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夏末,秋起,蟬叫著叫著沙啞了聲音。
那是她最後一次,看見父親的微笑,陽光灑在他法令紋的那滴眼淚裏,又跟著那一抹微笑消失。“艮兒,爸爸去見媽媽了。”崖邊的風很大,高大的身軀跌落下去撞到礁石,又沒入海浪,隻留下了一抹翻滾的紅。“爸...爸...”可能是海浪風聲過大,可能是她小小的世界都在瞬間坍塌,鍾離艮不能擠出來一點聲音,雙腳也仿佛被荊棘纏住,每向前踏出一步,都在顫抖著撕裂皮肉。
薑龍天抓住鍾離艮小小的肩膀,“艮兒,危險。”一把把她抱在懷裏,滿臉憐惜。“還不快去救人,愣著幹什麼”肩上的三顆金色星星的軍銜也隨著那聲吼叫顫動,還在驚恐當中的部下立馬朝懸崖下趕去。海浪已經衝淡了那抹鮮紅,混雜在夕陽的殘影中,融合一色,難以辨別。薑龍天一手抱起艮兒,一手撿起鍾離乾不久前送給艮兒的花梨木手串,“艮兒不怕,叔叔在,叔叔會幫艮兒找回爸爸的”她噙著淚,隨著薑龍天的一步步遠離,爸爸消失的崖邊被沒有輪廓的殘陽也抹去了棱角。
爸爸來時,說帶她一起來看第一次遇見媽媽的地方,那是他年輕時候駐紮的島嶼,海浪一波又一波攀上礁石拍打崖壁。
那時的她,靠在父親肩上,用小辮子的尾巴掃著父親的胡茬“爸爸今天你怎麼不穿軍裝?”她望著父親身上藍白條紋的海軍襯衫,嘟著嘴抱怨。她愛看爸爸穿正裝,喜歡不顧爸爸的嫌棄在他處理公文的時候爬上他的肩膀去摳他肩頭的三顆星星。
“爸爸當年遇見你媽媽的時候,就是這樣穿的呀。”鍾離艮聽後,朝他做一個鬼臉後別過頭,跳下鍾離乾的懷抱跑向薑龍天,“薑叔叔,我可以借你的軍銜用一用嗎?”薑龍天被逗得哈哈大笑,一把抱起了這個蓄勢奪下他軍銜的女孩。
軍車揚起一陣沙石,駛離了崖邊,薑龍天看著懷裏的女孩,軍服的袖子被浸透了大半,絲絲涼意從手臂流入心頭。
那年,鍾離艮五歲。花梨木手串是父親唯一給她留下來的東西,帶上手卻空出好大一截,能像從前父親的手表一樣在她的手腕上搖著繞圈。薑叔叔騙她,父親再也沒有回來。
時間,慢慢把那一抹殘陽也吞沒,隻在記憶裏淡淡塗上一抹紅。她常用朱砂繞著手串一圈一圈在宣紙上畫著,眼淚打在上麵又暈開成了記憶中那一抹紅,她怕,怕會忘記著最後的一點記憶,一旦那一抹殘陽在腦子裏變得模糊,鍾離艮就窩在房間一遍又一遍的畫著她的記憶,指縫被朱砂浸染,久了,指甲邊緣也被一圈紅包裹,如何也洗不淨。
薑龍天對她視如己出,將鍾離艮接到薑家後她的房間全部按照從前的房間布置,把鍾離乾的物件一件不落的收起封存。鍾離乾是他十年的戰友,而艮兒,是他見著長大的幹女兒。鍾離艮剛出生時,他還打趣鍾離乾說要給艮兒定個娃娃親。之後,他經常會像鍾離乾一樣,把艮兒抱起,讓她靠在肩上,薑龍天有著跟鍾離乾一樣寬厚的肩膀。鍾離艮常常望著薑龍天肩上的三顆星星失了神,回過神後才用小小軟軟的指尖輕輕觸碰星星的紋路,又好像被刺了一般縮回手,把頭埋在薑龍天的肩膀上,他的軍裝被眼淚浸濕,又逐漸隨著慢慢平緩的鼻息聲幹了,留下一圈淚漬。
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