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遺詔(完結篇)(3 / 3)

大行皇帝的棺槨停靈時,正是新君初登基。皇位交迭,是這個國家權力巔峰中一個悲喜交加的時刻,年輕的新皇披著孝服在父親的靈前繼位,拓跋琪正走向他全新的、充滿了榮耀同時遍布著坎坷的未來。

兩宮太後在同一日受封,一切依祖製,先皇中宮皇後上官氏,拜母後皇太後;淑妃林氏,拜聖母皇太後。拓跋琪給了兩宮太後極大的禮遇,冊封禮當日有邊陲列國前來朝拜,文臣武將列席跪拜叩禮,規製十分浩大。

在冊封太後的大典之後便是先皇諸位妃子的封禮了,拓跋琪遵循孝道一應以禮相待,獨獨遺憾的是受先皇遺詔拜為皇貴太妃的桑布紮氏雲丹,在先皇故去的頭一日夜裏就吞金自盡了,隨後皇帝駕崩,她的靈柩跟隨皇帝一同被抬進帝陵。

秦國皇族墓中,唯有原配皇後能夠與皇帝合葬。那些不上不下的繼後們,百年之後會躺在皇帝靈宮的另一頭,不能與皇帝相見,卻也不算隔得太遠。

然而整個陵墓中又分為帝陵與妃陵,除非有皇後封號,尋常妃子連帝陵都是進不去的。倒是有個特例,皇貴妃可以“隨葬”帝陵,以一種低於皇後的身份躺進去。

拓跋弘臨死前一日冊雲丹為皇貴妃,未嚐不是這個意思。

這一次,上官璃沒和雲丹過不去,她按著先皇的意思,安排禮部將雲丹隨葬了。塵歸塵,土歸土,鬥了一輩子,願來世不相見。

一日之後,皇帝給兩宮太後上徽號。上官氏曰“昭仁”,林氏曰“昭惠”。

兩宮太後都無異議地應下了。林媛在朝堂上對拓跋琪道:“皇帝是孝順孩子,對兩宮太後的封位這樣盡心。”

拓跋琪卻笑道:“母後的徽號並不是兒臣費心想的,都是先皇的意思。”

林媛略有不解,想一想後才明了。上官璃改“昌”為“仁”,而她自己改“慧”為“惠”。

包含在這兩個字之後的是先皇拓跋弘深重的無奈。他明知自己死後,新皇幾位兄弟必會相爭慘烈,二十年前他登位時的苦楚,如今就要如出一轍地在他兒子們身上重演。他的設想很美好,他以為自己會活得久,會將所有的事情處理妥當……

天不遂人願,他留下來的是一個龐大而強勢的秦國,也是一個爛攤子。

他隻好用這樣無力的行為,希望上官璃能夠寬仁慈和,不要挑起血腥;也希望林媛賢良淑惠,給這個帝國帶來和睦。

林媛心中想起拓跋弘。那是她今生唯一的一個男人,是她的丈夫和親人,奈何他們的立場並不相同。

不知上官璃又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去回憶這個男人的呢?是對雙方出身的遺憾,還是愛恨交織的留戀,或是願有來生的期盼啊?

至少此時此刻,林媛連拓跋弘的遺願也不能做到了。九月十五日,她以太後之尊頒下第一道懿旨——先皇大長帝姬懷恪,結黨營私,別懷異心,當廢為庶人,賜死冷宮。

拓跋弘還沒有出喪期,他不希望皇室再起紛爭,再見血腥。但林媛不曾猶豫,在很短的時間內下令賜死一心扶持吳王的扇玉。吳王坐擁重兵她動不了,至少先殺了扇玉斷其一臂。

吳王被上官氏族堵在北塞回不來,馮懷恩也一同留在北塞的。扇玉在京中孤立無援,沒有人會救她。

當然她聰明絕頂,在父皇駕崩、六弟登位時就想到會有今日一劫。昭惠太後懿旨頒下時,她已經領親信逃出了京城。

林媛是下了死令要殺她,見她敢逃,立即又在朝堂上當眾指責她早有謀反之心,將大帽子扣得嚴嚴實實。隨後派出東廠的刺客往北捉拿,皇室豢養的死士都不是凡人,不過幾日的功夫,扇玉所乘的車轎在潼關被圍,為首的馮統領拿出太後旨意,命令就地射殺。

扇玉閉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逃不掉的。她從隨身箱包中尋出最底下的一套朝服,緩緩換上了,自行走下轎攆。在對麵的武士搭弓射箭的一瞬,她猛地回頭奔逃,從身後的懸崖邊縱身躍下。

北風乍起,下墜的速度將她茜素紅的袖擺吹得高高揚起。她望向湛藍色天空的最高處,唇角浮出絢爛笑顏——這一生,已經沒有遺憾了。得到過最強盛的權勢和尊榮,也得到過最珍貴的愛,還有什麼值得埋怨的呢?

當時年少,她還不懂得,總以為嫁去西梁是用身為女子最大的犧牲,來換取她所奢望的炙手可熱的權勢。隻是想不到,離京千裏之外的西梁王府中短暫的三年,才是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

世子,你是我最愛的人啊。

***

九月二十七日,昭惠太後再次下旨,同冊先帝恭愨溫妃、吳王之母葉氏為昭毅太後。皇帝深深讚同,當日就昭告了天下。

長樂宮如今是林媛的住所了。宮中有長壽、長樂兩宮供先帝遺孀居住,昭德太後因著喜歡長樂宮四周的紫竹才選了它。如今兩後並尊,上官璃卻是不願住長樂,她許是覺得昭德太後一生多病痛、常煩憂,過得並不開心,就選了長壽宮。倒是林媛恰好喜歡長樂,兩人最終相安無事。

那一大片紫竹沒被鏟去,晚秋月份,絮絮的小白竹蕊四散飄揚。

林媛靜坐於窗前臨摹王羲之的字。掌宮的一品惠人初雪進來稟報道:“……齊王、楚王兩位已經領旨前往揚州城了。昭仁太後那邊發了話,說她體弱多病,不好住在北風寒涼的京城,幾日之後她也要隨兩位王爺一同離京。”

林媛放下筆墨,道:“知道了。”

又問:“吳王還沒有回來麼?”

“吳王在幽州那兒受阻,說是敵軍偷襲,很是棘手呢。”初雪說著麵有冷笑:“究竟是不是敵軍,咱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您將葉氏扶為太後的這一招真算妙棋,吳王本是眼熱皇位、要與咱們皇上爭長短的,如今您給了葉氏臉麵,上官家還與他死磕著,他可不就得先與昭仁太後鬥法了。”

林媛神色動也不動。半晌道:“哀家看著吳王這架勢,似是不想回來。他要衝破上官家的防線,代價太大,倒不如在北塞常年領兵,做個土皇帝了。”

初雪聽著變色,咬唇道:“如此一來卻更是不妥了,吳王這樣做是積蓄勢力,不知十年之後會不會有血光之災啊。”

林媛深深地歎一口氣:“莫說吳王,昭仁太後和楚王、齊王母子才是更大的隱患啊。”

初雪低頭不語,林媛隻覺得一陣陣心力交瘁,困意襲來無邊。

她自是不會怕的,當初拓跋弘矯詔篡位,都能奪下一個太平盛世。她的琪琪如何不能?

她和琪琪,終將……擁有天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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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1

上官璃很快離開了京城。

如今是崇德元年了,這個天下的主人,是林氏母子。上官璃就算再家世顯赫,也早已落了下風。她不敢繼續留在皇宮中,留在林媛的眼皮子底下,為了自保她隻好跟隨齊王他們去揚州。

她的目光茫然地望著鳳駕四周磕頭朝拜的百姓們。她已經認不清自己的心了——她不知,這一去究竟是韜光養晦等待來日奪位,還是遠離紛爭,放下一切?

拓跋弘為了這個帝國,為了皇位安穩,給了她那樣的徽號,自然是希望她能夠聽從遺詔、不再挑起爭端。

她到底有沒有愛上這個男人呢?記憶裏的他,麵目已經開始模糊了啊。而他對自己又有多少真心相待呢?

然而若沒有真心,為什麼最後一道聖旨……

他以為她沒來得及看到。

其實她在抖開的一瞬間就已經看到了。那是賜死皇後的旨意。

***

後記2

崇德五年,帝大婚,奉昭惠太後懿旨,迎定國公之侄、康懿翁主蕭氏為皇後。

各地藩王受皇帝聖命,趕至京中赴宴。久居揚州的昭仁太後上官氏,與回京途中突發熱病,客死滄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