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山觀月處
}h2}廬山觀月處}/h2}
遍讀東晉以來曆代名家記廬山的詩作,人文景觀之外,但凡風、雨、煙、霞、雲、雪、霧、露、石、洞、峰、峽、譚、溪、泉、瀑、花、草、木、竹,無不詠到,卻不知何故獨將古今詩文最大題材之一的月亮遺忘了。專寫月色的詩,幾乎沒有。李白“好為廬山謠”,但其在廬山留下的絕唱,寫的是瀑布。偶有“石鏡掛遙月”之類的句子,倒是借月比石;蘇軾在《開先漱玉亭》中寫到“蕩蕩白銀闕,沉沉水晶宮”,不過是漱玉亭境界之一斑;陸遊坐在東林寺聽鍾,卻想著“戲招西塞山前月”,似乎廬山無月;戴複古的“桂染中秋月色香”,則明白是月亮沾了桂花的光;比較確切地寫到月亮的,是趙孟的《水簾泉》:“飛天如玉簾,直下數千尺,新月如簾鉤,遙遙掛空碧。”其用意也隻是為水簾泉作陪襯。唐朝有一首記《文化城寺》的詩,提到“夜半露寒山更寂,一方明月滿庭秋”,其人是無名氏,其詩也平平。
我因而有些不解。廬山肯定是有因月而生的遊覽勝景的。《廬山導遊》中,確切記載有一個名叫“月照鬆林”的去處,就在牯嶺街一側,沿街巷拾級而上,不遠便是。既無幽險可探,也無攀爬之苦,這是山脊上的一麵緩坡,坡上鬆林一片,林中臥一石刻,刻於何年,出之誰手,不得而知。因為平常,一般旅遊者盡管在旅遊圖上看到它,實際上卻往往忽略它。我因為個性的執拗,偏偏想窮究一下其所以得名的奧秘,便特地在一個夜裏去了那裏。
因為沒有旁人,林子裏很靜,一地鬆針,吞沒了足音。我摸到那塊石刻臥石,坐下來。頂上是濃密的鬆枝,夜空被遮掩,稀疏的月光,透不進來。曬了一天的林子,熱烘烘的,散發著夾雜淡淡苦味的濕悶氣息。周圍的一切都隱沒在黑暗中了無聲息,好像給悶住了。隻是從狹窄的樹縫中向山坡下望去,才能隱隱約約地看見,一張平放的琵琶一樣的如琴湖湖麵上,閃爍著一些搖曳不定的長長短短的光亮,那卻是從湖邊山坡上高高低低的屋子裏投射出來的燈光。那燈光使我漸漸辨出,那些離我腳下不遠的坡上,一幢接一幢的尖頂的歐式建築。忽然從其中的某一幢屋裏傳來響亮的音樂。是一支用收錄機播放的流行歌曲。伴著這歌的是時高時低,尖厲而無忌的笑聲,有一群男女在跳舞。不知為什麼那支歌曲使人覺得不舒服。那種甜膩膩的,做作的、挑逗和誘惑的、叫人心神不安的聲音,同周圍的沉悶有一種奇怪的默契,仿佛是故意要從兩個極端來壓迫人的靈魂。
那個夜晚我有些沮喪,對廬山所謂的“月照鬆林”之類從此失卻了信心。
然而,我就在廬山腳下做事,上山是很經常的。終於有了一次難忘的經曆。令人驚心動魂的,正是從廬山看到的月亮。
原來計劃是這天下午上到廬山的,明天上午要開會。但是送我們的吉普車司機臨時被派了別的差,等到來送我們時,已近半夜。一車四個人,都頗不愉快。司機自己就一頭火氣,他下午改派了差,但原定送我們的任務並沒有變,覺得受了欺負;我們三個乘客中,一個是我的科長,原來打了招呼是要提拔為市裏的副局長的,任命通知下來,卻是另一個人的名字;一個是我的同事,他已經得到指示,要從市政府機關調到一個條件艱苦的基層單位去,但級別並沒有提高;我是其中最年輕的一個,同妻子那時還在戀愛階段,鬧了別扭,以為要分手,暗自神傷不已。
吉普車沿著廬山北麓的公路蜿蜒盤旋。三個乘客各懷心思,悶不作聲。司機起先還罵罵咧咧,無人搭腔,便也緘了口。整條山北公路上,隻有我們這輛吉普,沿途風景又都是我們極熟悉的,大家無需緊張也無從興奮,很快便昏昏然。將近一個小時後,車嘎然停了。我們一驚,清醒過來,聽司機說,車似乎出了點什麼小故障,他要小修。我們隨即跟著推車門,下車去活動活動甚感疲乏的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