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
唐達成
“文變染乎世情,興廢係乎時序”,大變革與大發展的時代,給文學帶來了生氣與機遇。
這些年來,文學創作相當繁榮,不管有多少人說長道短,也不管在社會生活中,文學創作尤其是小說有多少起落浮沉,但它始終保持著自己的勢頭。隨便舉個例子,九四年僅長篇小說就達五百餘部,數字也許還並不精確,但這勢頭可以說是空前的罷。
隨著經濟、文化生活的發展與提高,文學創作還將擁有越來越多的讀者,從出版數量的增長和作者隊伍的擴大,都已證明這是個不爭的事實。
這是令人欣慰的。
從文學的誕生、沿革、演變的曆史看,人們對之有興趣,有熱情,有愛好,是因為文學曾帶給他們精神上的享受,審美上的愉快,思想上的啟迪,人生體驗上的感悟。試想人們在生活種種複雜錯綜的際遇下,在悲喜哀樂的漩渦中,還能“偷得半日閑”,靜下心來,從容地讀讀文學作品,如果不是其中有一種令人欲罷不能的魅力,怎能設想呢?可以說,人類幾乎從一開始就有認識自己和認識自己生活的世界的要求與衝動;而作為生命的個體,人又實際被限定在特定的時代、特定的生活與特定的社會關係中,這種限製與追求突破有限,向往無限的激情,就成為作家的創造與探索和讀者欣賞與品味的根基。人不僅有好奇心,渴望從廣漠的世界中得到人生的智慧、人生的理解與人生的體驗,也希望從作家所敘述的外在與內在故事中,尋求某種認同、某種理解、某種撫慰、某種刺激,使自己得到滋養、得到超脫、得到援手、得到升華,從而使自己得以走出生存的種種窘迫困境,在漫漫的人生長途中,找到自己生命價值的取向與漂泊靈魂的歸宿。雖然在作者筆下所呈展的是一個虛構的世界,但這畢竟又是作家的主觀體驗與客觀世界相契合後,飽和著作家自己大領悟、大感受、大智慧的產物。世間的百態萬象,情感的波瀾起伏,人情的冷暖炎涼,塵海的浮沉榮辱,在作家筆下,都會以百姿千態的形式體現出來,成為人文精神的載體。所以清人姚鼐說:“文者,天地之蜻英,而陰陽剛柔之發也。”有的作家從自己艱辛的實踐中,認定創作是“置身於地獄卻夢寐以求天國的一種行當”。曹雪芹也無限感慨地說:“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因此王蒙評點《紅樓夢》為:“是戀歌也是悲歌,是炫耀也是忤悔。”這都是文學家語言,但此中酸甜苦辣的況味難道不能體會麼?哪一部有份量、有力度的作品不是飽含著作者曆經磨難、參透人生,在愛愛仇仇的衝擊與體驗中寫就的呢?地獄的熬煉成就了精神的花朵,這或許就是作家的命運。
在擺脫了定於一尊的框架與禁錮後,文學創作的繁榮與活躍,出現了真正爭奇鬥妍、領異標新的局麵。誠然,對於作家而言,“才有庸雋,氣有剛柔”,“學有淺深,習有雅鄭”(劉勰語),這決定於作者自身的才情稟賦與學養思致。有的作家才氣發揚,以豐神情韻見長,有的作家思慮深沉,以筋骨思理見勝,有的作家體察入微,以刻析心理敏銳見彩,各有擅長,亦各有所短,不能一概而論。但文章體製,與時因革,在創新的世紀,開放的時代,卻不能不大大開拓了作家的視野,所謂“時也既殊,物象既變,心隨物轉,新裁斯出”(見姚華:《曲海一勺》)。這些年的文學創作領域,不同的藝術風格與不同的審美把握,呈現出多元多采的豐盈麵貌,是很明顯的。劉勰在《文心雕龍?體性》篇中,把文學風格分成八類:典雅、遠奧、精約、顯附、繁縟、壯麗、新奇、輕靡。而現代文藝學對文學的主要形式之一的小說的區別分類,則又大體上稱之為古典主義、浪漫主義、現實主義與現代主義。中國的古典小說有人又分為章回體、演義體、筆記體、傳奇體,現實主義有人分為批判現實主義、心理現實主義、魔幻現實主義、體驗現實主義等等。其實,如此這般的分類,隻能是大體的、籠統的、理論上的。在作家“悄然凝慮,思接千載”的想象世界中,考慮更多的並不全然是形式本身,卻是對於自己所把握的審美對象的奧秘的窺探、切入、破譯和解讀。十八般武藝,不分軒輊,融彙貫通,隻要有助於揭示和傾吐自己的所見、所感、所思、所想,便都注入文學的肌膚中,而形成文學創作天地的巍然。我們編輯的這套《文瀚閣創作叢書》,即在這樣的背景下,廣征博采,兼蓄並取,無論各種題材,各種風格,各類文體,隻要出於切身的感悟,出於對未知世界的探求,出於對人自身命運及其處境的關懷,出於對人類精神家園的開發與墾拓,我們就願把它作為精神長河中的智慧花朵而加以采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