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女織雲(十四)(2 / 2)

織雲身體痛苦的蜷縮,淚水剛流出眼角,就被灼燙成一團白色的水汽,終於以額抵地,回憶起那如煙的往事。

那時她已經染上煙癮,終日混混沌沌,毒癮一犯,便如同被千萬隻蟲子在骨頭縫裏齧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隻能祈求副經理賞她一口煙抽。

煙入了口,便身輕體暢,飄飄欲仙,再不把旁的事放在心上,任由副經理將她帶到各色人等麵前隨意施為。

偶爾清醒的時候她也唾罵自己,但又會不禁軟弱的想,事已至此,多不過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混日子,活過幾年算幾年。

她本來就因買煙土捉襟見肘,隨著毒癮越來越大,副經理竟然一個錢都不再給她,隻說讓她以身抵煙土。

她再沒有錢能捎回村裏去了,隻能自我安慰的想,花姐是個好人,即使沒有錢,想來也能夠好好的將小鈴鐺養大。小鈴鐺啊,每想到兒子,才能讓她麻木的一顆心恢複一些痛覺,小鈴鐺最好忘記有她這樣的母親,她如今這副樣子,怎麼還配有小鈴鐺這麼好的孩子呢?

後來花姐來找她,她就悄悄躲在房裏,支使門房出去應付。她拿不出錢,更拿不出臉麵。

她人長得清秀,歌喉舞藝都好,副經理用大煙拿捏住她太過容易,漸漸又不滿足起來。他斷了她一段時間煙土,逼迫她去城外流民裏哄騙年輕的女孩子回來。她不肯,隻招來一頓又一頓的毒打。

她趴在血泊裏,青腫的眼睛眯成一條線,想著在那些毒打她的人眼裏,她大概還不如街邊的一條野狗。

某天,當她親眼看見被她哄騙來的一個年輕女孩,因為不服從,撞牆而死。副經理讓人拿一領席子裹著那女孩冰冷的屍體送到城外胡亂埋了,她在門後劇烈的顫抖起來。或許她是軟弱的,但僅限放縱自己隨波逐流罷了,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戕害別人。如今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隻因為她的軟弱而逝去......不,這已經不再是軟弱,而是助紂為虐!

她慌亂的想要逃跑,逃回花姐家去,她甚至想好了,善良的花姐一定願意幫助她,哪怕把她綁起來,哪怕用木棒把她一次次敲暈,也一定會幫她戒除掉這萬惡的煙癮。

“織雲,你要幹嘛去?”副經理悠悠的堵住了門。

“我......我想回家去看看......”她忐忑的小聲說。

“回家看誰啊?”副經理笑眯眯的問。

她慌亂的咽了口口水,“沒誰。”

“是看你的兒子吧。”副經理把臉湊到她近前來,看她頹然驚恐的跌坐在地上,得意的笑道:“你以前往家寄錢的單子上有地址,我使人去瞧了瞧,小孩子長得真不錯。”他戲耍她,宛如戲耍陶瓷罐子裏的那隻青頭的蟋蟀,“你這麵相,很容易使人相信——上次那個輕易就死了,你再去外頭給我哄幾個家裏絕了戶的女孩子來,我獎賞你好煙土抽。若是敢生出旁的心思,我就先讓人弄死你兒子!”

副經理施施然的走了,隻留下萎頓在地的織雲痛苦伏地不能自持。

天底下,有哪個母親,不是挖心瀝肝的去愛自己的孩子呢?

她覺得自己既然已經罪孽深重,就不怕再添一筆。她已經是個最不盡職的母親,假使她的存活,隻會拖累她的兒子,那她這樣行屍走肉的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女人就是這樣吧,性本柔弱,為母則強。她迷途過一陣子,如今知返,心下全無忐忑,隻剩下義無反顧的決然。

過了幾天,她假意順從的跟副經理去了客房,唱了幾首歌,又說了些恭維話,哄得副經理多喝了幾壺酒,一挨床就睡死過去。

她紅著眼睛,熬到午夜,從懷裏掏出事先準備好的銅鎖,反鎖住了房門。床下拽出備好的油壺,將床上床下潑了個透。正在她最後梗著脖子準備吞下銅鎖鑰匙的時候,副經理居然醒了。

他很快明白了眼前發生的事情,滿臉猙獰的來捉她。

織雲嚇壞了,她雖然下定了同歸於盡的決心,但臨到近前,內心仍陷入深深的惶恐驚懼,她繞著酒桌躲閃,手裏點燃的火柴顫抖著揮出去,頃刻點燃了整個房間。

副經理身上也淋滿了油,很快燃燒成一個火人,他痛苦的嚎叫,又怨毒不甘的來捉她,正巧被燒斷的房梁掉下來砸中了腰。可他趴在地上長長伸出的手,卻死死攥住她的一隻腳腕,至死也沒鬆手。

織雲被攥住腳腕,一個踉蹌趴在了地上,無論怎樣踢打,始終無法掙脫。她趴倒時帶翻了妝奩台,物品零零碎碎散落一地,台上的銅鏡也滾落下來,正被她壓在身下。

火勢越來越大,濃煙滾滾,使她逐漸難於呼吸。腳腕被副經理已經僵硬的手緊緊攥著,這一切讓她終於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別了,我的小鈴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