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紅”
從擋風玻璃望出去,夜幕已漸漸滑下,罩住了昆侖山高大的山峰。
這一段路,左傍山,右臨水,一會彎,一會直,好象驚歎號套著驚歎號。隨著夜的降臨,風雪也大了,天地間迷蒙不清,眼前好象隔著一層輕紗。這樣的夜裏在這樣的路上行車,就連我這乘車人也為駕駛員提心吊膽。車子轉了個急彎,我忽然看見傍山道的崖壁上,亮著一排燈。一盞,兩盞,三盞……明晃晃一長行,象樓房上一排閃光的窗口,又象城市馬路上的路燈。我把頭伸到窗外去看,隻見崖壁上掛著一盞風燈,遠遠看去象天邊跳動的星星,一盞一盞跳到我們眼前,變成了一堆紅彤彤的焰火。每走近一盞風燈時,駕駛員梅小明就抬起油門,放慢車速。這時前麵總是一個急轉彎。到第五盞時,我情不自禁地說:“慢點,要轉彎了。”小明回過頭望望我,憨厚地一笑:“你也摸著規律了。是呀,這十五裏山路上,每一個拐彎處都掛著燈。”說罷又專心去開他的車了。
我不知道這十五裏山路上有多少拐彎的地方,但一聽每個拐彎處都有一盞燈,對我這個初上高原的人來說,的確是一件很新鮮的事。
風雪鋪天蓋地地飛卷著。汽車留下的兩道輪印,很快就被吞沒了。我們的車順著山勢彎來拐去地走著。有的彎拐得簡直出人意料之外:有時公路忽然折了回來,這樣就還得走半夭回頭路,才能繼續向前行。看看路,再看看燈,我暗想,這一盞盞風燈簡直是霧海裏的航標呀!
天氣幹冷幹冷,哈出的氣立刻就凝成白煙,到底是誰頂風冒寒為我們掛起了指路燈?我舉目四望,搜尋掛燈人。但是跳入眼簾的除了茫茫的雪峰還是雪峰。小明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說:“一看見這燈,我就想起了昆侖山兵站的楊站長,就想起了那個難忘的風雪夜。”說到這裏,他靠右邊煞住了車,一麵嗬著凍僵了的手,一麵給我嘮起楊站長的故事來:
那是前年十二月的一天夜裏,我來到高原不久,我們車隊從拉薩值勤回來走到昆侖山上,被暴風雪封住了。那風雪來得真快,隻眨眼工夫,漫天遍地全是雪。睜著眼啥也看不清。我們不得不停下車,等風雪過去了再走。還好,不到一個小時,昆侖山就又風平浪靜了。可是經過暴風雪這麼一折騰,山溝填平了,公路看不見了,車子怎麼走呢?反正我們是不會被困難嚇倒的,就組織了五個人在前麵踏雪找路,車子緊跟著走。那陣子怕都有深夜兩點鍾了吧!我們走著走著,抬頭一看,啊,山頂上跳出了一個紅點,在這靜靜的夜裏,再加上白雪一映襯,它顯得那樣的鮮紅,好象一顆紅寶石剛從水裏洗出來那樣惹人愛。我們都看得發呆了。接著又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喊。這時隻見那紅點象一顆流星,哩一下滑了下來,停一會兒,又滑下來一段···一會兒,一盞風燈就出現在我們眼前,燈後麵是一張掛滿冰雪的臉。多熟悉呀,這不是昆侖山兵站的楊站長嗎?後來我們才知道,楊站長是專門來為我們引路的。因為那天早上我們從不凍泉兵站出發時,就給昆侖山兵站發了電報,說當晚要住在他們那裏。可是還沒等我們到站,暴風雪就搶到了我們頭裏。楊站長斷定我們被風雪擋在山上了,他怕凍壞我們和汽車,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連夜就提上風燈上山了。山上白雪茫茫,借著雪光,他看見山坡上有幾個黑影,知道是我們在山上找不著路正在作難。那時他來高原才一年,雖然算不上是‘老高原’,但是對昆侖山裏的情況還是熟悉的。這裏的公路在哪裏拐彎,在哪裏過河,他心裏都有數。所以他便憑著自己的記憶,順著公路,衝破雪層,高舉著紅燈滑了下來。
“那一次,我們就沿著老站長開拓的這條路線,順利地過了山。這也是我上高原後第一次看到的紅燈。以後我每次在風雪的夜晚過昆侖山,都能看見這樣的指路燈。從去年以來,這裏的每個拐彎處都掛上這樣的燈了。我們都親切地把這燈叫‘夜夜紅’。”
聽了小明一席話,我的心立即飛到了昆侖山兵站。
車子繼續前進,最後一盞風燈漸漸地被甩到了身後。我有些疲倦了,便伏在車門上打起磕睡來。但那風燈還在眼前直搖晃。不久,隻聽得兩聲喇叭叫,睜眼一看,汽車在一排土屋前停下了,到站啦。車輪騰起的兩股雪煙,旋了個圈在車後消失了。隨著剛才那兩聲喇叭,從站上低矮的門裏走出來一個大高個子。他親切地看了小明一眼,就象見了自己家裏人一樣很隨便地說:“一聽那喇叭叫,準知道是你來啦。”說著就拍打小明身上的雪花,並接過我手中的行李。小明告訴我說:“這就是楊站長”我還沒來得及看楊站長一眼,他已經提著風燈朝我們的來路上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