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大人,您看,皇上離開陪都,可是要——”
負責記錄天子每日起居的執筆太監巴巴地望著步忘歸,原是想向他討個合適的說話,能夠把任朝陶出逃之事圓滿地一筆帶過:既能表示皇上今日不在宮中,又能不讓後人得知她是出逃而走。沒曾想步忘歸隻是淡淡地看了那實錄一眼,麵無表情道:“如實寫便好。今日在朝上,本相也是這般叮囑史官的。”
執筆太監默默垂下了頭,心中暗歎,早都聽說步相鐵麵無私,總是諫言聖上,毫不留情。今日算是親眼見識了一回。
於是在靖新二十一年的八月盛夏,任朝陶出逃看望夫君之事被正史與起居實錄一道,一字不落地記錄下來。步忘歸滿意地看著執筆太監寫下那一段話,微笑著出宮而去。
而此時的任朝陶奔波在前往燕京的路上,絲毫不知陪都王宮中發生了什麼。
她與明黛一道坐在馬車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時不時掀開簾子向力士詢問一聲還有多久到達下一站,接著又囑咐他們盡快趕路,瞧著天邊的日頭似乎又要落山,任朝陶不由皺起了眉頭。
“皇上,沒得像您這般著急的,步大人既然是晚宴後才尋了時間告知您,便說明君盟主傷勢並不要緊,您盡管放寬心便是。”
明黛心知任朝陶心中著急,但卻又不想太過顯露,便這般安慰她道。
“嗯。我知道。”任朝陶一旦離了皇宮,便甚少在明黛諸人麵前自稱“朕”,明黛明白她心中始終想念當年患難與共之時,亦是心存感激。
隻是,終究還是不一樣了。
明黛咬了咬唇,看著任朝陶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不曾開口。
如今作為天子,任朝陶肩負著比兒女情長更為重要的責任。治國興邦,廣濟天下,都遠比君盟主重要得多。
她明黛一個小小侍女都明白的道理,步大人那般經世之才,如何會想不清楚。他為何還要這般將任朝陶往燕京推去,莫不是有什麼不軌之舉。
明黛正想著,卻聽見任朝陶開了口。
“你同步兄也有數年的交情了,怎麼還會這般懷疑他。”
任朝陶見明黛麵露猶豫之色,一個人咬牙糾結了許久,不由笑出聲道:“既是夫妻,總是這般分開也是別扭。哪裏是步兄推著我走,分明是我順著步兄的話趕忙尋了由頭去罷了。”
“可是,您如今貴為天子——”
“但我依舊是公孫舜的妻子。”任朝陶緩緩地道出這句話,還沒等明黛來得及反應,卻聽得力士敲了敲窗欄,明黛急忙掀開簾子,隻聽得力士道:“陛下,陸將軍所率大軍似乎在前方紮營,我們是要避開還是如何?”
已經趕上陸封塵他們了,看來人少行李少還是要方便許多。任朝陶這樣想著,不由露出了欣喜的笑意。隻聽得她道:“自然是要避開他們。”
她的話音未落,卻是聽見了一陣馬蹄聲,任朝陶心下覺得不好,果不其然,隻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末將參見皇上,接駕來遲,還望皇上恕罪。”
任朝陶硬著頭皮走下馬車,看著跪在黑夜之中白發蒼蒼的老將班從星,簡直想找一個地縫鑽進去。但她畢竟要顧及天子的威嚴,因此也隻得強顏歡笑道:“班將軍快快請起,談什麼罪不罪的,是朕疏忽了,不曾提前知會大軍即將微服來訪。”
班從星是太祖開國五將中班氏一族的傳人,昔年他的先祖曾於千軍萬馬中救駕三次,一直為太祖所感謝,由此封為三恩候。太祖建國後,將開國五將均封至侯位,除卻班氏外,還有馬、韋、杜、夏四家,其中夏家老將便是夏與賢的曾祖父。
這其中,馬家與夏家於數年前便已解甲歸田,早已不再在朝為將。韋、杜兩家則轉而為文官,大多子孫如今都承蒙蔭庇,謀了個不重要的文官官職閑散朝中。唯有班家一枝獨秀,從班老太爺到任朝陶麵前的班將軍與他的弟弟、兒子乃至孫子,無一不在豐朝邊境為將。因此任朝陶甚是器重班老將軍,此番出征新羅,雖說是委任陸封塵為主將,班將軍為副手,但滿朝文武心裏都明白:主將與副將均是侯位,便無利益之爭。說的是老將輔佐少將,但指揮權依然在班老手中,皇上今次,是期待班老能夠一舉拿下新羅。
班從星心裏亦是明白任朝陶對他的器重,因此即使家中子孫多加勸阻,他也依舊願以年逾古稀之身出征北去伐新。他為將數十載,從少年意氣風發直到如今華發蒼顏,曆經三朝皆為皇室重用,全家老少皆仰仗任氏皇族蔭蔽,他班從星哪怕隻剩下最後一口氣在,也定要替新皇蕩平邊境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