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3)

第15章

2 十八

從孟定回臨滄的路上,我對於“難於下地獄”的滇道有了更深一步的體驗。到處都在施工,飛沙走石,前方往往是一片茫然,且常常有比45度角更陡的角度需要不斷攀登。那螺旋式的盤山道令人頭暈眼花,真有一種永遠繞下去、永難回歸的感覺。何順倒是一如既往的沉著,仿佛一切都已經曆過多次,早已司空見慣。後來終於來到一個叫做“壩上”的地方,車走不動了。從車上望下去,一層層的盤山道堵滿了密密麻麻的車,很像一隻撒滿葡萄幹的方形螺旋酥。又令人想起一場即將爆發的戰爭,鐵甲部隊占領山頭布兵排陣,金戈鐵馬,穿雲破霧。這時何順像個將軍似的走下車去。我猶豫了一會兒也下了車,遠遠地跟在後麵。

這時我看清那堵車的源頭,原來是兩個司機在吵架,問問旁邊的人,答曰司機甲蹭了司機乙的車,把司機乙的帆布篷給蹭破了一塊。司機甲提出賠償10塊錢,司機乙嫌少,一定要司機甲掏100才作數。兩人爭執不休,調解者和圍觀者越聚越多,故而堵塞了交通。

何順穿過人群進入內圈。何順在人群中顯得個子很矮但依然威風凜凜。奇怪的是密集的人群一見到他便很恭敬地讓道。何順很不客氣地指著兩個司機哇拉哇拉地叫了一通,兩個司機向他解釋著什麼,表情竟很謙恭。臨滄話我雖是聽得不大真切,卻也清清楚楚聽到了“祖師爺”三字。這稱呼嚇了我一大跳。

這件事的結果是何順很順利地調解成功了:司機甲賠給司機乙50元。於是鐵甲部隊開始緩緩前行。我卻帶著那三個字的疑惑頻頻向何順望過去,終於沒有看出什麼破綻。

午飯是在一個小店裏吃的。當地最尋常的炒臘肉幹巴、炸臭豆腐幹和苦菜湯,我給何順買了一壺好茶(不敢給司機買酒,隻好以茶充酒)。何順呷了口茶,問我孟定之行的收獲,我對他說收獲超出原來的想象,主要是認識了三梅和阿韻,對這兩個女人興趣遠遠超過了對於玉石本身的興趣。說不定,將來她們會成為我小說中的人物。何順笑笑問:那麼我呢?

我怔了一下,終於說出自己的疑惑。

何順哈哈大笑:“我說了多少次,他們就是改不了口!……徐小姐覺得奇怪?祖師爺……那是過去的營生了!……”

一路上,何順斷斷續續講了關於“祖師爺”的來曆。

我從七八歲上和父親一起跑玉石買賣,多少年了,大大小小的事情總經過一些。最難忘的一件事是在文革後期,那一年我還不到三十歲,那時候哪像現在,改革開放,這麼自由,那時候邊境卡得很嚴哩!那時我們就住在孟定嘛。……那天晚上下了大霧,父親看機會來了,就叫我泅水過河去找阿澤,哦,就是阿韻的丈夫……

那時候你就認識阿韻?

不,那一次沒見到阿韻,見到阿韻是後來的事……這個一會兒再說。哦,那一天好大的霧!對麵三米開外就看不見人!我是潛水過去的,很順利就找到了阿澤。那是我頭一回進阿澤的家。那時候中國人窮啊!阿澤的家讓我覺得眼花繚亂,還有阿韻親手做的水酒,我簡直吃不夠。那天我們兩個都喝得很盡興。後來阿澤就拿出一隻名片那麼大小的玉如意,說是花青種,是經我父親看下來的。我看看也像,就買了下來,帶的錢不夠,還應了他們十盒臨滄毛尖。深夜的時候我泅水返回,就在要上岸的那一刹那,不知是哪個大軍眼尖看到了我,他大叫了一聲:誰?!接著拉開了槍栓,我貼在岸邊石壁上一動都不敢動,糟糕的是緬甸邊防軍也出動了,亂開槍,我受到了兩頭夾擊,在捉拿走私犯方麵,中緬的政府和軍隊曆來配合很好。我就那麼趴在石壁上,一動也不敢動,不知過了多久,我忽然感覺到,那一陣陣的槍聲,實際上都是在浪費子彈,他們並沒有看見我。這時我看見河的下遊似乎有幾隻漁船,我又潛入水中,向漁船遊去,我入水的時候弄出了聲音,槍聲更密集了。我看到船老大的時候把他嚇了一大跳,我猜我當時的樣子一定很嚇人。我不由分說地塞給他一些錢,說是在河邊摸魚時不小心落水,想在他的後艙休息一會兒。船老大就給我灌了酒,擦了身……然後他問我,外麵為啥響槍?我說我也不知道,我也害怕,他就那麼看了我一眼。我覺得他好像什麼都知道似的。直到天亮漁船返航。我才傻了眼,隻見邊境哨所的邊防軍全體出動,荷槍實彈,齊刷刷站成一排。每一條船,每一個人,都被仔仔細細地查過,檢查進行了整整一個上午,結果什麼也沒查出來。

那麼那隻玉如意被你藏到哪兒去了?!

嘿嘿,我把它藏到一條魚的肚子裏了。

什麼?藏在魚肚子裏?

是啊,沒想到吧?那天船老大一口咬定我是他的親戚,又沒有什麼贓物,也就放過了我,我網了幾條魚,當然啦,那條魚也在裏麵,興衝衝往回家的路上走,可沒想到,半路上又殺出一隊民兵,為首的是個女民兵隊長,好厲害呀!她吼住我,一下子把我的一網袋魚狠狠摔在地上,就在這個時候,那條魚的嘴一下子張開,露出裏麵的黃穗穗。這下子遭了!她抓了我一個人贓俱在!……那一天一夜的審訊我真是這一輩子也忘不了!後來就把我給關起來了……

那您父親一定很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