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3)

第15章

順暢變得鬱鬱寡歡、沉默不語。他拚命地幹活,晚上還到其它工地打短工,他咬著牙憋著氣,要把那晚損失的1500元彌補回來。工友們見他成天裏喪著臉,像遭受了什麼重大變故,關切地問他,是不是老人病重了,是不是小孩跌下岩坎摔傷了,還是家裏失火了。他們知道順暢把錢看得比命還重,沒有重大變故,他是不會開口借錢的。順暢悶頭悶腦地總不答話,問得多了,就發火,說沒得事,你們不要煩我。大家見狀,也就不再問了,誰家沒個溝沒個坎嗬,讓他心靜一點吧。

這段時間,黑市上的舊手機特別多,這些手機都是別人使用很長時間,已經快不能使用 ,或者是小偷偷的,用廉價賣給收手機的。工友們陸陸結續續都買了,價錢便宜,通話方便,不買白不買,有的還買了兩個,請回鄉的人捎回一個。這樣,家裏的情況就可以隨時了解了。順暢架不住大家的軟磨硬泡,也去買了一個。黑胖說有誰隻買一個?你是打算自己打給自己聽?順暢覺得說的有理,好久沒見到翠芬了,心裏想得慌,於是,咬著牙又買一個。

買了手機,順暢更想見到翠芬了。自從出了那擋子事,順暢一直抑製著自己不要去見翠芬。那天的經曆,實在太叫人窩火,叫人憋屈,叫人難忘了。兩口子見個麵、睡個覺,竟然遇到了這麼多屈辱悲憤的事。說到底,這個城市不是他們的,在這裏沒有一寸地方是他們的。他們連匆匆過客都不是,匆匆過客如果有錢有身份,仍然可以體麵風光。他不願見翠芬,還有一層意思,就是見了以後難免要親熱,這是蟲蟲螞蟻、貓呀狗呀都會的。他怕見到忍不住自己,可上次的遭遇讓他們膽顫心驚,讓他們寒徹骨髓。不見麵不等於不想,順暢好多夜晚都忍不住想翠芬,想她的勤勞,想她的嫻淑,想她豐腴身體的每個部位,想他們在一起時的快樂時光。有了手機,不是就可以隨時打個電話,問問情況,聽聽聲音,比睡著臆想強一百倍。

好不容易熬到休息,順暢揣上手機興衝衝去找翠芬了。出發時,順暢又認真地衝洗了自己,穿上翠芬為他買的衣服,修了麵,梳理好頭發,他不願以邋遢的形象出現在翠芬麵前。翠芬從那個巨大無比、機器轟鳴的工地出來時,也是光彩照人的,猶如灰色背景中走出的仙女。翠芬穿的是他買的那套衣服,盡管那天的遭遇給他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痛苦記憶,他們仍然要穿光鮮,這是對愛的人的尊重嗬。

見麵,他們竟然一時無語,臉上呈現出的是尷尬和郝顏,好像那天他倆真的是一對被人捉住的壞人。僵硬呆滯了幾分鍾,順暢說走吧,我要給你個東西。翠芬說去哪裏?這裏沒有我們的去處,幹脆找個地點給娃娃買點東西,散了吧。翠芬眼裏的悲痛和哀怨使他心裏很難過,也激起了他的憤怒,他說啥叫沒有我們的去處?這裏又不是哪些人的。走走,今天好好玩一天。

最後,他們商量好了去城郊的一條鄉街子趕場。他們再也不去那叫人傷感的免費公園了,更不去那叫人傷心欲絕的雞毛小店了。他們去趕鄉場,和那些農民、打工的、下崗的混在一起,他們才自在、自由、自尊,那是他們自己的人群嗬。順暢還眷戀著趕鄉街子的良好感覺以及美好的回憶。鄉街子上人流如潮,熱鬧非凡,街兩邊是大大小小的飯館、酒店、茶室、商店,還有放錄像的,還有開診所的。街的兩邊還擺滿了數不清的攤子,賣肉的,賣土雜百貨的,賣糕點飲料的,賣蘋果賣地瓜的,五顏六色,五花八門,滿眼紛繁。順暢還記得他和翠芬訂婚後第一次帶著她去趕鄉場,那種甜蜜,那種親切和溫馨,永遠藏在心中。一想起來,鄉場的特有氣息撲麵而來,叫他有些恍惚。

這一天,是他們打工進城以來最幸福、最愉快的一天。他們嗅到了久違的鄉村味道,盡管城郊的鄉村,已經不是傳統的原汁原味的鄉村,盡管鄉村被城市這隻碩大無比的蠶,像啃桑葉一樣啃得筋筋絡絡,破碎不堪,但總還有一些綠色的田,總還有一些綠色的小山丘,總還有一些七高八矮的小樹林。近郊的鄉場,新建的火柴盒似的小洋樓總歸比遠處鄉村的多,一幢一幢或高或低的混凝土房子緊緊挨在一起,有的地方空出一塊,那是正在修建的房屋,沿街堆著水泥和磚垛。盡管新建的房比較多,但鄉村的氣息仍然還在,這就像一個有點錢的小包工頭,哪怕穿上西裝打上領帶,依然抹不去土味,而且那西裝和領帶還是廉價的。

正遇上趕場,趕場這個古老的習俗並沒被磚混房屋水泥道路擊退,相反很熱鬧。趕場是農民的節日,有事無事總愛來湊湊熱鬧、消遣一下,順暢他們如魚得水,自由自在心情舒暢的溶入了鄉場的熱鬧。順暢想今天這個選擇真是無比正確,既放鬆自由心情愉快地打發掉一天,又使自己不去想那積蓄已久的欲念。在豔陽高照、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誰還會有那個欲念呢?即使有,也因這樣的環境而消失了。鄉場上仍然有不少的小旅社,但一看到那些牌子,他的目光就像被毒蛇蜇了一樣,全身冰涼、臉色變白。如果再看下去,說不定會口吐白沫,一身痙攣。翠芬更不敢看,遇到小旅社她總是把臉扭到一邊,加快步伐匆匆而過。

總之,這一天他們還是過得比較舒暢的。他們在街邊的露水攤點吃了酥肉米線,米線量足,滿滿的一碗,放了油辣椒,油汪汪的。城裏人是不會吃這樣油膩得起了層皮的米線的,這油膩的湯八成是地溝油,但順暢他們覺得油多量足過癮得很。他們要了米線又要了碗米飯,農村人大多都是這樣吃,米線既是飯又是菜,泡上米飯,吃得舔嘴抹舌痛快淋漓。沒有人用鄙視的眼光看他們,大家都這樣痛快淋漓地吃,他們覺得自由自在舒適安逸。

吃完飯,他們順著街去買東西。鄉場上的東西大多是從廉價市場批發來的。橙紅的或綠色的飲料,是城郊那些外來的人加工出來的。他們用大鐵桶盛滿自來水,把香精糖精和色素啥都放進去,用木棍攪勻,塑料瓶是收破爛的撿來賣給他們的,裝上攪勻了的水,再貼上自已印的標簽就批發出來了,價格比城裏便宜一倍。還有成堆成堆的牛仔服、羽絨服、T恤、羊毛衫、藍色中山裝、棉帽、單帽等等,這些東西無疑都是殘次品或小手工作坊生產出來的,價格便宜。這些東西做工粗糙但結實耐穿,順暢和翠芬沿街詢問,比較價格,討價還價。這些都是翠芬在做,女人總比男人有耐心和毅力,不到最後無價可還時才出手。就這樣,他們為老人和娃娃買了穿的用的。

遊累了,他們又去吃涼粉,又麻又辣細膩爽口的涼粉讓他們暢快無比。他們又去看了場錄像,他們幾乎說不上有個啥文化生活,好不容易有這麼一天,又不能做點想做的事,不如去看錄像。鄉場上的錄像店異常簡陋,盡管房子是新建的磚混結構的房子,屋裏還散發著濃烈的潮濕的石灰味和刺鼻的油漆味。一大間長方形的屋裏擺了十幾條條凳,門簾又黑又髒,空氣混濁惡劣。不少人劣質紙煙或旱煙,漆黑的空間裏星星點點火光明滅,還有不少人磕瓜子、吐口痰,摳腳丫,打情罵俏,但順暢還是感到隨意而自在。錄像店錄像是流動放映的,一集接一集。他們看了幾集古裝打鬥片,畫麵上飛沙走石、塵土飛揚,那些古裝的人上天入地呼風喚雨功夫了得。順暢和翠芬看得津津有味,這些粗俗和胡編的故事填補了他們蒼白的生活,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滿足了平民生活裏的單調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