的臉,慢慢地問。

"前天。不,大......大大前天。"

普大夫不作聲,略略按一按脈,又叫沛君擎高了洋燈,照著他在病人的臉上端詳一回;又叫揭去被臥,解開衣服來給他看。看過之後,就伸出手指在肚子上去一摩。

"Measles......"普悌思低聲自言自語似的說。

"疹子麼?"他驚喜得聲音也似乎發抖了。

"疹子。"

"就是疹子?......"

"疹子。"

"你原來沒有出過疹子?......"

他高興地剛在問靖甫時,普大夫已經走向書桌那邊去了,於是也隻得跟過去。隻見他將一隻腳踏在椅子上,拉過桌上的一張信箋,從衣袋裏掏出一段很短的鉛筆,就桌上颼颼地寫了幾個難以看清的字,這就是藥方。

"怕藥房已經關了罷?"沛君接了方,問。

"明天不要緊。明天吃。"

"明天再看?......"

"不要再看了。酸的,辣的,太鹹的,不要吃。熱退了之後,拿小便,送到我的,醫院裏來,查一查,就是了。裝在,幹淨的,玻璃瓶裏;外麵,寫上名字。"

普大夫且說且走,一麵接了一張五元的鈔票塞入衣袋裏,一徑出去了。他送出去,看他上了車,開動了,然後轉身,剛進店門,隻聽得背後gogo的兩聲,他才知道普悌思的汽車的叫聲原來是牛吼似的。但現在是知道也沒有什麼用了,他想。

房子裏連燈光也顯得愉悅;沛君仿佛萬事都已做訖,周圍都很平安,心裏倒是空空洞洞的模樣。他將錢和藥方交給跟著進來的夥計,叫他明天一早到美亞藥房去買藥,因為這藥房是普大夫指定的,說惟獨這一家的藥品最可靠。

"東城的美亞藥房!一定得到那裏去。記住:美亞藥房!"他跟在出去的夥計後麵,說。

院子裏滿是月色,白得如銀;"在白帝城"的鄰人已經睡覺了,一切都很幽靜。隻有桌上的鬧鍾愉快而平勻地劄劄地作響;雖然聽到病人的呼吸,卻是很調和。他坐下不多久,忽又高興起來。

"你原來這麼大了,竟還沒有出過疹子?"他遇到了什麼奇跡似的,驚奇地問。

"............"

"你自己是不會記得的。須得問母親才知道。"

"............"

"母親又不在這裏。竟沒有出過疹子。哈哈哈!"

沛君在床上醒來時,朝陽已從紙窗上射入,刺著他朦朧的眼睛。但他卻不能即刻動彈,隻覺得四肢無力,而且背上冷冰冰的還有許多汗,而且看見床前站著一個滿臉流血的孩子,自己正要去打她。

但這景象一刹那間便消失了,他還是獨自睡在自己的房裏,沒有一個別的人。他解下枕衣來拭去胸前和背上的冷汗,穿好衣服,走向靖甫的房裏去時,隻見"在白帝城"的鄰人正在院子裏漱口,可見時候已經很不早了。

靖甫也醒著了,眼睜睜地躺在床上。

"今天怎樣?"他立刻問。

"好些......。"

"藥還沒有來麼?"

"沒有。"

他便在書桌旁坐下,正對著眠床;看靖甫的臉,已沒有昨天那樣通紅了。但自己的頭卻還覺得昏昏的,夢的斷片,也同時閃閃爍爍地浮出:

--靖甫也正是這樣地躺著,但卻是一個死屍。他忙著收殮,獨自背了一口棺材,從大門外一徑背到堂屋裏去。地方仿佛是在家裏,看見許多熟識的人們在旁邊交口讚頌......。

--他命令康兒和兩個弟妹進學校去了;卻還有兩個孩子哭嚷著要跟去。他已經被哭嚷的聲音纏得發煩,但同時也覺得自己有了最高的威權和極大的力。他看見自己的手掌比平常大了三四倍,鐵鑄似的,向荷生的臉上一掌批過去......。

他因為這些夢跡的襲擊,怕得想站起來,走出房外去,但終於沒有動。也想將這些夢跡壓下,忘卻,但這些卻像攪在水裏的鵝毛一般,轉了幾個圍,終於非浮上來不可:

--荷生滿臉是血,哭著進來了。他跳在神堂上......。那孩子後麵還跟著一群相識和不相識的人。他知道他們是都來攻擊他的......。

--"我決不至於昧了良心。你們不要受孩子的誑話的騙......。"他聽得自己這樣說。

--荷生就在他身邊,他又舉起了手掌......。

他忽而清醒了,覺得很疲勞,背上似乎還有些冷。靖甫靜靜地躺在對麵,呼吸雖然急促,卻是很調勻。桌上的鬧鍾似乎更用了大聲劄劄地作響。

他旋轉身子去,對了書桌,隻見蒙著一層塵,再轉臉去看紙窗,掛著的日曆上,寫著兩個漆黑的隸書:廿七。

夥計送藥進來了,還拿著一包書。

"什麼?"靖甫睜開了眼睛,問。

"藥。"他也從惝恍中覺醒,回答說。

"不,那一包。"

"先不管它。吃藥罷。"他給靖甫服了藥,這才拿起那包書來看,道,"索士寄來的。一定是你向他去借的那一本:《SesameandLilies》。"

靖甫伸手要過書去,但隻將書麵一看,書脊上的金字一摩,便放在枕邊,默默地合上眼睛了。過了一會,高興地低聲說:

"等我好起來,譯一點寄到文化書館去賣幾個錢,不知道他們可要......。"

這一天,沛君到公益局比平日遲得多,將要下午了;辦公室裏已經充滿了秦益堂的水煙的煙霧。汪月生遠遠地望見,便迎出來。

"謔!來了。令弟全愈了罷?我想,這是不要緊的;時症年年有,沒有什麼要緊。我和益翁正惦記著呢;都說:怎麼還不見來?現在來了,好了!但是,你看,你臉上的氣色,多少......。是的,和昨天多少兩樣。"

沛君也仿佛覺得這辦公室和同事都和昨天有些兩樣,生疏了。雖然一切也還是他曾經看慣的東西:斷了的衣鉤,缺口的唾壺,雜亂而塵封的案卷,折足的破躺椅,坐在躺椅上捧著水煙筒咳嗽而且搖頭歎氣的秦益堂......。

"他們也還是一直從堂屋打到大門口......。"

"所以呀,"月生一麵回答他,"我說你該將沛兄的事講給他們,教他們學學他。要不然,真要把你老頭兒氣死了......。"

"老三說,老五折在公債票上的錢是不能算公用的,應該......應該......。"益堂咳得彎下腰去了。

"真是'人心不同'......。"月生說著,便轉臉向了沛君,

"那麼,令弟沒有什麼?"

"沒有什麼。醫生說是疹子。"

"疹子?是嗬,現在外麵孩子們正鬧著疹子。我的同院住著的三個孩子也都出了疹子了。那是毫不要緊的。但你看,你昨天竟急得那麼樣,叫旁人看了也不能不感動,這真所謂'兄弟怡怡'。"

"昨天局長到局了沒有?"

"還是'杳如黃鶴'。你去簿子上補畫上一個'到'就是了。"

"說是應該自己賠。"益堂自言自語地說。"這公債票也真害人,我是一點也莫名其妙。你一沾手就上當。到昨天,到晚上,也還是從堂屋一直打到大門口。老三多兩個孩子上學,老五也說他多用了公眾的錢,氣不過......。"

"這真是愈加鬧不清了!"月生失望似的說。"所以看見你們弟兄,沛君,我真是'五體投地'。是的,我敢說,這決不是當麵恭維的話。"

沛君不開口,望見聽差的送進一件公文來,便迎上去接在手裏。月生也跟過去,就在他手裏看著,念道:

"'公民郝上善等呈:東郊倒斃無名男屍一具請飭分局速行撥棺抬埋以資衛生而重公益由'。我來辦。你還是早點回去罷,你一定惦記著令弟的病。你們真是'鶺鴒在原'......。"

"不!"他不放手,"我來辦。"

月生也就不再去搶著辦了。沛君便十分安心似的沉靜地走到自己的桌前,看著呈文,一麵伸手去揭開了綠鏽斑斕的墨盒蓋。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三日。

1909年由詹天佑自行設計建設的京張鐵路通車

詹天佑,字眷誠。1861年生於廣東南海縣。1872年7月8日年僅12歲的詹天佑作為中國第一批官辦留美學生留學美國。

詹天佑在美國先後就學於威哈吩小學,弩哈吩中學,1881年又以優異成績畢業於耶魯大學,並寫出題為《碼頭起重機的研究》的畢業論文,獲學士學位,並於同年回國。回國後詹天佑入馬尾船政前學堂學習,學成後派往福建水師旗艦"揚武"任炮手,參加了馬尾海戰。戰後被調入黃埔水師學堂任教習。

1888年,詹天佑由老同學鄺孫謀的推薦,到中國鐵路公司任工程師。被湮沒了七年之久的詹天佑才有機會獻身於祖國的鐵路事業。此時正值天津-唐山鐵路施工,他不願久居天津,就親臨工地,與工人同甘共苦,結果隻用八十天的時間就竣工通車了。但李鴻章卻以英人金達之功上奏,並提升金達為總工程師。詹天佑之功就這樣被剽竊了。

1890年清政府又修關內外鐵路(今京沈鐵路),以金達為總工程師。1892年工程進行到灤河大橋,許多國家都想兜攬這樁生意,金達當然以英人為先,但英人喀克斯以建不成橋而失敗。日本、德國的承包者也都遭失敗。由於交工期限將至,金達才不得不求於詹天佑。詹天佑詳盡分析了各國失敗原因,又對灤河底的地質土壤進行了周密的測量研究之後,決定改變樁址,采用中國傳統的方法,以中國的潛水員潛入河底,配以機器操作,勝利完成了打樁任務,建成灤河大橋。這一勝利長了中國人民的誌氣。1894年英國工程研究會選舉詹天佑為該會會員。

此後,詹天佑又領導了京津路、萍醴路(萍鄉至醴陵)等鐵路的建築。

袁世凱為討好那拉氏,1902年奏請修建一條專供皇室祭祖之用的新易鐵路(高碑店至易縣)。坐火車去祭祖,那拉氏自然高興。為了不誤1903年祭祖之用,命袁世凱於六個月內完工。袁世凱命詹天佑為總工程師。盡管此路價值不大,卻是中國人自修鐵路之始,因此詹天佑仍是非常重視。詹天佑徹底拋棄了當時外國人必須在路基修成之後風幹一年才可鋪軌的常規,僅用四個月的時間以極省的費用建成新易鐵路。大大鼓舞了中國人自建鐵路的信心,為後來京張鐵路的修築打下良好基礎。

張家口為北京通往內蒙古的要衝,南北旅商來往之孔道,向來為兵家所必爭,因此京張鐵路就有著重要的經濟價值和政治價值。當清廷要修京張路的消息傳出後,在華勢力最大的英國誌在必得,視長城以北為其勢力範圍的沙俄誓不相讓,雙方爭持不下,最後達成協議:如果清廷不借外債,不用洋匠,全由中國人自修此路,雙方可都不伸手。這樣,清政府就打消了求救於洋人的念頭而一心自修了。

1905年5月,京張鐵路總局和工程局成立,以陳昭常為總辦,詹天佑為會辦兼總工程師,1906年詹天佑又升為總辦兼總工程師。詹天佑清楚地知道這一任務的艱巨性,他首先必須頂住來自各方麵的冷嘲熱諷:有人說他是"自不量力","不過花幾個錢罷了",甚至說他是"膽大妄為"。他給他的美國老師諾索樸夫人的信中就這樣說:"如果京張工程失敗的話,不但是我的不幸,中國工程師的不幸,同時帶給中國很大損失。在我接受這一任務前後,許多外國人露骨地宣稱中國工程師不能擔當京張線的石方和山洞的艱巨工程,但是我堅持我工程"。充分體現了中國知識分子的愛國心和民族責任心。

詹天佑勘測了三條路線,第二條繞道過遠為不可取。第三條就是今天的豐沙線。由於清廷撥款有限,時間緊迫,詹天佑決定采用第一條路線,即從豐台北上西直門、沙河、經南口、居庸關、八達嶺、懷來、雞鳴驛、宣化到張家口,全長360華裏。全線的難關在關溝,這一帶疊巒重嶂,懸殊峭壁,工程之難在當時為全國所沒有,世界所罕見;坡度極大,南口和八達嶺的高度相差180丈。詹天佑把全線分為三段:豐台到南口為第一段,南口到康莊為第二段,餘為第三段。

1905年9月4日正式開工,12月12日開始鋪軌。就在鋪軌的第一天,一列工程車的一個車鉤鏈子折斷,造成脫軌事故。這一下成了中國人不能自修鐵路的證據,各種誹謗中傷紛至遝來。但詹天佑沒有驚慌失措,反倒冷靜地想到:此路坡度極大,每節車廂之間的連接性能稍有不固,事故就難避免。為此,他使用了自動掛鉤法,終於解決了這個問題。

1906年9月30日第一段工程全部通車,第二段工程同時開始。難關就在第二段,首先必須打通居庸關、五桂頭、石佛寺、八達嶺四條隧道,最長的八達嶺隧道1,092公尺。這不僅要有精確的計算和正確的指揮,還要有新式的開山機、通風機和抽水機。前者對詹天佑都不成問題,而後者當時中國全都沒有,隻在靠工人的雙手,其困難程度可以想見。他們硬是克服了重重困難,終於在1908年9月完成了第二段工程。

第三段工程的難度僅次於關溝,首先遇到的是懷來大橋,這是京張路上最長的一座橋,它由七根一百英尺長的鋼梁架設而成。由於詹天佑正確地指揮,及時建成。1909年4月2日火車通到下花園。下花園到雞鳴驛礦區岔道一段雖不長,工程極難。右臨羊河,左傍石山,山上要開一條六丈深的通道,山下要墊高七華裏長的河床。詹天佑即以山上開道之石來墊山下河床。為防山洪衝擊路基,又用水泥磚加以保護,勝利完成了第三段工段。

對於工程上的困難,詹天佑從未放在眼裏,對於人為的障礙卻使詹天佑憂憤至極。清河有個叫廣宅的人,是前任道員,皇室載澤的親戚,朝野均有勢力。鐵路恰經其墳地,他即率眾鬧事,阻止工程,私下又許以重賄,要求改道。郵傳部竟不敢過問。這裏北麵是鄭王墳,南麵是宦官墳,西麵是那拉氏父親桂公墳,要大改道不知要浪費多少時間和經費。詹天佑以受賄為可恥,絕不改道,竟以去留相力爭。最後因五大臣出洋被炸,載澤嚇得不敢與聞外事,廣宅才因失去靠山而同意經其墳牆以外通過。

那拉氏為修頤和園每年不惜數千萬金,獨不願為修路出錢。京張鐵路經費全靠關內外鐵路的贏餘,而此款卻被控製在英國彙豐銀行手中,正當進入第二段工程時,彙豐銀行故意刁難,拖付款餉,造成誤工。詹天佑既不善鑽營於權貴,更恥於逢迎於洋人,因而憤懣至極。

帝國主義無時不想奪取此路,工程一開始,日本人雨宮敬次郎就上書袁世凱說:中國人無力修成此路,不如聘請日本技師較為穩妥。英國人金達也來替日本說項。詹天佑以此路決不任用任何一個外國人為由斷然拒絕。居庸關遂道工程開始後,三五成群的外國人,以打獵為名常來窺探,他們希望工程失敗以便乘人之危。詹天佑以出色的成績為中國人出了這口氣。

此路原訂六年完成,詹天佑終於提前兩年於1909年8月11日全線通車了,還節餘二十八萬兩銀子。京張路的勝利完成,是中國人民的勝利,也是中國愛國知識分子愛國精神的充分體現。

京張路完式之後,詹天佑應廣東商辦粵漢鐵路總公司的聘請,於1910年任該公司總理,又於1912年5月兼任漢粵川鐵路會辦。由於中國政府的腐敗無能,帝國主義的在華角逐,竟使這位愛國的、天才的傑出工程師不能施展才能,焦慮至極。終因勞瘁成疾,於1919年4月24日下午三時半逝世於漢口,享年五十九歲。

吳永珊王天傑等率保路同誌軍起義

1911年近代革命家、同盟會會員吳永珊(玉章)、王天傑等率保路同誌軍,在四川榮縣起義,建立革命政權。

宋公園,曾稱教仁公園,係今閘北公園前身。坐落共和新路1555號(洛川東路口)。民國3年(1914年)6月落成。因近代民主革命先驅、華興會、同盟會和國民黨創始人之一宋教仁遺體安葬於此而得名。

一、宋教仁墓地

宋教仁,字循初(一作鈍初),號漁父。清末民初,投身於辛亥革命。清宣統三年(1911年),在上海組織中國同盟會中部總會,被推舉為總務幹事,籌劃長江中下遊各省起義。

是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成功,辛亥革命勝利。民國元年(1912年)1月,南京臨時政府成立,任法製院總裁。協助孫中山製定一係列法令,借以鞏固新生資產階級政權。8月征得孫中山、黃興等人同意後,以同盟會為基礎,聯合幾個小黨派組成國民黨,被推為理事,並任代理理事長。名國2年初,在長沙、上海、武漢、南京等地發表競選演說,主張成立責任內閣,製定民主憲法,反對袁世凱專政,而遭袁世凱忌恨。

民國2年3月20日,宋由國民黨要人黃克強(黃興)、吳頌華、廖仲凱等人陪同前往鐵路滬寧車站(北火車站),準備赴京組閣。晚10時45分,當宋一行步出休息室時,宋被袁世凱指派的凶犯用槍彈擊中,立即送往北火車站附近老靶子路(今武進路)鐵路滬寧醫院搶救。終因彈頭染有劇毒,危及血液,於22日淩晨4時27分不幸逝世,年僅31歲。

宋教仁逝世後,同年4月13日,國民黨人在上海舉行追悼大會,參加者2萬餘人。孫中山的代表吳永珊(吳玉章)及於右任、馬君武、伍廷芳等國民黨人及各屆人士25人雜會上慷慨陳詞,讚揚宋的革命鬥爭精神,要求政府緝拿凶犯,曆時數小時,盛況空前。4月25日,潭人鳳等人至電政府謂:"為宋教仁鑄像,開設公園",原選址徐家彙附近,購地111畝,籌款5萬銀兩。因該處離宋教仁遇難處過遠,後擇近北火車站的寶山縣象儀巷鄉間,辟地10餘畝,建墓園。墓地占地0.6公頃,於民國3年6月落成。遺體遷入墓地當天,送葬者達數萬人。譚人鳳、王惠寵、居正、章太炎、沈縵雲等參加葬禮。

墓地近似正方形,四周砌有24根圓頭方柱,連成石欄。墓寢坐北朝南,為圓柱體半拱頂狀,墓前立墓碑,上書"宋教仁先生之墓",係集孫中山墨跡而成。墓頂塑有鷹鬥蛇青銅雕塑,象征宋氏與封建勢力頑強搏鬥精神。墓地南隅正中左右豎有石柱兩根為出入口,置台階8級,供拾級而上。墓區正中聳立宋氏全身坐像,用大理石雕刻而成,坐像底座正麵刻"漁父"兩字,係章炳麟篆文手跡。背麵刻銘文,係於右任所書:"先生之死,天下惜之,先生之行,天下知之。吾又何記。為直筆乎?直筆人戮!為曲筆乎?曲筆天誅。於乎!九泉之淚,天下之血。老友之筆,賊人之鐵!勒之空山,期之良,銘諸心肝,質諸天地。"

墓區廣場及通道均係花崗石砌成,墓地右側豎有上海市文物保護委員會1981年8月15日立,"上海市文物保護單位--宋教仁之墓"的銘牌,周圍廣植龍柏、廣玉蘭、香樟和月季等各種花木。整個墓園顯得莊嚴肅穆。

二、烈士殉難地

民國3年,宋墓建成後,寶山縣當局將墓園東側縣道辟築成泥路,至今中華新路處。可通馬車,定名宋公園路。抗日戰爭後,宋公園南隅(今滬北電影院)及東側唐家沙一帶(今閘北遊泳池)等處遂成刑場。革命烈士被殺、活埋者,難以數計。僅上海解放前夕,民國38年5月9日-25日16天中,於9日、11日、19日、20日、21日、25日連續6批槍殺、活埋革命者43人。有中共黨員13人,民主黨派成員11人,無黨派民主人士11人,國民黨愛國軍官及家屬8人。他們大多數是在國民黨黨部、軍隊、中統特務組織、警察係統或鐵路、郵電及其他要害部門內從事情報、策反工作,或開展群眾運動的中共黨員、地下工作者和準備起義的國民黨官兵,在執行任務或籌劃起義中不幸被捕。被國民黨反動派屠殺、活埋在"宋公園"刑場的中共黨員中,有中共徐彙分區委委員、交通大學學生運動領袖穆漢祥、中共地下黨普陀警察分局支部書記錢鳳岐、黨員劉家棟、中共地下黨楊浦警察分局支部錢文湘、方雲卿、鐵路滬杭、滬寧兩路局警務處警長崔太靈、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部軍事組副組長方守榘、中紡等七印染廠人事課長馮瑞祥、在國民黨中統江蘇省駐滬機關從事重要情報工作的錢相摩、在國民黨上海市黨部搜集機密情報的吳浦泉、獲取國民黨江蘇省黨部重要檔案的徐海峰、從事情報聯絡工作的滬北中學教師陳潘旭及在國民黨黨務機關從事情報工作的方遠明。民主黨派成員中,有農工民主黨上海市委主任委員曾偉、代理主任委員虞鍵、成員郭莽西、民革上海市委委員謝超逸、農工民主黨南京市委委員劉啟綸、民革南京市委主委孟士衡、孫文主義革命同盟秘書方誌農及江蘇支盟書記張達生、內勤王文宗、委員朱大同及民社黨革新派成員、上海石油公司職員陸自成,還有思源中學(閘北中學前身)教師楊新、交通大學學生自治會理事史霄雯、上海郵局職員田芥平、光明小學教師梁玉言(女)、領導新成區理發工人罷工的黃培中、以偽警身份作掩護的中共聯絡站分站長王克仁,受中共華中局、華東局派遣來滬從事地下工作的郇錫瑾、薑漢卿,楊浦警察分局警員蔣誌毅,同中共黨員徐海峰一起從事地下工作的方幹卿和上海工人地下軍戰士劉臨滄。國民黨愛國官兵中,有國民黨國防部陸軍第三編練司令部上校副司令兼參謀長陳爾晉及其夫人王曼霞、副官樊兼堂、隨從秦步雲、高級參謀、上校主任許建國、國民黨裝甲兵團尉官王倍華、馮德章,以及從重慶號起義後繼續從事策反國民黨軍隊起義的軍官莫香傳。

他們被捕後,在獄中有的被毒打,上"老虎凳",灌辣椒水,有的手指被刺入大頭針,拔去手指甲,有的手足被打斷,頭顱被打碎。他們堅貞不屈、正氣凜然,不叛變、不出賣組織、同誌、戰友、同僚,有的諷刺、痛罵敵人,有的審訊時國民黨上海警察局長毛森親自出場,也一無所獲,被押至"宋公園"刑場仍毫無懼色,視死如歸。臨刑前,孟士衡從容執筆給妻子寫信:"......我為革命而死,死無遺憾。"陳爾晉高呼:"毛先生萬歲!"其妻王曼霞從容整裝後,與丈夫一起赴難。王克仁就義前高呼:"中國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陳潘旭犧牲前高呼:"共產主義萬歲!"他們先後英勇地倒在敵人亂槍之中。劉臨淪則被活埋在亂石泥坑之中,年僅27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