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我終於瘋了,就像我幾年來刻意避免的結局一樣,這一瘋便不可收拾。醫生說我這是精神錯亂中最嚴重的一種,是一種夾雜著癡心妄想又無限自卑,有時是憂鬱型的,有時又是狂亂型的,在十分鍾之內,或哭或笑,或跑或坐,對我都是一種極其正常的行為。在我癡心妄想的時候,我曾經對醫生說,我是美國前任總統,曾經和萊溫斯基同床共枕,我聽出那些圍著聽我大侃的醫生笑聲中的淫蕩,甚至比街上十元錢便可來一次的野雞的笑聲更加下流無恥,便憤怒不已。我知道我不是克林頓,但萊溫斯基離開白宮後,不是也要找一個丈夫過日子,那便是我。後來我當上美國總統,萊溫斯基還在我的競選班子裏。我知道她不適合做第一夫人,她有前科,而且是和克林頓的前科,這便不能讓人原諒了。如果是別的什麼人,田間野夫或是街頭小販,或者是拉皮條的,我都可以把她領進教堂。但畢竟不是我所點到的些,是克林頓的精液留在了她的裙子上,而克林頓的妻子卻是一個同性戀。她嘴角上帶著輕蔑的笑,那笑是針對天下所有男人的。而她已經開始發灰的金發,不管以前曾是怎樣的吸引人,包括克林頓以及她所有的性夥伴,甚至她又當選為國會議員,都不能掩飾那種同性戀推崇的灰色,在已經開始發杈的發梢,毫無遮攔地顯露出來。
我知道你隻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你還沒有男朋友,你還是一個處女,你肯定不願聽這些婚外戀、同性戀之類的東西,你太純潔,這世界太汙濁,你便與這個世界產生了不協調。就像我,常常以為是世界上最最高尚、最最清高、最有才華、最有能力的人,而到頭來卻什麼也不是,如今還不是坐進專門為瘋子設計的輪椅裏,讓我在你的輕推輕搖中感受時光的悄悄流逝。因為你的純潔,便有好多話我沒法說給你聽,但憋在心裏又確實太難受了。我雖然沒有患癌症,但我知道我的時間肯定不多了,所以我又想把我的經曆告訴你,讓你了解我,然後認識這個世界,然後你便能輕鬆自如地應付這個世界中的任何變化。我不是對你誇口,我自己就是一本書,一本充滿幻想和希望,又同時包含著失望和絕望的天下奇書,美與醜、善與惡,都是這本書中的篇章句段。我曾經寫過一首詩,有這麼一句話,“對生活的詛咒和歌頌,注定我是魔鬼與天使的混合物,散發著死亡和狐媚的氣息。”如果你願意做我的聽眾,我會像一個外科大夫,把我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肢解給你看,同時我會像一個虔誠的信徒,站在上帝君臨的告解室前,把心靈中所有的美麗和醜惡,赤裸裸地展示給你,毫不掩飾。隻是你千萬要注意,一定要離我遠遠的,不要讓我汙濁的黑血濺滿你美麗的長裙。我知道我的血肯定是黑的,黑得如同墨魚的汁。墨魚用黑液保護自己,而我用黑血尋找墮落的借口。
我的腦子很疼,一回想以往的日子,我就像一個失憶症患者,頭開始發脹發疼。過去的生活是一付枷鎖,讓我的手和腳都失去了活動的能力,就像我坐在你的輪椅上一樣。但更加可悲的是,更多的時候,我自己的思想也被自覺不自覺地戴上了更加禁錮我思考的鎖鏈,讓我的靈魂不能自如呼吸。“人們一思考,上帝就發笑”。但上帝在我這裏,始終沒有發笑的機會,我不知道這是上帝的悲哀還是我自己的悲哀。我發現你笑了,你笑的時候真美。你的美讓我的心靈震撼。你的眼睛,你的睫毛,你的鼻子,你的紅唇,你的皓齒,你的一舉一動,你的一顰一笑,都是一首精美絕倫的詩,讓我忍不住去閱讀,去體會,為你心動,為你歌唱。別對我的讚美之詞毫不在乎,我對我生命中所有女人的讚美加起來,也絕對沒有你多,我會為你寫詩,然後讓這些詩流芳百世,讓你在我的詩歌中永遠閃耀著美麗的光輝,與日月相映,與星辰同歌。
把你的隔離衣脫掉吧,這樣我們的交流才能更像朋友,而不是現在的病人與護士。我害怕一切白色的衣飾,而在我年輕的時候,我更喜歡白色和黑色,白色讓我覺得純潔,黑色讓我覺得絕望和冷酷。我從深諳世事之後,就是一個矛盾的綜合體,人性與獸性時時在我身上作著艱苦卓絕的爭鬥。我害怕白色是因為那一夜的亮光,多功能電警棍上的燈泡肯定是熾光燈,電壓或許能達到380伏,要不怎麼能將人擊倒。我的眼本來就近視,是國際標準的二等殘廢,近視鏡片的度數達到了600度。近視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在小學時黑屋子土洞子煤油燈的傑作,我所經曆的貧窮你不可想象。但我更感謝近視讓我戴上了眼鏡,遮住了我醜陋的木眼皮,也讓我多了些讀書人的氣質和風度。不要告訴我現在我看起來仍然風流倜儻,你那是安慰我,我早已成了社會上的廢人,贅物,一個地道而純粹的精神病患者。那天晚上的白光實在可怕,他們揪住我的頭發,把我的眼鏡使勁地摔在地上,我聽見鏡片碎裂而後四處崩濺的聲音,像音樂,還帶有絲絲的回音,有一塊甚至崩到了審問者的腿上,透過他的製服紮了進去,然後我看見他的黑血汩汩流淌。我盼望他的血在一秒鍾之內全部流光,讓他就此死去,或許他還能評上烈士。能不能評上烈士我並不關心,我隻想看見這種人一個個地死掉,他們是國家機器,卻不是為國家服務,而是為了私利,為了某一團體,或者受命於哪一個人,濫用國家的權力和威嚴,恐嚇弱小者、無辜者和與他們有矛盾的人。在我接觸到的這種人中間,濫用淫威者實在太多了,以致於我對這一群體都失去了信心。
他們讓我把問題交待清楚,但我不知道他們讓我交待的是什麼問題,我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足於讓我到這種地方來。但我工作中樹敵太多,任何一個敵人又都盼著我能到這種地方來,他們恨不得我死掉才好,所以他們任何一個人都可能告黑狀,毫無根據地寫檢舉信,目的就是要把我搞垮、搞臭、搞得我再也沒有任何政治野心。我知道這是陷阱,是一個再明白不過的陷阱,但我又不能確切地知道挖陷阱的高超獵手是誰,這便是我的悲哀。
我感到了無邊無際的絕望,這絕望像一層繭,把我緊緊地困在中央。我不知道我會在這種絕望中呆多長時間,誰是我茫茫大海中的救命稻草,給我一點生的希望。直到那時,我才真正明白,玩政治沒有後台不行,沒有真正保護你、敢為你出力的後台更不行。平時我有那麼多的同學、朋友,而此時,誰會為我挺身而出?破鼓亂人捶,他們不在我的身後再踢上一腳,已經是我的造化了,我怎麼還能祈求更多?
你知道,我這個人從性格上講有些內向,實際上從一開始我就一直內向著,我不習慣於把自己完全暴露給別人,這也是為官為人的一種生存技巧。說實話,我並沒有從這種技巧中得到多少好處,卻一直感受著孤獨的煎熬。茫茫人海當中,我甚至沒有一個可以傾心相交的朋友,沒有一個能坐下來聽你傾訴喜怒哀樂的知己。我感到這種孤獨鋪天蓋地而來,她的力量如此強大,如此持久,常常將我折磨得遍體鱗傷。我如一支獨來獨去的狼,在深山野穀中間孤獨地穿行,要尋找食物,要提防陷阱,受傷了要獨自吮舔傷口。孤獨是我唯一的朋友。
今天的夕陽真好,像我無數次在詩歌中盡情讚美的一樣,真想拿來做你的佩飾。你別發笑,把太陽和月亮分別戴在你的兩個耳朵上,你便是世界的主宰,世界的女王,我會天天對你頂禮膜拜。
你說:“你真浪漫。”
我真高興你這麼說,在我上網聊天的時候,我給自己起的名字就是“浪漫一生”。因為我愛美才追求浪漫,因為心還沒死才追求浪漫,這對我或許是最大的安慰。即使我現在變成一個真正的精神病患者。
(2)生活是一張不可更改的草圖,在正式描繪之前,我們會以為它是一張草圖而毫不在意,但在草圖畫完再重新審視它的時候,才知道不管它是美是醜,我們都沒有能力改變它的一絲一毫。一個有長遠生活眼光的人,在繪圖之前,都會有對這張圖的整體構思,而更多的人是采用了完全自由主義的筆法,任意撥墨,任意構想,使整張圖顯得淩亂而沒有美感。所以總是有人感歎,假如再有來生。再有來生又會如何,還會和今生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我相信西方電影奇思怪想中的時間隧道,不管你處在什麼樣的位置,不管你如何精通蒙太奇,生活就是生活,其結局都早已是存在了的。在通向結局的道路上可能會出現過程中的小小差異,但這又有什麼區別呢?沒有生命可以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