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輯
風吹麥浪香又甜
文/木子
人一輩子也無法心心相印,他們孤獨得隻剩下肉體和金錢的交換了。所以,請等待那個對你生命有特殊意義的人。
——張愛玲
一
田野裏,一片金黃色的麥穗,閃爍著金色的光芒,它們挺直纖細的腰杆,低垂著沉甸甸的腦袋,一陣風吹來,金黃色的麥穗隨風蕩漾開來,像大海的波浪,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著陣陣麥穗的氣息。香香的,甜甜的。
又到了麥收的季節,乘著學校周末放假,我趕回家,幫母親收割麥子。
遠遠地,我看見田野裏,母親頭上紮著毛巾,彎著腰,正在辛勤地割著麥子。
我加快步伐,走到田埂邊,正要下地,忽然聽到有人高聲地喊道:“小哥,你也回來啦?”
我眼睛一亮,驚喜地笑道:“麥香,你也回來幫家裏收割麥子呀!”
田埂的那一頭,一個穿碎花連衣裙的女孩子歡快地向我跑來。田埂旁的麥子輕輕地拂過她的裙裾,閃過一道道金色的光芒,很晃人眼。
女孩子跑到我跟前,遞過一個剛洗淨的黃瓜,說道:“小哥,給你,剛摘的,很新鮮呢。”
我接過黃瓜,放進嘴裏,猛地咬了一口,發出脆生生的響聲。我邊吃,邊望著麥香,隻見她紅潤潤的臉龐,有細細的汗珠,許是被太陽曬後,顯得越發紅潤;烏黑的辮梢,沾著幾根金黃色的草莖,那件碎花連衣裙穿在身上,緊繃繃的,上麵映有一片濕漉漉的汗漬。
麥香看到我看她有些發愣的樣子,把頭一歪,有些俏皮地嗔怪道:“怎麼啦?有這樣看人家女孩子的嗎?
我猛然一驚,訕笑道:“不,我是想快一學期沒見到你了,你長這麼高啦,我真的快認不出你了。”
麥香抿嘴一笑道:“是越長越難看了吧?”
不知怎的,我有些心虛地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兩眼看著遠方,說道:“不是的,是越長越漂亮了。”
麥香聽了,一下子笑出聲來,好一會兒,她才說道:”小哥,你現在變得越來越調皮了。”
我聽了,臉一下子紅了。
麥香轉而又用有些央求的語氣說道:“小哥,這次回來,見到你真高興,我將書本都帶回來,我還有不少地方弄不懂,晚上我到你家去,幫我講講好嗎?”
我嗡聲嗡地答道:“好的!”
麥香聽了,高興地又塞給我一根黃瓜,說道:“謝謝小哥,我先去忙啦!”說罷,麥香又順著田埂向來路跑去。
窄窄的田埂上,麥香歡快地跑著。一會兒,她跳進田裏,幫家人將割好的麥子,一把把地捆紮起來,然後將捆紮起來的麥子堆放在一起。金色的麥田裏,麥香的身影時隱時現。陽光像瀑布似的潑灑下來,田野裏,一片波光粼粼,麥香的身影,被一片波光籠罩著,像是一道流動的光芒。
不知怎的,看著看著,我仿佛被什麼東西擊打了一下,心裏蕩漾出一縷柔軟。
二
麥香家住在離我家不遠的地方,今年上高一,比我低一年級。小時候,每當到了麥收季節,我們就會在田裏撿拾大人收割後掉在田裏的麥穗。麥香撿得很仔細,一會兒,就撿到一大把。
為了超過她,我在田裏不停地跑來跑去,想多撿點。麥香見了,忍俊不禁地笑道:“小哥,看你慌裏慌張的,好像誰和你搶似的,給你,我撿的麥穗全給你!”麥香說著,將她手裏的一把麥穗遞了過來。
麥香的大度,讓我臉一下子紅了。麥香央求道:“小哥,等撿完麥穗,再給講幾個好聽的故事,好嗎?”
這小丫頭鬼機靈呢,她一有機會,就要我講故事,有時故事講完了,我就編一些鬼怪故事給她聽,她聽的花容失色,把耳朵捂起來,可還忍不住叫我繼續講。
看到她欲聽不聽的樣子,我感到很是開心,有種惡作劇的壞笑。每次聽完故事,麥香就會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炒花生給我吃。吃著香噴噴花生米,我看到麥香兩眼看著我,有一種崇拜的神色。我挺了挺腰板,對麥香說:“我肚子裏的故事可多啦,你就慢慢聽吧,不過,你家花生米炒的真好吃,我就喜歡吃你家炒的花生米。”
“真的呀,那我今後就常常帶我娘炒的花生米給你吃。”麥香說著,甜甜地笑了,笑得很明媚,像田野裏的麥穗,火紅火紅的。
我上學了。看著我背著書包從她家門口走過,麥香站在門口,將辮梢咬在嘴裏,眼睛裏流露出羨慕的神色。我挺了挺胸口,臉上滿是驕傲的神色。
走過一個小山坡,我回過頭來,看到麥香還倚在門邊看著我。我心裏不禁嘀咕道,這小丫頭,要到明年才能上學呢,看把她饞的。
放學回家,我坐在門口石碾上做作業,麥香也跑過來看我做作業。她一會兒拿起我的書本放在鼻子下使勁聞,一邊說:“這書可真香啊!”
看到她那貪婪的神色,我“撲哧”一下笑出聲來,說道:“看你那饞相,別把我書本弄髒了。”
麥香聽了,伸了伸舌頭,趕緊將書本放到石碾上,然後雙手托起腮幫子,聚精會神地看著我做作業。
田野的麥浪隨風起伏著,飄來陣陣馨香。香香的,甜甜的。我不經意地抬起頭看了看麥香,發現這小丫頭眸子又黑又圓,鼻梁高高翹起,嘴唇薄薄的,一絲劉海垂在光潔的腦門上。看著麥香那神情,我心裏仿佛被什麼東西擊打了一下,忍不住地問道:“麥香,你想上學嗎?”
麥香說:“想啊,可我歲數還不夠,要到明年才能上學,小哥,到時上學,你帶上我一道去上學好嗎?學校太遠了,走山路我還有點怕。”
麥香兩眼水汪汪地望著我,那目光裏,滿是哀求和企盼。看著那目光,我心裏一軟,挺了挺腰杆,說道:“可以,不過在路上你可要聽話,不能亂跑。”
麥香聽了,一下子跳了起來,她歡喜地叫道:“小哥,你真好!”說罷,她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炒花生,放到石碾上,說道:“小哥,請你吃炒花生,是我媽才炒的,可香啦!”
田野裏,飄來陣陣麥香。香香的,甜甜的。我倆吃著炒花生,空氣中,夾著絲絲花生的香噴噴的味道。我看到一根發絲飄到麥香的嘴邊,那模樣很俏麗,我情不自禁地笑了。
麥香見了,疑惑地問道:“小哥笑什麼呢?”
我抬頭眺望著層層疊疊的麥浪,用手指了指,說道:“你看那麥浪,多美啊!”
麥香也向遠處眺望著,喃喃地說道:“是啊,真的很美啊!”
三
轉眼,又到了麥浪飄香的季節,麥香上學了。每天早上,我從麥香家門口走過時,麥香已背好書包在門口等我了。麥香見到我,歡快地跑了過來,伸出小手。我伸出手,握著她的小手。我感到她把我的手抓得緊緊的,好像一鬆手,我就會飛了似的。一會兒,我就感到手心裏汗漬漬的。
清晨的空氣濕漉漉的,麥浪吹拂過來的氣息也是濕漉漉的。走在蜿蜒的鄉間小路上,麥香的小嘴一刻也不閑著,不停地向我問這問那。她喜歡組詞,她將剛學到的字,組成一個個詞彙,我驚歎這小丫頭想象力這麼豐富,有的詞彙我還沒有想到,她都已經說出來了。有時,我說出一個新詞彙,她高興地仰起臉,說道:“小哥,你真聰明!”
我聽了,驕傲地挺直了腰杆,說道:“我比你早上一年學,當然比你知道得多了。”
麥香聽了,眼睛裏流露出羨慕的神色。
放學了,麥香早早地來到我班上的外麵等著我。看到我從教室裏出來,她歡快地跑了過來,伸出手。我伸出手,握著她的小手。我感到她把我的手抓得緊緊的,好像一鬆手我就會飛了似的。一會兒,我就感到手心裏汗漬漬的。
回到家,麥香又坐在我家門前的石碾上開始做作業。空氣裏,飄來陣陣麥香。麥香做得很認真。有時,她停下來,咬著鉛筆頭,幾根發絲飄到嘴角,在認真思考著。實在想不出,她就會向我央求道:“小哥,這道題怎麼做啊?”
聽到我的回答,她就會靦腆地說道:“小哥,你真聰明!”
聽到她的誇獎,我把腰板挺了挺,一臉自豪地回答道:“那當然啦,我比你高一年級了。”
麥香聽了,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崇拜的神色。
漸漸地,麥香上學不再讓我攙著她的小手了,她隻跟在我身後,距離漸漸拉開了,有時有十幾米遠。我回顧頭來,看著她的樣子,揶揄地一笑,從心裏說出一句:跟屁蟲!
不過,每天放學回家後,她還是喜歡到我家門口的石碾上做作業。漸漸地,她問我的問題少了。我用過的書本,她都想借著著看,她愛動腦筋,自學能力很強。
麥香學習很好。每次學期結束,她的考試成績都很好,她還當上了班上的學習委員。她的一篇散文《風吹麥浪的季節》,還刊登在少年作文雜誌上,成為我們這所鄉村小學的一大新聞。
麥香對我說,她以後想當一名小學老師,要教孩子寫作文,將美麗家鄉的山山水水都寫出來,讓城裏的人都來看我們美麗的家鄉。
麥香望著鄉村的秀麗的景色,眼睛裏充滿著憧憬的神色。
我聽了,定定地看著她,我第一次感到這小丫頭變成熟了,她有她的思想和想法了。我心裏忽然有些崇拜她了。不過,這一想法,我沒有說出口。
麥穗又到了成熟的季節。我倆先後考進縣重點中學,縣中學離家很遠,我們成了住校生。兩人不再走在上學、放學的路上,隻有每年放暑假、寒假的時候,才能見到麵。
屋前的那塊石碾上,顯得空蕩蕩的。有時望著屋前的石碾,心裏不免有些悵然。恍惚間,我和麥香在石碾上做作業的情景又在眼前浮現,眼前漸漸變得朦朧起來……
四
風吹著麥浪,一年又一年。轉眼,高考結束了,我考取了南方一所重點大學,我成為我們這個小山村第一個考取重點大學的大學生。
我打起行裝,走在麥浪翻滾的田埂上,去大學報到。
忽然,我看到麥香正站在田埂的那一頭,向我這邊張望。看到我走了過來,麥香揮舞著手臂,興奮地向我跑來。
一會兒,麥香就跑到我的跟前。麥香還是穿著那件碎花連衣裙,或許是因為激動,麥香胸口在劇烈地起伏著,臉龐紅潤潤的。她一把接過我手裏的行李,說道:“我送你到車站。”
田野裏,金黃的麥穗一眼望不到盡頭。空氣中,夾著麥香的氣息。香香的,甜甜的。田埂邊的麥穗,不時輕輕拂過我的腿,癢酥酥的。好像麥穗伸出纖細的手臂,要深情地挽留我。
麥香終於打破沉默,說道:“到了大學,別忘了給我寫信,把你在那邊的學習、生活情況告訴我。”
我笑道:“還有一年,你也要參加高考了,祝你心想事成!”
麥香眺望著田野裏一望無際的麥穗,一絲劉海拂過她的額前,她的目光變得有些深邃。她說:“那是我的夢想和向往,夢裏多少次,我和你一樣,也考上了大學。”
我鼓勵道:“你學習功底很紮實,一定能考上的。”
麥香忽然興奮地說道:“如果我考上了,將來我還要回到我們這個小山村,我想在這裏開辦一所民辦小學校,這裏的孩子上學太不方便了,每天上學、放學要走很遠的路,還要翻越幾個山頭。如果在這裏能建一所小學校,那將會給孩子帶來多大的方便啊!”
我聽了心裏微微一震,不禁抬起頭來看著麥香,那一刻,我感到麥香既熟悉又陌生。我臉有些發燙,喃喃地說道:“你想得很好,我感到你很了不起,我就沒有想到這一點。”
麥香突然問道:“你大學畢業後,將來到哪裏去呢?”
“將來?”我聽了,茫然一笑道:“將來還很遙遠呢,我隻想把學上完,等將來到來,再看命運安排吧!”
麥香聽了,臉上閃現出一絲淡淡地憂愁,這憂愁,在她清秀的臉龐上,顯得有一種別樣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