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城榮安(1 / 2)

雲霧稀薄,天光黯淡,呼嘯的寒風穿梭著雪水的淩冽。百花井街上,一切如舊,唯這榮安王府的朱色大門迎著暮色便敞開了。

伴隨著陳舊威嚴的吱嘎聲,裏頭走出了一列婢女,為首的劉嬤嬤身披絨襖,在寒風中依舊維持著挺拔端莊的姿態,隻是不時側著頭,透著朦朧薄霧盯著街道以北的路口,臉上的褶子皺得越發緊,眼神專注而又焦急,像是要將這條街盯出個窟窿來。

冷冽的風刺骨,似刀刃刻在冰麵上,夾雜著馬蹄聲和雙輪碾過青石板的軲轆聲,在靜謐的夜裏格外清晰。

馬蹄聲越來越近,一重一輕地踏過水潭,聽著這聲音,馬車估摸著已經到了街轉角。

劉嬤嬤難得麵露喜色,轉頭命身後的婢女取來紅木托盤,上頭齊整地擺放著一件翠紋織錦羽緞鬥篷。鬥篷一直用暖香爐烘著,爐裏燃著的是紅梅香餅,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的幽香籠在小小的鬥篷裏,在這初春的時節最合適不過了。

寒風凜冽,卷起地上細小的塵埃,是以劉嬤嬤隻得眯著眼,耐心地等待這一陣風停下。

待馬車穩穩當當地停在劉嬤嬤身前,她才借著夜燭瞧了清楚。這哪是官宦人家該有的馬車,小得怕都擠不下她一人。馬兒是瘦弱的成年老馬,瞧著毫無精神,腳踝處似還受了擦傷。再看車這處,兩片藏青色的簾子上有些細小的破洞,風一刮就四處飄搖,如何遮擋得住這刺骨的寒意,便是王府下人出門采購的馬車也比這個好上太多。

劉嬤嬤突覺悲涼,不由得想起前段日子大小姐豢養的雪鴿送來的信,信上寥寥幾筆,皆是家常趣事,未曾想卻是絕筆。緊接著沒幾日便有家仆前來稟告,說是江南來了信兒,大小姐歿了。王妃聽聞兩眼一抹黑,當即便不省人事,醒來後也是整日以淚洗麵,食不下咽。

唐珍是榮安王府最寵愛的明珠,自打出生便享受著旁人難以企及的安富尊榮,被眾人捧在掌心裏生活了十五年,難得是她依舊善良,不見絲毫蠻橫之氣,從容貌姿色到才情品性樣樣皆是極好的,當年京城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子不計其數。榮安王甚至放話,未來女婿要入贅,卻是抵擋不了豆蔻少女的情思。

唐珍遠嫁江南是眾人始料未及的,姑爺英年早逝更讓人措手不及。王妃原想著將女兒和外孫女接回府中安頓,護送的親衛車馬皆備齊了,唐珍卻說要在葉府為丈夫守寡三年。眼見三年期滿,終可團圓,可天妒紅顏,未曾想卻迎來這樣的噩耗......

劉嬤嬤趕忙抹了抹眼角的淚,眼見從馬車裏下來了兩個看上去隻有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寒風刺骨,她們倆身上的薄棉衣根本不禦寒,袖子下的手泛著滲人的紫青色,她們卻像是痛癢無覺。

兩人很有默契地搓了搓手掌,直到有些熱乎了,才轉身扶馬車裏的人兒出來,力氣小小的,卻極為熟稔。

劉嬤嬤更覺難受,隻道世人皆知榮安王府痛失愛女,卻不知真正令人憐惜的是這位本該享著安樂人生,如今卻家破人亡的小小姐。她不過金釵之年,便經曆了太多生離死別。大小姐離開後,葉家旁支的親戚不知是如何慢待這孩子的,也不知她一路上究竟受了多少苦。

朔風堂

劉嬤嬤紅著眼眶讓內院的小丫鬟向裏頭通傳一聲,還未等到婢女回信,卻是等來了一個神色焦灼,憔悴不堪的老婦人。

“王妃,您怎麼自己出來了。您大病初愈,這外院冷,不像裏頭有地龍,您要是著涼了可怎麼是好?”

老婦人攙著紫檀拐杖,身上隻穿著一件薄棉襖,連鬥篷都未曾披上,可見她有多心急。

“香姐兒呢?我的香姐兒......”

後麵的婢女急急地向這兒跑來,為老婦人披上鬥篷,遞上暖爐,可老婦人的心絲毫不在這兒,她隻專注地盯著劉嬤嬤的身後小小的身影。

初春的早晨最是寒氣逼人,小人兒巴掌大兒的臉被鬥篷蓋去了一半。可見這鬥篷並不合身,但這明明是她命底下的繡娘按府裏與她同歲的妍姐兒的身形做的。

小丫頭的唇上有幾道血痕,幹裂泛白。臉上泛著黃,瘦得臉頰凹陷。小丫頭瞧著臉色蒼白,渾身冷得發抖,一雙眸空蕩蕩的,隻有被冷風吹出的淚滴。

“作孽啊,我這是造了什麼孽,我的香姐兒,葉家是怎麼對你們母女倆的.....”

老婦人倏地撲上去,抱著小丫頭嬌小的身子放聲大哭,年近花甲,一輩子遭受的苦難都不及這剜心之痛,此刻像個孩子一樣哭泣,身旁的劉嬤嬤卻是鬆了口氣。

葉盼香此時身上雖然凍得冰冷,但意識卻異常清晰。她靠在老婦人肩上,同樣淚如雨下,卻不知到底是為何。

待在內院裏被老婦人摟著暖和起身子,葉盼香才得以哆哆嗦嗦地說上兩句話,可話還沒說出口,眼淚就不受控製地亂流。

老婦人替她抹著眼淚,拍著葉盼香的背哄她:“香姐兒不哭,以後有外祖母護著你,沒人敢欺負你的。”

葉盼香眨著酸澀的眼,輕輕地應了聲。巴掌大的小臉被冷風吹久了,熱淚一流像是往傷口裏撒鹽般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