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永遠的鍾聲(1 / 2)

後記 永遠的鍾聲

張雅文

不記得從什麼時候產生動意想寫這部小說的,也許是十幾年前,也許更早。

但真正觸動我心靈,讓我沉下心來回望那段並不久遠的曆史,認真思考那些已經消失或者正在消失的生命,從中理出我的人物,編織出我的故事,從而挖掘出深刻的曆史內涵,還是來源於近些年來的采訪。

我所生活的黑龍江是一個集聚了中國、俄國、朝鮮、日本、蒙古等多個國家、多個民族的地區,是一片流血的土地,曾長期被外寇奴役和欺淩,沙俄割地,日本入侵,偽滿洲國,開荒團,細菌試驗,都曾發生在這裏。但是,純樸善良的黑龍江人就像一位善良而偉大的母親,敞開她那雖然瘦弱但卻慈悲的胸懷,不僅接納了數十萬外國逃亡大軍,包括沙俄的白匪軍,而且也接納了日本侵略者潰敗時所留下來的大批遺孤。這些漂泊在異國他鄉的生靈,承載著不同時期的政治風浪,在這片美麗、富饒的土地上生存下來,從而演繹出多少悲歡離合,演繹出多少催人淚下的心酸故事?我聽到和見到的實在太多了。故事中的人物命運所折射出的深刻內涵,遠遠超出了黑龍江地域範疇,超越了國界,成為人類共性的東西。

在哈巴羅夫斯克,一個因“間諜”罪名被處決的俄羅斯小夥子,臨刑前,他呼喊著一個哈爾濱姑娘的名字:“餘靜,永別了,我親愛的姑娘了!我們隻能到天堂再相見了!”

在貝加爾湖畔,一個中俄混血的中年漢子,一個人孤獨地生活在貝加爾湖畔,陪伴他的隻有一條牧羊犬。當年,他曾是一個帥氣的混血兒小夥子,馬上就要跟他心愛的中國姑娘結婚了,卻忽然收到一張通牒令,勒令他三天之內必須離開中國,否則將以特務論處!他隻好與未婚妻揮淚告別,兩人相約:“親愛的,我一定要回來娶你,你可一定要等我呀!”她哭泣道:“我一定等你!你可一定要回來呀!”

他回到了貝加爾湖畔,等了一年又一年。夏天,人們經常看見他醉倒在湖邊,唱著悲愴而絕望的歌:“冰雪覆蓋著伏爾加河,冰河上跑著三套車……”有人勸他,中蘇關係解凍了。你可以去中國找你心愛的姑娘了。他卻說:“找她有什麼用?她早已成為別人的新娘了!”

人世間多少美好的愛情,都被黑龍江凍死了。又有多少青男少女在期盼與守望中,苦度著短暫人生?

幾年前,我曾經采訪過一對馬瑞連夫婦。他們父輩的經曆深深地震撼著我。馬瑞連先生是個中俄混血兒,他是齊齊哈爾富拉爾基第一重型機械廠的工程師。其父親馬員生是早期王若飛介紹入黨的中共優秀黨員,1927年被中共中央秘密派往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第二年卻被打成“托”派,從此,三次被捕,三次被判刑,在西伯利亞監獄度過了二十六個年頭。直到1955年,在董必武的過問下,他才帶著剛剛幾歲的混血兒子回到中國。後來,中蘇關係惡化,文化大革命,馬員生又成為政治的犧牲品。在反省的牛棚裏,他寫出了三十萬字的自傳《旅蘇紀事》。

像馬員生這樣的中國青年,並不在少數。黑龍江有一批對國際情報工作做出了巨大貢獻的早期革命者,都被冠以“叛國罪”、“日本間諜罪”等諸多罪名,被判刑、被處死了。一位叫高慶有的同誌,曾經創建了沈陽和哈爾濱兩個國際情報站,對共產國際情報工作做出了巨大貢獻,早在三十年代卻以莫須有的罪名被處決了。其親屬直到八十年代才獲知這一準確消息。還有的被冤死後,至今連屍骨都沒有找到。

在馬員生父子身上,我不僅看到了殘暴統治對一個中國革命青年的迫害。而且,從他帶回來的混血兒子身上,看到了一個從小被歧視、被壓抑的孩子,在漫長歲月中所形成的膽怯、卑微、處處謹小慎微的性格,看到他的言談舉止,讓我感到心酸,幾次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