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帶沒有高山,也沒有平川,大都是拖著長尾巴的帶子嶺,這裏是豫西伏牛山的邊沿,這個村叫石場村,滿坡的青石。
嶺上住著兩戶人家:一戶姓立早的章,另一家是姓弓長的張。兩家之間沒什麼過結,也不很黏糊。兩家害同樣的毛病,弟兄們各自,經常是比賽著驢咬架似地折騰著打仗生氣。村子裏人都在麵朝黃土背朝天的下地裏幹活收莊稼。就這兩家好端端過日子不成,槽內無食豬拱豬起來。
立早的章家和弓長的張家都是兄弟三人,豎在那兒個個鐵塔似地,最小的年齡也有二十三四歲。要是問他們:誰沾過女人的邊?他們會一個個紅著臉,張大口答不上來,誰也沒有和女人拉扯過。都這麼大年齡了,還不操心說媳婦成家?動不動就打仗鬥毆?
章老爹家裏還有一條通人性的黑狗,渾身沒一根雜毛,烏黑烏黑的,那是大懶喂養的,大懶走到哪,狗就搖著尾巴朝前跑,看大懶拐彎了,再掉回頭,大懶到哪黑狗就出現到哪。大村裏就有人和大懶開玩笑,那是你狗老婆,大懶會笑著說:“那是公狗。”
兩家孩子們那內亂的原因是心裏都明白,卻說不上嘴,慪氣自己的爹娘沒把握,該生養自己,不該生養弟兄多,兄弟多娶妻成家那是個難過的坎。兄弟多負擔就重,家裏就窮,誰家閨女會想守一輩子窮。看人家溝底的鐵蛋獨苗苗,掉進福窩裏了。說媳婦也是挑三揀四擇優錄取。所以兄弟之間就互相看著不順眼、別扭起斜火,找茬兒,再是鬧開了鍋似得打起架。
“你給我頭上掛彩,我打斷你的狗腿。”臉上淌著血道道的大懶握緊鐵鍁,瞪紅眼睛喘起粗氣,咬緊牙齒,腳上的破球鞋也掉了一隻,光著一隻腳,也顧不得去穿上,叉寬步子向弟弟三孬衝去,緊接著再橫掃一鍁。大懶的黑狗就在一邊屁股落地上坐著,歪著脖子看看三孬,再看看大懶,尾巴來回擺動的掃著地,不情願的發出唧唧嚀嚀的聲音,再看還不停下打鬥,就汪汪的叫幾下阻止。
三孬就雙手抱住兩腿,蜷著一團在地上左右搖擺,那地上的塵土和碎樹葉子也沾滿了全身。自製的布條褲帶,也斷了。咧開斜嘴,狠狠得咬著白牙,臉也就皺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哎哾哾——我的腿哦!”大懶還不解氣,再衝上來,三孬就一滾碌的忙爬起來,瘸著腿,提著褲子,來不及拾起地上的褲帶,抓起撅頭朝地裏跑“走有本事就去幹活去!”……。可是弓長的張家兄弟也同樣三天兩頭的打鬥,鬥罷卻往被窩裏鑽,蒙著頭生氣睡覺,與立早的章家兄弟不一樣。一家往地裏跑鬥氣幹活;一家往被窩裏鑽生氣睡覺。
他們打鬥起來,那咚哐哐像打鐵的場麵,誰家姑娘會吃錯藥了?來嫁到這種家庭?圖看精彩的武打?還甭說這男女之情有蹊蹺。
就現在他們這種家庭條件,到底誰能先娶妻成家呢?
這裏屬於嵩縣,北邊是伊川,東邊是汝陽,再往東北不遠就是一屁股坐三縣的交界點,石場是大村,每家每戶參差不齊的坐落在半坡上一大片,各自在自家的小院子周圍種上樹,夏季就藏在一堆綠中,不是狗叫雞鳴和老黃牛那鈴的叮當聲,你不會猜出那裏住著一村的人和一大堆的故事。那房屋都是用石頭砌成的牆,再籠起瓦或者割的長長的草蓋起頂。包裹院牆,院牆上留著的母雞下蛋的雞窩和村民們所行走的道路,全是由石頭砌成,村子裏的路基被村裏的鄉親們走的烏黑烏黑,啟明發亮,像鋪了一路的墨玉。
姓立早的章老爹叫章爭氣,五十二三歲,也許是想歪點子太多?早禿了腦袋。驢的臉形,老鼠的尖嘴,稀拉拉幾根黃胡須,兩外眼角往下吊。上身穿的內套是爛的毛了領子,有黑乎乎的汙垢,還是前三年村裏補助的綠軍用上衣;外披淺灰色的褶皺了的破舊大西服。章老爹身材小,看上去像個禿鷲。他看到孩子們在打鬥,就從身邊撈塊石頭把屁股壓上去,斜側了身子,不急不慢的從左口袋摸出紙條條,右口袋捏一抹兒碎煙葉,用那被煙熏得黑黃的大手,在擰起喇叭筒。裂開嘴巴用拇指指甲刮出牙垢糊上,撅起嘴,叼起煙卷,吧嗒吧嗒的熏,也不勸架,也不生氣說:
“隻看自己家人打架,真******沒勁”又站起身撂下句,
“****八輩祖宗,養些七狼八虎。”就彎腰弓脊的走出去了。
在這山貧地薄片片大的窮山嶺上,注定是喝碗玉米稀湯或是能啃上個黑饃饃,全憑笨力氣,誰輪的撅頭高,輪的時間長。可是姓立早的章老爹很少輪撅頭,怕出力幹活,即使到地裏也毛毛糙糙的幹幾下,就急急症症地往家裏躥。敢舉起酒瓶,仰起脖子咚咚直灌的天搖地動,走路打旋兒,再東一斧頭、西一鐮刀的唱《小寡婦上墳》,唱的那腔調傳到遠處,活像是在宰帶病的羊在叫喊哩。可是章爭氣在關鍵的時候憑自己的腦子和那老鼠一樣的嘴,能跑到集上去掙些錢,能跑到信用社貸來款,把這家的牛買下,再喂養幾天再賣出去就可以搗騰倆小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