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序

路還那麼長,先跟自己擁抱

文/雪炘

2014年12月,北京,醫院。

我到的第三天,病房來了一個四歲多的小男孩,像其他孩子一樣,被家人圍裹著。當天下午我手術,躺在床上看了他一眼,就被疼痛感壓得昏睡過去。

第二天,醫生不讓下床,我就坐在床上跟他媽媽聊天。

他有個已經上初中的姐姐,父母想要個兒子,於是有了他。他出生時早產,導致腦部發育欠缺,兩條腿沒法很好地支撐身體。在山東老家四處求醫,不見大的改觀,便來到北京。

他媽媽看我一個人住院,凡事都照顧著我,我也漸漸跟他熟絡起來。他一直很乖,愛笑,語言組織能力很強,常常將我逗得直笑。

手術前,他媽媽一直問我,手術痛嗎?

我說,估計他會哭,因為這種手術是不打麻醉的。

果然,他從手術室出來哭了一夜,直到再也沒有力氣。他在夢裏抽泣,我跟他媽媽繼續聊。

我知道,這隻是個開始,更痛的是康複訓練。康複室裏,每天都是孩子們的哭喊聲,他們掙紮著,想逃離,但他們知道無濟於事,隻能用哭喊表示對命運的一點反抗。

每天和母親通電話,我都習慣性地說,挺好的。因為我知道,現在的痛,是為了以後不再痛。我也曾被痛得幾度想掉眼淚,但看到他在旁邊,就忍住不哭。

每次做康複,他都會哭喊著,一遍遍地說,媽媽,你把我丟下去吧。

媽媽,你把我丟下去吧。

這句話像一柄重錘,不斷落在我心上。一個人要痛到哪種程度,才願割舍生命,以求解脫?

後來每次都是他看著我做完,然後讓我握住他的手,他才不去做太多的掙紮。我誇他勇敢,給他好吃的,帶他站在陽台上吹泡泡。

我說,等你做完康複,就可以像泡泡一樣,飛向你想去的地方。

他認真地問我,真的嗎?

我點點頭,說,真的。

他突然很激動地說,我們一起做,一起飛回家。

是,我也想快點回家,可是我不敢那麼說。我也想哭喊著,跟男朋友說,我不想治療了,太痛苦了。可是我不敢,我怕說出這句話,他一轉身就再也不會回頭了。

一周的觀察期很快結束,父母帶著他回家,我留下來想再看看效果。走的時候,我把手上的佛珠送給他,說它會保佑他很快好起來。

他問,你怎麼辦?

我笑著說,我還有更厲害的。

他突然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說,以後你痛的時候,要裝作不痛,這樣爸爸媽媽就不會說你不乖了,也不會說不要你了。

我鼻子一酸。

我問,你害怕他們不要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