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偵破故事
第一章 巧斷忤逆案
王知縣被罷官
明朝洪武年間,湖廣舉子林暮生和王炳章名列二甲,賜進士出身。王炳章放外任為來安縣知縣,林暮生留京候缺。王炳章在任不到兩年,即被革去功名,解京問罪,而前去接任的正是他的同年林暮生。
林暮生走馬上任,行到曹州府境內一個小鎮上,恰遇差役押解王炳章進京。林暮生拿出紋銀20兩,買通差役,辦了一桌酒菜,就在驛館與王炳章同桌共飲,以盡同年之誼。
酒過三巡,王炳章話也多了,朝林暮生苦笑了笑,說道:"年兄走馬上任,當以小弟為鑒,切莫得罪了豪門,落得似小弟這般下場。"
林暮生道:"王年兄,小弟正欲請教,年兄究竟得罪了哪家豪門?"
"唉!範府。"
"啊!範府?"
提起滁州來安縣範府,當時是無人不知的。當年明太祖朱元璋起家反元,來安縣富戶範正陽拿出家產大半助朱元璋起事,朱元璋稱範正陽為兄。朱元璋一統天下當了皇帝後,一再派人催請範正陽進京為官,但是,這位範正陽閑散慣了,不貪功名,不愛錢財,與世無爭,隻求清閑自在,在當時,也算是一位難得的老好人。所以,當聽王炳章說得罪了範府時,林暮生就很不以為然,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王炳章喝了一口酒道:"唉!範老為人忠厚,年兄一定在怪我為何要去冒犯他老人家吧?唉!年兄哪裏知道,小弟正是欲替範老鳴冤伸屈,才落得如此下場啊!"
林暮生一驚:"啊?這是怎麼說?"
"林年兄你是去來安上任的,小弟為使年兄免蹈覆轍,就對你全講了吧。"
細說原委
王炳章到來安上任後,因欽慕範正陽的為人,經常親登範府請安問好,範正陽每次都以禮相待,毫不托大。日子長了,王炳章便看出範正陽似有難言之隱,但範正陽不說,王知縣也不好深問。後來,很有幾起案子涉及到範府,王炳章認真一查,就從範府管家範林追到了範正陽的獨生兒子範賢身上。這些案子中,有欺田霸產的,有強搶小家碧玉為妾的,也有包攬訟事、屈死人命的,而且,案中主犯雖不是範府的人,但卻又都是為範府而犯案,所霸的田產和強搶的民女,最終都入了範府。開始,王炳章看在範正陽情麵上,隻辦了出頭露麵的主犯,沒有再追下去;後來,案子多了,王炳章忍不住,有時在拜訪範正陽的言談中,流露出來。範正陽每次都毫不替兒子求情,總是沉著臉說:"請王大人不要顧及老夫情麵,依法重懲這個該死的畜牲!"
話雖這麼說,但王炳章總覺得範正陽是皇上所看重的人,對他的獨生兒子還是手下留情為好。
有一天,王炳章又去範府,見範正陽氣色很不好,好像是同誰慪了氣。範正陽不等王炳章開口,便沉著臉說:"恕老夫直言,我看你好像當的是我範家的官,不然,範賢這畜牲在地方上作惡多端,屢次犯案,王大人為何隻問脅從而不問首惡呢?"
"老大人......"
"王大人!你且聽老夫講,你不要因為老夫就此一子而不忍刑辦。王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何況老夫之孽子?王大人未能秉公執法,知情者當然明白是王大人看老夫的薄麵,那不知者豈不認為是老夫依官仗勢,縱子行凶,禍害百姓了麼?"
王炳章趕忙拱手謝罪:"是,是!老大人教言甚善,學生茅塞頓開,回衙後定遵老大人教言行事。"
範老暴死生疑
王炳章回到縣衙,立即同縣佐任法清商議,將同範賢有牽連的案卷全部集中起來,嚴加查究。任法清忙道:"大人哪!範老大人隻不過是說說而已,大人怎麼就認起真來了呢?事關範府,就是按察大人親臨,恐怕也不敢問津哪!"
王炳章這回下了決心:"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縱有天大的事,由本縣一人承擔!"
王炳章命人集中查究範賢所犯罪惡。不料,就在第三天,範府傳來噩耗,範正陽暴疾而亡了。王炳章大吃一驚,聯想到三天前去範府時範正陽的神態和言行,覺得範正陽死得不明不白,便立即乘轎去範府悼祭。
進了範府,王炳章坐下後問範賢道:"本縣前日尚有幸親聆老大人教誨,不想今已作古了,不知老大人身患何疾?"範賢哭喪著臉說:"那日同大人敘話時,家父尚無異感,不料到了晚上,家父身體突然不適,頭昏發熱,學生吩咐管家立請醫師診治,竟不知是何病症。沒料到才兩日,老人家就...... "說著抬起袖子揩淚。
王炳章問道:"不知公子請的是哪家名醫?是否為庸醫所誤?"
"唉!大人哪!看來家父所患乃世間稀有之疑難病症,也難怪醫家。"
王炳章見範賢避而不答醫家姓名,也不追問,隻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就起身告辭了。
王炳章回到衙內,立即同任法清商量:"本縣適才去範府吊唁,那範公子麵色紅潤,滿嘴酒氣,雖麵似悲痛,卻幹嚎而不實。那位範林見了本縣,神色慌張。本縣問及請的哪家名醫,範公子避而不答,亦不知其父身患何疾。本縣雖暫無確證,但亦可料定範老是被人謀害致死的!"
任法清一驚:"啊!大人以為是那範公子......"
"八九不離十。"
"那大人以為範公子因何犯此忤逆大罪呢?"
"此不難料也!範賢得知其父決心將他交官府治罪,便懷恨在心,因而下此毒手!"
"大人有何打算?"
"本縣已前往吊唁,按理範賢即使不親自到衙回拜,亦會派管家範林前來。待範林來衙,本縣立刻審問,問明範府請的哪家名醫,而後傳醫家到堂,此案就不難審明了。"
任法清忙搖手道:"大人不可。此案尚無佐證,擅審範府管家,那範賢為人凶橫刁鑽,豈肯善罷甘休!"
無論任法清如何勸說,王炳章主意已定,即使丟了七品前程,也要審明這忤逆大案。
人證不足
午後,王炳章正在二堂靜坐沉思,衙役前來稟報:"大人,範府公子特命管家前來謝情。"王炳章霍地站起身來,大聲吩咐:"升堂!"
"大人升堂!帶範林上堂!"
範林嚇了一跳,心想:"怎麼回事呀?"
王炳章命人將範林所呈拜帖放在公案上,看也不看,問:"本縣問你,你家老大人何時起的病?"
"回大人話,我家老大人是三天前夜間起的病。"
"請的哪家名醫?"
"這個......,大人,我家公子不是派小人去請的,小人不知醫者姓名。"
"啪!"王炳章猛拍了一下驚堂木,喝道:"胡說!那日本縣到府吊唁,你家公子親口對我講明,是派你請的醫家,你膽敢在本縣麵前撒謊!"
範林慌了,忙叩頭道:"小人該死!小人講實話,那天晚上沒有派人請醫。"
"嗯!那你因何要撒謊?"
"哎呀!大人恕罪,這不幹小人的事。因我家老大人發病十分突然,原以為靜養幾日便會好的,不料竟一病不起,來不及請醫就與世長辭了。我家公子恐外人道他不孝,在老大人去世後,隻好謊稱已請醫師診治過了。大人哪!小人是奴才,怎敢有違主人之意呢?"
範林如此回話,倒是王炳章始料不及的,不過,他更加相信範正陽必是由其子謀害致死的。他又猛拍了一下驚堂木喝道:"膽大範林!竟敢當堂欺哄本官,這還了得?來人呀!拖下去重責四十!"
範林忙叫:"大人!大人!小人再不敢說假話了,請大人開恩哪!"
王炳章一笑,道:"那好,先寄下這四十大板,你再敢撒謊,兩罪俱罰,重責八十。你家公子到底請醫否?"
"沒有。"
"那好,本縣再問你,你家公子可曾頂撞過你家老大人?"
範林一見縣太爺的臉色,趕忙答道:"頂撞過。就在老爺去世的三天前,老爺狠狠訓斥了公子一頓,公子不服,出言頂撞,我家老大人氣得昏了過去。"
"本縣要你同你家公子當堂對質,你休得改口;不然,本縣決不輕饒!"
"小人不敢。"
王炳章手一揮:"押了下去,收監候審!"
開棺驗屍失敗
王炳章退堂回到後衙,任法清愁眉苦臉道:"大人哪,您捅了馬蜂窩了!大人既無佐證,又無首告,擅自將範府管家收監,大人是否忘了,範府非尋常人家啊!"
"任兄為本縣物色幾名精明老練之驗屍官,明日隨本縣去範府。"
"哎呀大人哪!千萬使不得呀!想那範老當年,皇上都以兄尊之。開棺驗屍,有弊尚可,若是無弊,這個罪誰擔當得起!"
王炳章胸有成竹地一笑,道:"本縣不是說過了嗎,縱有天大禍事,由本縣一人承擔。任兄即速準備去吧!"
再說範賢,見管家未歸,忙派人去縣衙打聽,打聽的人向他稟報說範林被收監了,他嚇得臉上變了顏色,轉念一想,又沉住了氣,心想:"哼!好一個芝麻綠豆官,好大的膽子。我倒要看你王炳章如何收場!"
第二天,王炳章帶著驗屍官和範林,乘轎來到範府。範賢首先發話道:"縣台大人,學生昨遣管家範林回謝大人之情,不知範林因何冒犯大人,大人將他收監下獄?"
王炳章一笑道:"本官正因此事而來。昨日公子曾對本官言明,範老大人發病之夜,公子曾派管家範林請醫。不料本縣昨日問及貴府管家請的哪家名醫,他先以謊言欺哄本官,後因懼刑才告實情,言稱他當晚未曾請醫。本縣認為,範林身為貴府管家,竟敢貽誤老大人之病情,又違背公子之吩咐。如此膽大妄為之徒,請問公子,本縣將他收監,該也不該?"
範賢暗自吃驚,一時語塞,隻好說道:"啊!有這等事?範林!"
範林嚇得渾身一抖,趕緊跪下了。
"我問你,老大人起病之夜晚,我派你請來本縣名醫穀老先生,給老人家把脈診病,你為何膽敢謊稱沒有請醫,用心何在?"
範林被逼出了滿頭大汗,隻好一咬牙,答道:"小人確實未曾請醫,想是公子爺另派他人,卻記到了奴才頭上。"
範賢喝道:"大膽奴才,還敢強辯!"說著,抬腳就要踢範林。王炳章忙攔住說道:"範公子息怒,此事易知也,隻要請穀老夫子前來一問便明。"說罷,吩咐衙役:"速請穀老夫子前來!"
王炳章就在廳堂等候。少時,穀老夫子隨衙役來到廳堂,王炳章問穀老夫子:"不知當晚可是這位範林管家接請的老先生?"
"這......嗯,正是。"
範林立即叫道:"穀老先生!您記錯了吧!我當晚未出府門半步,何曾去接過您呀?"
穀老先生一愣:"嗯,啊!老朽老眼昏花,記不清了。"
王炳章看著穀老先生表演,冷冷一笑道:"穀老先生,範老大人乃皇上親信之人,你可不要自誤,若果真是你下藥醫治,本縣就可要問你個庸醫傷人之罪,隻怕你吃罪不起!"
穀老先生兩腿一軟,從坐椅上滑了下來,忙申辯道:"大......大人哪!當晚老朽不曾出......出門呀!"
王炳章冷笑道:"嘿嘿,範公子,你有何話說?"
範賢臉上變色道:"大人此話何意?"
"範公子心裏自明,何用本縣道破,範老大人死因不明,定有冤情!"
"啊!莫非縣台大人以為是學生謀害了家父不成?"
"本縣要當堂驗屍。"
範賢突然站起身來,道:"開棺驗屍,若驗出弊端,學生當然領罪;若無弊端呢?"
"嘿嘿!本縣認罪伏法!"
"那好!隻是口說無憑!"
"行啦!請範公子速取文房四寶。"
範賢命人拿出筆墨紙硯,王炳章和範賢各自具結畫押,各持一份。
王炳章手一揮:"開棺驗屍!"
驗屍官將棺蓋撬開,死者如生。因天氣尚寒,停屍時間不長,所以屍身亦未變。驗屍官脫下死者壽衣,開始驗屍。
先查死者"七心",查明回報:"'七心'無傷無毒。"刑房師爺趕緊填明傷單。王炳章微微一驚。接著查"五官",查驗回報:"'五官'無傷無毒。"再驗"五寸",查驗回報:"'五寸'無傷無毒。"
範賢瞟了王炳章一眼,微微冷笑。王炳章頭上開始冒汗,忙喝令:"再細驗來!"
兩名驗屍官又細查周身骨節,穴位,向王炳章回報:"周身無傷無毒。"
範賢站起身來,冷冷說道:"王大人!你還有何話說呀?適才眾目共睹,死者周身無傷無毒。大人身為父母官,竟然無端血口噴人,辱我亡父,該當何罪?哼!"
就這樣,範賢一張狀紙告到按察司衙門,另一張狀紙派人送到了京都。按察使大吃了一驚,不敢怠慢,立即先回文將來安知縣下獄待旨。幾日後,朝旨到來,命將王炳章解京問罪。
林暮生聽罷王炳章獲罪經過,歎了口氣,說道:"年兄也太莽撞了。"
王炳章道:"唉!小弟真不該開罪豪門。"
"不!年兄,依小弟看來,年兄尚未查出那範賢謀害親父之原因,佐證不全,擅自開棺,無的放矢,怎得不敗!"
明察暗訪
林暮生到任後絕口不提範府之事,第二日便去拜望了範賢,也僅僅是客客氣氣,不談公事。晚飯後,布衣便帽,帶著書童林福一人,專逛茶館酒樓。茶館酒樓賓客如雲,或是高談闊論,或是喁喁私語。林暮生側耳靜聽,那些喁喁私語者,有的對前任知縣十分惋惜,有的咒罵範賢刁狡陰毒,偶爾還談到什麼姨夫人,林暮生一一暗記在心。
一日,林暮生帶著林福到一處酒樓吃酒,隻聽見左側酒桌上在談論範府之事,聲音極低,隱約聽見什麼"範公子""姨夫人"如何如何。正談論間,樓梯響動,上來一人,五十多歲的年紀,破衣爛衫,躬腰往樓梯左側柱子上一靠,兩眼瞪著吃酒客人手中的酒杯直吞涎水。店小二走過去說道:"吳二爹,喝酒呀?"
被稱為吳二爹的老頭笑道:"小二哥,記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