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可遇遲疑一下,還是向前邁了半步。
“哦,”沒想倒是朝暮頓了一下,回首道,“倒是忘了,這個給你,”他朝宋可遇招手,將虛握著的手掌伸到宋可遇手上方,一顆紅綠相間的丸子便落在宋可遇手心,“這應該就是你們要找的那與人魂魄相結的惡靈了,抱歉,那時為了急於和你們出去,就騙了你們,我回頭便認真的去尋訪了一下,找到了,給你。”
劉秘書並不知道這話中的因由,宋可遇鼻子一酸,無論如何,這朝暮從來也並不曾真正的害過他們。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宋可遇艱澀的問。
朝暮搖搖頭,“或許有吧,可是我不願意再去想了。”
他眼神輕飄飄的,再次飄向萬骨慟窟,仿如那千千萬萬年之前,他的神識剛剛能脫離本體,便忍不住在這屍山上下瘋跑玩鬧,不知何時,就遇到了那鎮守著屍水的小吏。
那小吏麵目醜陋,膚如紅血,最是被他嫌棄,他覺得連那相柳撲食的嘴臉都比他要耐看上幾分。
可是無論他怎樣動輒戲耍,那小吏卻隻是傻笑著看他,並不與他較真兒。
某次,屍水改道,蓮潭枯竭,他懨懨的躺在皴裂的淤泥中,覺得自己很可能就要一命嗚呼了。可下一秒全身一潤,屍水潺潺如注,逆流而上,他急忙抬起頭來,才見到那小吏居然以身抵水,坐在那屍水岔路的地方,以一己之肉身,強行使屍水逆流而上,充盈著枯掌中的蓮潭。
朝暮也不甚在意,有了些力氣,便下來繼續與他戲耍,“你叫什麼?”他問。
那小吏隻是搖頭,“我沒有名字。”
“你長得這麼醜,我就叫你阿醜吧。”朝暮津津鼻子。
“好啊,你叫的開心就好。”
“阿醜,阿醜。”他揶揄的叫著,阿醜瞧著他但笑不語,隻是那笑容下更顯醜陋。
他覺得畫麵有點傷眼睛,轉了眼神,沒話找話道:“那我為你取了名字,你也為我取一個吧。”那時他也沒有名字。
阿醜神色大變,難得收起醜陋憨直的笑容,搜腸刮肚了一番,隻說:“我不知該給你取什麼名字好,隻是我以前聽過一首歌謠,‘朝采蓮,暮采蓮,木蘭為楫沙棠船,翡翠朱簾掛兩邊。’我叫你......朝暮、好嗎?”
“朝暮?”
阿醜點頭,誠懇的說,“是啊,朝暮。我一個人無親無友,無牽無絆,隻有這一點值守之責......從此以後,你便是我的朝朝暮暮,我在這裏為你守著屍水,總也不會讓你的蓮潭斷流。”
“那感情好,”朝暮拍手笑道,“你說要一直守著,便一絲一毫也不許動,你做得到嗎?”
他原本隻是隨口之語,可阿醜卻鄭重的點點頭,“我做得到,我應承你,從今往後,我朝朝暮暮在這裏守望著你。”
此後歲月更迭,連綿不絕。
朝暮總願為自己找些奇怪的事情來做,然而在他不記得的日子裏,阿醜卻聳立在那裏,當真一步也沒有離開過。
當他驚覺阿醜的雙腳已經石化,與腳下的屍山融為一體時,時間已經過去太久太久了。他連忙去推,“阿醜,阿醜,你動一動啊!”
阿醜搖頭,依然醜陋憨直的對他笑道:“我應承過你的,就算我隻剩一個頭頂,也要在這裏為你守著屍水......”
朝暮從回憶中出離,眼光灼灼,“我無限渴慕著爻渡的記憶,總以為那裏萬般絢爛斑斕的色彩,是我在屍山千萬載也難得的。我假借著他的樣貌舉止,混了出去,又因我化生於蓮藕,也是空心的,與他氣質相同,不易被你們發現......我原本以為能夠被你們接受,能夠享有他記憶中被眾人愛戴關懷的樣子,那才是我此生追尋也從未得遇的極致意義......可剛剛我才發現,原來我這一世平遂安樂,都脫離不開阿醜對我的守護,我終生苦求而不得的,一直都在身邊。如今,他終於脫離屍山,可以涅槃投胎去了......我沒什麼可答謝他這一世的守候,隻是殉了他去罷。”
朝暮宛然一笑,飛身向戾鑒而去。
刹那間,雷嗔電怒之聲驟起,雷奔雲詭,響遏行雲,戾鑒中飛沙走石,巨震不絕,暗綠色的光源從戾鑒中射出條條光刃,將所到之處劈出一道道下陷的絕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