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06

懷念青春,懷念同桌的你

果然,夾竹桃從春天一直開到了秋天,一朵花敗了,又開出一朵;一嘟嚕花黃了,又長出一嘟嚕;在和煦的春風裏,在盛夏的暴雨裏,在深秋的清冷裏,靜悄悄地展露著獨特的風姿。迎春花敗了,它還開著;菊花黃了,它還開著……因了它的存在,院子裏仿佛一直都在春天裏。整個青春年少的時光,我就這樣在夾竹桃的目光裏走出走進,心裏徜徉著溫暖。

母親的夾竹桃

文/一枚芳心?

沒有母親,何謂家庭?

——艾·霍桑

“我喜歡月光下的夾竹桃。你站在它下麵,花朵是一團模糊,但是香氣卻毫不含糊,濃濃烈烈地從花枝上襲了下來。它把影子投到牆上,葉影參差,花影迷離,可以引起我許多幻想……”讀季羨林先生的《夾竹桃》,不覺想起母親的夾竹桃來。

住在鄉下的母親,尤其喜歡養花。我家的小院,四季花開不斷。

那年春天,鄰居送給母親一株夾竹桃,隻有一拃多高,纖細瘦弱。我說這花肯定栽不活,太弱小了。母親說不見得,夾竹桃沒那麼嬌氣,要不也不會從春開到秋的。

母親找了一個小號的花盆,仔細把夾竹桃栽植好,放在院子裏的背陰處,每天晚上,吃過晚飯,母親都要去看一看那棵夾竹桃。母親說白天要下地幹活,但是晚上有空,一定要看看夾竹桃,夾竹桃知道有人關心它,會很高興,就會努力緩過來的。

小小的我,驚異於一棵夾竹桃也需要人的嗬護。母親看著我充滿疑惑的神情,摸摸我的頭,笑笑說:“這世間的萬物,都是有靈性的,你對它好,它也會對你好的。”

夾竹桃在母親的目光裏,抽芽綻綠,夏天到來的時候,就長成了飽滿的一盆。秋天來臨,我對母親說:“這夾竹桃今年不會開花了吧?”母親說,那要看夾竹桃攢夠了力量沒。

“沒有力量就不會開花嗎?”母親總是讓我好奇。

“嗯,就像小孩子,沒有長大之前,是不會做出漂亮的事的。”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那一年直到冬天,夾竹桃都沒有長出花苞,嚴寒來臨,母親把夾竹桃搬進屋裏,放在向陽的窗台上。此時的夾竹桃雖然隻剩下幾片寥落的葉子,但那挺拔的身姿,分明像極了一位英氣的少年。

第二年春天,母親把夾竹桃栽植到一個大盆裏,說:“不用多久,夾竹桃就會開花。”我瞪大眼睛,卻一點也沒看到夾竹桃花苞的影子。

開學後,我很少關注夾竹桃,隻有母親,還是一如既往,在晚上去看看夾竹桃,說夾竹桃葉子長得很茂盛,說夾竹桃鼓出花苞了。

那一天放學歸來,一進門就看到夾竹桃上麵好像燃了火,走近一看,原來是夾竹桃開花了!我驚喜地呼喊著母親,母親說:“有什麼大驚小怪,是花,總是要開的。”

我不知道為什麼母親平時那麼關注夾竹桃,而在它開花的時候卻表現得這樣“冷漠”。母親說,夾竹桃今年會花開不斷的,一直到秋天,它都會開。我觀望著夾竹桃,它那火紅的花瓣,像一團火,仿佛在展示自己為了開花、不懼風雨的決心。

果然,夾竹桃從春天一直開到了秋天,一朵花敗了,又開出一朵;一嘟嚕花黃了,又長出一嘟嚕;在和煦的春風裏,在盛夏的暴雨裏,在深秋的清冷裏,靜悄悄地展露著獨特的風姿。迎春花敗了,它還開著;菊花黃了,它還開著……因了它的存在,院子裏仿佛一直都在春天裏。

整個青春年少的時光,我就這樣在夾竹桃的目光裏走出走進,心裏徜徉著溫暖。

許多年後的去年春天,母親突然暈倒,再也沒有醒來。而那盆夾竹桃,也在隨後而來的夏天裏,不知不覺地枯萎了容顏。

“夾竹桃不是名貴的花,也不是最美麗的花,但是,對我來說,它卻是最值得留戀最值得回憶的花。”

選自《語文報》2015年第22期

母親每天都要看看夾竹桃,時刻關注夾竹桃的長勢,這就是母親。她隻要每天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就好,她關心的隻是我們每天過得好不好,並不期盼我們有什麼樣的回報。

那些流淌在歲月裏的“私人定製”

文/瓊雨海?

幸福的家庭,父母靠慈愛當家,孩子也是出於對父母的愛而順從大人。

——培根

記憶中爺爺最喜歡的事,就是在陽光暖暖的午後,搬一把老藤木椅,坐在門前串來串去地編籮筐。

爺爺的手很巧,也很有力氣,藤條在他手裏左右擺動,如同行雲流水,不一會兒就編出一個傘葉狀,然後爺爺把它們固定住,向上編起。別人都說爺爺編的籮筐結實耐用,因為爺爺是個認真的人,每次都親自到深山裏,選用最好的藤條。

路過的人常讚賞爺爺的身體硬朗,爺爺抬頭,一隻手遮住豔陽,樂嗬嗬地指著我說:“有孫子孫女在,不敢老啊。”

見得多了,我就纏著爺爺教我編籮筐,爺爺總是說:“小妮子家家的,學這粗活!”有一次,我趁著爺爺不在,學著爺爺的樣子,握住藤條,編起來,還沒弄兩下,手就被勒紅了,讓我不得不放棄。

幾天後,爺爺用細細的藤條專門給我量身定做了一個小籮筐,爺爺說:“那天看到你想編籮筐,爺爺才想起,我家小妮子也到了可以挖野菜的年紀啦。”

我提起小籮筐,摸著那一根根細細的藤條,不知道爺爺深一腳淺一腳,為此走了多少山路,費了多少工夫。

放學的午後,我經常踩著樹蔭漏影的陽光,提著爺爺專門給我定製的小籮筐,給爺爺送來泡茶的“婆婆丁”。

後來,幾次搬家,我都沒有忘記帶上它,每每看到,腦海裏都會浮現出一個畫麵,爺爺坐在藤椅上,專注的神情,手下的活計那麼嫻熟,讓我想起現實安穩,歲月靜好。

父親是一個性格深沉、情感細膩的人,他總是精心經營著我們的小家,嗬護著家裏的每一個人。

那一年冬天,天特別冷,我和弟弟都喜歡躲在屋裏。家裏沒有什麼玩具,實在閑得無聊,父親就把家裏的舊鐵桶製成了一個簡易的烤箱,把爐子燒得旺旺的,坐在爐旁,為我們烤地瓜。

父親用自製的鐵鉤子,鉤住一塊塊洗淨的地瓜,掛在“烤箱”裏,蓋上蓋子。不一會兒,烤地瓜的香味就飄了出來,我和弟弟嘰嘰喳喳地催著父親。父親笑容可掬地戴上厚厚的手套,翻動地瓜,淡淡的爐火映照著他的臉,映照著他新添的皺紋,早生的華發。

隨著爐子裏“吱吱啦啦”的響聲,父親把泛著微黃的地瓜拿了出來,顧不上初出爐的溫度,給我和弟弟掰開了。看著黃黃的瓜瓤,我倆再也顧不上許多,一邊吹著熱氣,一邊吃了起來。自家種的地瓜,新烤出爐,有一種特有的香,香進心裏,暖進胃裏。

冬日的街頭,買一塊烤地瓜,捧在手中,便想起了父親,如同捧住了父親的溫度,心自生暖。

一個煙雨蒙蒙的清晨,我和女兒來到預約好的“泥好”拉胚體驗館。

館內麵積不大,卻十分幹淨,到處陳列著已完成的泥塑作品,氣氛古樸而典雅,在這喧囂的城市能有這樣一抹寧靜,亦是難能可貴。店主給了我們泥,讓我們先自由創造,她說,怕等會專門教了之後,就失去了自己的創意了。

當我還在冥思塑什麼的時候,女兒小聲嘀咕:“我要塑一個媽媽。”那我就塑一個新雨(女兒的名字),我想。

許久,正在我專心做的時候,女兒一把抓過我的泥塑,和自己的和在了一起。我的成果就這樣被她的調皮毀於一旦,我正要生氣,女兒天真地說:“媽媽,你不是經常說我是你的‘貼心小棉襖’麼,我現在把‘媽媽’和‘新雨’和在一起,然後我們重新做。這樣我們不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嗎?”

沒想到八歲的女兒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頓時,眼淚濡濕了眼睛。多了一層特殊的情感在裏麵,在接下來的上色、烤製過程中,我們都更加專注認真,生怕一不小心會讓“對方”有一絲傷害。這不禁讓我想起一首詞:把一塊泥,捏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捏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或許,這首詞用在彼此關心的親人身上亦是十分貼切。雖說,後來經過店主親自教授的泥塑烤製後十分逼真,“媽媽”和“新雨”顯得有些不合章法的稚嫩,可是,我們卻更加喜歡這兩件作品,歡喜之心視若珍寶。

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些“私人定製”的物件已然陳舊,但是流淌在歲月裏的脈脈親情,卻如同一片灑滿陽光的湖泊,微風細雨,小燕呢喃,停靠著永恒的愛與眷戀。

選自《中學時代》 2014年第7期

家的溫暖總是讓人留戀的,慈愛的母親,深沉的父愛。幸福浸透了我們的成長,豐美了我們的心靈。

轉角咖啡館

文/許家姑娘?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陶淵明

忽然間,已攢下一幫老友。

忽然間,已沉澱出一片歲月淺灘在身後。

多年前,我混跡於一個論壇,一個報紙副刊的選稿論壇,叫“揚子文苑”。那時候,真是有激情,一天不上幾次論壇就輾轉反側不得安。看自己的文章,也看別人的文章。

編輯的網名也叫得深遠、有幽趣:“午後的遐想”。我們常常丟掉遐想,直稱她“午後”老師。午後每天來論壇裏選稿子,初審通過的稿子,會在文章標題後麵留下金貴的三個字“已下載”。所以,每天晚上,上論壇,看誰誰誰被下載了,一幫五湖四海的壇友,隔著薄薄的顯示屏,拱手相慶,跟帖祝賀。

隔那麼半個月一個月的樣子,被下載的稿子中,終審未通過的,午後發帖,列出被斃的稿子題目。那是最人心激奮的時候,一個個被斃得人仰馬翻,卻依舊山花爛漫。

那真是一段很純文學的時光。

後來,一幫子人覺得不過癮,謀劃著來次小聚會。

“五一”長假,在南京。都是第一次見麵,啊,你是“503”啊!啊,你是“紅泥醅酒”啊!啊,你是“風中立人”!怎麼怎麼?你是“鄉下玉米”?對啊,對啊,我是許冬林……

大家AA製,租了一間會議室,還請來編輯午後老師。沒想到午後是那樣優雅美麗的一個女人,像一塊老玉,溫和,圓潤,通透,又博學多智慧。她閑閑道來,談我們每個作者的文字,談大家今後的寫作方向。然後,三三兩兩合影,一張又一張,又熱烈又靦腆地秀各種姿勢。

《揚子晚報》的記者後來也來了,還帶來一麵長而紅的條幅,上麵印著“揚子文苑網友聚會”的字樣。我們牽開那紅條幅,在飯店的後園子裏照了張大大的合影,背後是一叢江南的細瘦紫竹,枝葉婆娑。

下午,一幫人換地點,轉戰街角一家咖啡館,這是個有些僻靜的地方。我們好像是一路走過去的,那時,南京的老梧桐還沒有被大肆砍伐,濃蔭交疊,陽光覆下來,落在頭上肩上腳尖上,都是綠色的。

我們就那樣,穿過長長的梧桐蔭,去咖啡館,卻不為喝咖啡。我們是談文學啊!臭味相投的一幫人,惺惺相惜,熱愛著文學如同熱愛著親人,像梁山好漢一般仗義地談對方的文字。

談文學,其實,是以文學的名義,相互喝彩,相互鼓勁。以文學的名義,聚會,務虛,但是覺得值,覺得生動,有意思。

晚上住在賓館裏,有文友的關係,賓館額外打了折。晚飯是南京大學的一位教授請的,沒想到教授隱身為網友“東山銀杏”,也在論壇發帖,和我們一起,為文學而狂歡。他說許冬林啊,你不要選擇全職寫作,那樣太累……

心底一陣熱熱的感動,文學的小道上,是這樣前呼後應,古道熱腸,大家相逢一笑,珍重珍重!

第二天早上,我們離開南京。去車站前,特意去報亭買了一份當日的《揚子晚報》,那報紙還散發著剛出廠的油墨香,還登著我們頭天聚會的大合影。上麵紫竹青樹豐饒,枝葉婆娑,像我們每個愛文字的人,像我們的內心。

最難忘那個叫蘇蘇的女子。

她從連雲港來,她站了六七個小時的火車,為參加這樣一個小小的聚會,這個沒有冠上任何奢華霸氣口號的聚會。她來,隻為愛文學,和我們一樣。當天在南大的晚宴,她也沒參加。匆匆忙忙,為趕火車,趕著第二天上班。

瘦瘦高高的蘇蘇,燙著卷發,有著蘇北女子特有的明朗和綽約。曾經,有某前任國家領導人去他們工廠視察,下車間,蘇蘇穿著藍色的工作服,在領導的身後,高高挑挑的,很有一種蓬勃的朝氣。那張照片似乎是在蘇蘇的手機裏,我們傳閱著看。

那時,我相信蘇蘇的文字會走得很遠。

她給我寄過當地的《連雲港日報》,那上麵登了我的小文章。還記得蘇蘇在那篇文章旁邊寫了一兩句話,寫了“冬林”兩個字,大意是對我的鼓勵和讚賞。蘇蘇的字,工整娟秀,有清氣,像蘇北四五月的水稻田。

好像熱情不可能總是持續成熔岩噴發的狀態,慢慢就慢下來,就懶下來。“揚子文苑”那個投稿論壇後來漸漸就不大去了,不止我,其他文友也漸漸懶於跟帖談論文章得失事了。博客開始興起來,之後又有微博,萬象更新,大家都埋頭打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論壇的人越來越懶了。

還好,還有個作者群,偶爾有什麼,大家會在群裏聊幾句。多半時候,群裏也是冷清的。好像所有寫稿的舊友們不在寫稿,便在閉關打坐。

得知蘇蘇去世,也是在群裏。

凜然一驚,驚了又驚,蘇蘇是得肺癌走的。那麼年輕的蘇蘇,像棵白楊樹一樣挺拔又高挑的蘇蘇,怎麼會得肺癌呢?她的孩子還小啊!她的文集還沒出版啊!

那段時間,群裏是長長短短的歎息,為蘇蘇。之後,相繼有回憶悼念蘇蘇的文章,貼在論壇裏,是否被下載皆不在意。隻想著,要對蘇蘇說話,覺得蘇蘇還在文字裏,還和我們在一起。

我沒寫悼念蘇蘇的文字,我讀著他們寫蘇蘇的文章,但我自己寫不下去。我的心裏像覆著一層霜草,不敢翻,一翻自己就覺得冷。

狐兔之悲。

是一種深深的狐兔之悲,震得我好長一段時間怕對鍵盤。同為女人,同為一個熱愛文字的人,我和她,甚至我們一幫昔日的壇友,我們身上都有太多相同的東西。臭味相投啊!是工整地過日子,過煙火日子,又迷戀在煙火之間,有些不同尋常的清逸與悠然。

後來,在群裏,看見蘇蘇的QQ還亮著,那是蘇蘇的愛人在登錄。蘇蘇的愛人在谘詢群裏的文友們,關於出書的事。他在籌備給蘇蘇自費出集子,雖然蘇蘇已經走了一年可我的眼淚瞬間就落下來了。

我轉身問身後的家人:“如果有一天,我像蘇蘇一樣,忽然走了,你會不會像蘇蘇的愛人,也來收集我的文字,整理出版?”

問的時候,淚水又下來了。我知道,生命有多薄,有多脆弱。

忽然就想起關於一個論壇的如此之多的點滴,是因為新近,昔日的壇友又建了一個群,叫“轉角咖啡館”。拉進去的人啊,一幫舊人,都是當年“揚子文苑”的老主顧。503啊,風中立人,馬浩,更深的藍……群主叫一碗月亮。

那年的“五一”,那個下午,在梧桐蔭下舉辦的咖啡宴,她沒參加。她在家,生孩子,錯過,眾人都以為是憾事。可是一想到有個小月亮生出來,眾人又大笑。這個叫“轉角咖啡館”的群,連上群主才10個人。真是個小圈子。可是,真好!

朋友說她在英國常常去逛咖啡館,可是在下午,喝咖啡的人大多是老者。那些老者,吃過午飯,然後戴上帽子出門,沿著一條長長的街道走下去,走到盡頭。常常,在深巷,在街角,會有一間古樸的咖啡館。老人們走進去,三三兩兩圍一桌,喝咖啡,聊天,不時爆出笑聲。黃昏的陽光斜斜穿過玻璃門,在地上印出一片融融的白光,老人們於是再次戴上帽子,起身回家。

一定是一幫老友了,來喝咖啡,都不需要事先約定。

我希望這個世界多些轉角咖啡館,在我老的時候,可以隨意走進去,熱熱地喝杯咖啡,跟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人,都可以平平常常地聊天。

我希望,在喧嚷的塵世間,多一些轉角咖啡館這樣的小圈子,來接納匆忙的腳步。

說追隨文學,毋寧說,我歡喜有這樣的一些時光:可以在這裏握手言歡,也可以在這裏黯然神傷。

選自《考試報》2012年第31期

每個人都是匆忙的,從一個地方,奔赴另一個地方,沒有休息和停留。可是這種狀態真的就充實嗎?其實不盡然。

一個男細菌

文/許冬林?

朋友之義,難在“義”字千變萬化。

——三毛

正處草莽青春期的中學時代,十幾歲,最喜歡妖精作怪,堅決不和男生同桌。

剛上初一,還不知道世上有精子這物種,可是就是不接受與男生小夫妻似的同桌,同寫,同讀。

好像同坐一條長凳共用一張桌子,男人的氣息就會像感冒的細菌和病毒一樣,在空氣裏就近傳播,把我們女生傳染得生出小孩兒。

這樣,搜索記憶,與男生做同桌的時代,大約就是懵懂毫不開化的小學低年級。即便是文明還沒誕生的那樣古老年代,那幾個同桌,相處起來,還總是疙疙瘩瘩。

男生和女生同桌,永遠是秀才遇到兵。

我的第一個男同桌,是個矮子,說話又結巴。老師把我分配給他的時候,我拖著沉重的書包,坐在桌子的另一頭,心上一片凋零。好像一朝同桌,我便是終身為妻。

那時膽小,隻在心裏一味委屈,不敢和老師對抗這樣強大的命運,也不敢回家和大人說。

倘若貌相不佳,有些歪才也可,可是他都沒有。

每次下課,我就匆忙逃離座位,找女同學跳繩。

我多麼希望,我的男同桌,他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兒,有聰明的腦袋瓜子。他數學題全都會做,考試總是第一,發卷子時候全班同學目光集中掃射我們的桌子。

他還要很幽默,說話動輒把女生逗笑。

他還力氣大,有擔當,桌子板凳壞了,他來修。開全校大會,他早早一人把板凳扛到大操場上……

他最好還有許多連環畫,可以天天借給我看。

我想要這樣的一個同桌。多年後,慌忙結婚,成為怨婦,後悔不迭,猛想起當年製定的同桌標準,覺得這尺寸也多麼適合找老公。

是啊,老公也要像同桌這樣,讓我覺得有麵子,也有裏子。

事實是,我的這個同桌,無才也無貌。

夏天午睡,要在學校集體午睡。我睡不著,一翻身扭頭,看見他睡得呀,九曲黃河一般。口水從嘴角流到手背,從手背流到桌子,一路蜿蜒地淌……整個地球都被他淹了。

因為總是戰戰兢兢地保持遠距離,我的小屁股隻沾到了長凳小小的一角,這是很危險的。

有一回,打了上課鈴,都坐好了,他忽然站起來。他一站起,長凳的那一頭就馬兒揚蹄嘶鳴一般,把我掀翻在地。

羞得我的臉立刻成了紅太陽,全班的向日葵小臉蛋都齊齊轉向了我,哄堂大笑。

同桌呢,就傻不楞登地站在桌子邊,手足無措。

你站起來時怎麼不打聲招呼啊?我哭了。老師進了教室,到我跟前扶起了我,我趴在桌子上還是哭。不是為著疼,是憋屈啊。

哭自己的命呀,怎麼就沒嫁個如意的同桌!

好盼望放寒假,寒假來了,我和他的同桌生涯就哢地結束。下學期,謝天謝地,我終於不是他的同桌了。

下課碰見他,彼此也不作聲。從他躲躲讓讓的眼神裏,我猜測,他大約是自卑。長得不高,成績也不好,還老容易淌口水。而我和他同桌時,成績比他要好得多,但從不曾慷慨地讓他抄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