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上)(2 / 2)

秦廣王隻覺靈台一片積糊,酒氣灼灼上湧,麵上就煊煊滾滾發起熱來。也許幽冥千年如一日的風沙麻木了他的神識,升殿斷生死事太冷情,無晝無夜的平淡時光太長久,久到竟已經忘卻了閻羅王神識初化時,他懵懂混沌間一望傾心的驚豔。

他腦中正浮光掠影般追溯起寂寞歲月中與閻羅王少有的交集點滴,那少年時心思太過細膩敏感,喜惡珍惜全掛在臉上,稍有曲折,便不敢進前,以致越壓抑反倒越顯疏離。

腳下一挪,驚動了閻羅王。

閻羅王不想秦廣王也逛至此處,起身迎過來,臨到近前,道一聲:“秦廣王。”那清悅的聲音似長生殿裏的絲竹,一個字一個字的撞進秦廣王的胸腔。

秦廣王望著近在目前的眉眼,如夢如幻,萬般的伶牙俐齒竟化為囁嚅:果然有些臉孔不能直視太久,入了眼便上了心,上了心便落了蠱,自此上窮碧落下黃泉,死死生生無怨尤也。

閻羅王瞧他麵上有些呆傻,不知想到什麼,萬年端肅的臉孔,淺淺現出一彎笑意,“觀音大士的酒雖好,秦廣王也不要太過貪杯,免得闖出那些年的禍事來......”再想說點什麼,猛然想起秦廣王素日最是跳脫不正經的性子,少年時常多荒誕不經的舉止,不願再褡褳,稍點點頭,轉身翩然而去。

不知佇立了多久,秦廣王緩緩抬起雙手,捧住了自己的心,知道那無憂無慮的不羈時光,終於再不能來了。

回了幽冥,秦廣王心上便火燒火燎、沒著沒落起來,吃不下睡不著,原本萬年不變的環境怎麼瞧怎麼不上眼,每天閑暇時便扛著一把鎬頭,四處轉悠,嚇得小鬼們惶惶不可終日。

目之所及:十八層地獄狠戾陰鷙、哀嚎終日;忘川河血水奔騰,河中遍布毒蟲,腥氣撲鼻;枉死城常有餓鬼遊蕩,其舌長垂、其狀可怖......

看來看去,秦廣王長歎一聲,原來看著平陽關滾滾黃沙,也覺氣闊蒼勁;看望鄉台憑闌獨立,也覺古境幽遠......自己或醉臥,或長歌,好不恣意灑脫......怎麼如今竟沒有可堪入眼些的景致了呢?

或許並不是麵前景致難以入眼,而是眼前人入了心,便覺得這宇宙洪荒,萬般世界,金箔都成了糞土,如何景致也再難堪配那人的絕代風華。

秦廣王突然靈光一閃,想到黃泉自幽冥山陡崖淩空噴出,泉水瑩瑩如蜜,泉外一隅坡地倒還算平整,某日晨會,便提議道:“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此次外出遊曆,方覺我們幽冥生態環境著實惡劣,連個像樣的景點都拿不出手,按理說麵子工程總要搞一搞......我瞧黃泉旁邊那塊坡地還算平整,不若......我們植樹造林吧。”

平等王問:“種什麼?”

秦廣王忙道:“種竹林!”

泰山王近年睡眠不好,大把大把的掉頭發,很怕自己英年謝頂,聽聞忙道:“觀音大士的竹林盛名已極,我們此刻栽種難免被說東施效顰,我看不若種一片甘蔗,樣子和竹子類似,又可釀造甘蔗酒,大家都每日睡前飲一些,也可助眠。”

平等王聽弦音知雅意,附和道:“也可種子薑,子薑易活,結出莖塊來,既可入菜,又可塗抹。”

然而一向善解人意的秦廣王卻絲毫不願體恤同僚對於發際線的擔憂,倔強的緊抿雙唇,就是不妥協,最終眾王無奈,隻好遂了他的意願。

從此秦廣王便在黃泉旁可著勁兒的折騰。

他先引黃泉水至坡下,營造出一丈來寬的溪流,再至坡底起,自下而上,兢兢業業的栽種起竹林來。隻是幽冥草木難以成活,尋來那些竹苗多萎頓,十株裏難活個一兩株,秦廣王也不氣餒,想想那日竹林裏的淺笑,身上便有揮灑不窮的力氣。

隻是往返次數多了,便覺這一丈來寬的溪流有些礙事,為這一丈的距離掐個騰雲訣不值當,可又不想次次涉溪,沾濕鞋襪。某次秦廣王抱著一捆紫竹站在溪邊又踟躕了下,便信手從懷裏抽出一根細竹亙於兩岸,如此墊一步腳,剛好過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