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臥談許久,最後三賢告退,皇帝一個人靜坐到了深夜。
第二日時,皇帝果然召見東宮與淑妃。
彼時東園公三人已經離開了靖邊城,皇帝苦苦挽留未果。他們雲遊天下,不喜拘束,也不想要再次回到朝堂。但他們也留了信,說日後新君登位,若有難事,可以隨時請他們出山。
拓跋弘如何不明白,這就是要輔佐東宮的意思了。
林媛兩年沒見兒子,拓跋琪的個子沒有想象中長得那麼多,一照麵看上去還是個稚嫩的圓臉——畢竟身體才十三歲。
真正的要緊事昨日就談完了,今日林媛母子麵聖,倒有些闔家團圓敘敘天倫的意思。皇帝拿了一個紫色的匣子命人交給東宮,林媛知道,那是各地的虎符。
不過一日的時間,皇帝聽從了聖賢的勸告,重新決定傳位給東宮了。張開山謀反大案至今真相不明,然而三賢勸著皇帝不要因為猜忌就做出不利於國家社稷的事情,皇帝聽進去了;再則淑妃獻上了烏絲草給他續命,拓跋弘心裏自有感懷,覺著淑妃母子為了救他,曆盡艱辛找到神藥獻上來,又怎麼可能會有弑君的心思呢?
林媛服侍皇帝用膳,看他氣色好些,欣喜道:“烏絲草是不是有用?”
拓跋弘微微點頭:“辛苦你們了,竟能找到那東西。”說著又幾不可聞地歎一口氣:“媛兒,朕自己是肉體凡胎,那藥也是土裏長的,不是神仙捏的。”
林媛聞言靜默。她也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強求——烏絲草雖然有奇效,但若是症狀太嚴重,如拓跋弘這樣的,五髒都開始衰竭,那就也是個一時的作用。
大概也是命。她和拓跋琪母子在數年前就尋到了四位聖賢,皇帝征戰受傷、中了瘴毒那會兒,卻是和死神賽跑。她手底下的人拿著烏絲草往北塞這邊趕,跑死了四匹馬,才在第九天的時候送到了。而拓跋弘這邊已經相當不樂觀,舊傷複發,瘴氣毒入骨髓,很是棘手。
最後得了烏絲草做解藥,卻是晚了。
三賢裏頭的夏黃公會相麵,不過不懂得醫術。他看了拓跋弘之後說,鼻孔發白,發際枯黃,是大限將至的征兆。
拓跋弘不想死,林媛更不願他死。那是她的夫君她的依靠,她還要指望皇帝多活幾年,將皇室奪嫡的內亂壓下去了、將外患匈奴蕩平了,把一個安穩的秦國交到琪琪手上。而不是如今境況——
就算三位聖賢出麵勸諫,使得皇帝修改遺詔、傳位東宮,可吳王和趙王兩個還是大麻煩,日後新君登位,時時都是威脅啊。
這一日之後,太子就一直守在皇帝跟前,淑妃也時時服侍著。
因著烏絲草,拓跋弘向上天再爭了一月,但也不過是一月而已。
落葉歸根,拓跋弘稍稍好轉的時候,就命令周圍人送他回京城。客死他鄉,是這個年代的人最無法忍受的。
他是受過刀傷的,禦醫們自然勸他不要挪動,然而抵不過他堅持。於是聖駕又從靖邊城出發,撿了平穩的官道走,不敢慢又不敢快,眾人戰戰兢兢地護送皇帝。
最終到了鹹陽的時候,拓跋弘再不能趕路了。
他迷迷糊糊地被送進了鹹陽行宮裏頭。因是大城古都,這裏亦有修建行宮的。隻是驪山行宮修建地更加華麗奢靡,氣候亦宜人,皇族已經好些年不來鹹陽了。
拓跋弘知道這不是京城,幾日臥床靜養,心中都悶悶不愉。
鹹陽距離京城已是不遠了。八月二十五日,中宮皇後攜諸皇子、皇女,急急奔走著趕至鹹陽探望聖上,另有王公貴胄、文武重臣等隨行。
行宮朝聖殿裏頭早跪了一圈人,上官皇後領諸子麵聖,個個啜泣不止。林媛和太子見過了皇後,兩人跪在皇後眼前,亦是哭得悲痛欲絕。珍妃那邊都昏過去好幾次,見了皇後,抓著鳳袍袖擺就求:“娘娘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救皇上……”
從前眾人爭寵,這種時候,竟形成了詭異的平靜。上官璃做主安排了幾個位高的妃子輪流侍奉皇帝,不準眾人一氣亂哄哄地去麵聖探望,更不準年幼的皇嗣哭鬧叨擾。這邊安頓好了,她傳了林媛至外殿。
林媛將自己的藥都拿出來了,上官璃看了那瓶烏絲草的藥丸,歎氣說多虧了這東西,否則她連皇帝最後一麵都難見到了。
林媛隻是哭。上官璃見她哭,最後竟跟著哭,道:“本宮要謝你啊。”
林媛看她的模樣,心裏沒由來覺得疲憊。她也不能分辨——上官璃與皇帝,究竟是怎樣一對夫妻,他們互相所能付出的愛,究竟有多少?
與皇後不同,皇族親貴與一眾臣子們心思各異。商山四皓之事,很快從靖邊城傳揚開來,連京城的百姓都聽說了此等奇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