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當傘下隻剩下我自己
你曾撥動了誰的心弦
我曾寫過一篇關於他的文章。
他不讓我用真實姓名,卻希望通過這篇文章找到你。
三年過去了,你始終沒有出現。更或者,你壓根就沒有看到過這篇文章。
他從一個無助的求救者變成我的讀者,再由我的讀者變成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他一直想要找到你,目的,隻是想跟你輕輕說聲對不起。
他曾是你的同桌,你也曾收到過他給你寫的信。
十六七的年紀,誰沒懵懂地喜歡過一個人?
當年的你,為了使他懂得青春的不可重來,對此事以及後來的諸多暗示始終三緘其口,置若罔聞。
他並不知道你的用意。他覺得你這無理的高傲,本身就是赤裸裸的歧視。
再後來,他成天心不在焉,成績一落千丈。為了使他盡早走出青春的沼澤,你主動要求調離座位,試圖讓他冷靜麵對。
隻是,當時的他並不曾理智思考你的善意。
你的離去,徹底打破了他自尊的防線。他覺得,你是出於不屑和鄙視才會要求調換座位,遠離他。
他開始想方設法要你難過。譬如,給你寫匿名的恐嚇信,在班裏散播關於你的不良信息,甚至,惡意編造家庭破裂的故事來傷害你。
他也許並無惡意,隻是,年少的莽撞,很多時候,可能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何如此。
事有湊巧。誰知道,你父親真的是死於車禍。你母親為了使你有一個公平的學習環境,始終不肯申請補助,減免學費。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關於你父親的事情。
才聽到班裏盛傳你爸死於非命的謠言,你就徹底瘋了。那是他第一次見你大發雷霆,失去理智。
因為你在校主動出手打人,所以學校決定給你記過處分。事情並沒有因此平息。反而,將一切真相曝露無疑。
有很多無聊的人開始在網上查找當年那起重大事故的報道。他們翻到了許多慘絕人寰的圖片和死者的信息。
他目睹了你的巨變。你從天真活潑變得自閉內向,從寬容善良變得尖銳異常。
再後來,你徹底消失了。轉學,還是退學?無從得知。
你成了他心裏最大的一塊陰影。
他一直想要找到你。這個在成長中所犯下的錯誤,常常使他悔恨得淚流滿麵。
這是我第二次為他寫真實的故事。我希望,我也相信,他一定能找到你。
年少時的他,粗魯,莽撞,不懂分寸,也因懵懂的喜歡而對你造成過傷害。可他現在,已然明白。真正的喜歡,不是得到和索取,而是付出與成全。
請原諒他吧。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因為當時的你,曾在無意間輕輕撥動了他的心弦。
十八歲的藍色運動衫
一
追夏小朵的男生有一大堆,但她卻沒一個看得上。馬淘淘趴在陽台上一麵呼呼刷牙,一麵忿忿不平:“老天爺啊,你這是怎麼安排的?不想要男朋友的,你給她安排那麼多高富帥,想要男朋友的,你連一個窮矮矬都舍不得賞賜,你還讓不讓人活啊?”
確實,追夏小朵的男生不乏高富帥,但夏小朵家裏本身也不缺錢,所以,她不但不受此誘惑,還從心眼裏鄙視這類拿著父母血汗擺闊括的公子哥。
也正因為這樣,夏小朵在大學裏混了整整兩年,仍是單身。
21歲生日的時候,馬淘淘語重心長地跟夏小朵說:“姑娘,人家書裏說18歲之前沒有談過一場完整戀愛的人生是殘疾的,我看你現在的狀態不是殘疾,是癱瘓。”
夏小朵故作深沉:“你懂什麼?濫竽充數還不如空無一物。我是在用我的整個心靈來等待即將到來的真命天子,明白不?”
“醒醒啦,就算你等到了你的真命天子,可誰敢保證你就是這位真命天子的紅顏知己?你以為他會拉著你的手跟你說四個字,是,我願意?我估計,他八成跟你的四個字是——阿彌陀佛!”
夏小朵懶得理馬淘淘,這類狂轟濫炸,夏小朵早就習慣了。
不過,今年夏天,夏小朵怎麼也想不到,陳少安竟然會跑來外語學院考研。這個從當日母校傳來的消息,差點沒讓夏小朵昏厥過去。
陳少安不是什麼高富帥,說白了,就是一個窮教師。才華嘛,有點,會寫兩句小詩。樣貌嘛,勉強可以歸為帥哥一列。但家世背景,那就真是太寒磣了。不然,他也不必簽訂合同帶薪考研。
馬淘淘絕對想不到,一直在夏小朵錢包裏的那張照片上的男人,竟然會是陳少安。馬淘淘看來看去都不明白,夏小朵到底喜歡陳少安哪一點。
夏小朵懶得和她解釋,她最近正樂得不行,她腦子裏滿是高三時候站在六樓朝陳少安扔粉筆頭的場景。
二
那時候,陳少安剛剛大學畢業,天天運動裝,一臉青澀。
夏小朵還記得當年春末的體育課,她一個人躲在教室裏睡大覺,直到放學之後陳少安回教室取資料她才知道,原來已經下課。
大雨嘩嘩地在窗外瓢潑。陳少安看她笑笑:“夏小朵同學,趕緊回家吧,等會兒經過學校的公車就沒了,已經下課好久啦!”
夏小朵沒帶傘,教室已經空無一人,穿著白底碎花洋裙的她忽然不知該怎麼回去。陳少安從樓上下來時,直接把運動衫披在她的頭上,還沒等夏小朵開口說話,他就一個箭步赤著膀子跑出好遠去了。
夏小朵抱著這件略帶汗味的運動衫,心裏有種莫名其妙的甜蜜。運動衫很大,像一把安全的傘把大雨中的夏小朵保護得嚴嚴實實。
當夜,夏小朵獨自一人坐在衛生間裏把這件運動衫洗了又洗,直到確定曬幹後會有洗衣粉的蘭花香,她才用衣架把它掛到院子去。
那個雨季,夏小朵過得特別充實。那件淡藍色的運動衫,一直掛在院子的涼風裏。偶爾覺得髒了,夏小朵就取回來,重新仔仔細細地洗一遍,然後又接著掛出去。
她想過要把這件運動衫還給陳少安,但她不知為何,竟然心裏有點舍不得。
陳少安畢竟年輕,上課的時候,總喜歡穿插幾個網絡笑話。夏小朵忽然開始迷戀英語,她總覺得陳少安說英文時候的語調有點像《泰坦尼克》裏麵的傑克。
高三那年,夏小朵和一幫女生天天站在六樓上挑事,不是朝樓下路過的自己討厭的老師扔粉筆頭,就是爬到天台上鬼喊鬼叫。
夏小朵的目標很單一,她從來不去天台,也不參加其他的惡作劇,她隻是喜歡朝陳少安的腦袋扔粉筆頭。
隻要在上外語課的時候看到陳少安的脊背上有藍色的點,夏小朵就會特別開心。因為隻要她才會用藍色的粉筆扔陳少安。
夏小朵想要在畢業的時候把運動衫還給陳少安。可事實上,還沒等畢業,陳少安就被調走了。學校說他是新老師,經驗不足,不能帶高考班。就這樣,外語老師被換成了一個有點禿頂的老頭。
三
陳少安當然不知道,這次兩年後的偶然碰麵,不過是夏小朵精心設計的陰謀。
突如其來的大雨擋住了所有人的去路。夏小朵站在人群裏,拍拍陳少安的肩膀說:“哇,陳老師,你也在這裏?”
“夏小朵?哈哈,兩年沒見了。以後咱們就是校友了,我在這裏讀研。你不用再叫我陳老師了,你看我都沒把你們教完。”
之後的故事,順理成章。陳少安和當年一樣,脫下略帶汗味的運動衫頂在夏小朵頭上。隻是,這次有些不同。丟卻教師身份的陳少安,儼然是把夏小朵當成熟悉的校友。他們一同頂著寬大的運動衫在雨中小跑,說一定要去校門外的大排檔好好吃一餐。
夏小朵的腦子一片空白。雖然她穿著淡藍的百褶裙和高跟鞋,卻絲毫不覺得累。她能清楚地聽到從陳少安鼻孔裏發出的均勻喘息,厚實,且帶著不可抗拒的安全感。她聞到陳少安身上一如當年的味道,她想起那年夏天的陽光和大院子,想起陳少安不辭而別的那個清晨,她孤獨地躲在廁所裏哭得稀裏嘩啦。
沒人知道夏小朵的秘密。隻是,往事忽然像利劍一樣穿心而過,她覺得甜蜜而又悵惘。
陳少安夾起一塊燒好的牛肉放到夏小朵碗裏,微笑著說:“我還以為你不記得我了。我當時剛畢業,沒經驗,教得不好,自己都常常覺得沮喪,也難怪你們常常用粉筆頭扔我……”
“你知道粉筆頭是我扔的?”夏小朵大吃一驚。
“當然知道啦,整個年級的老師有誰不知道?我還知道藍色粉筆是你的專屬。因為每次上課在黑板上標記重點我都找不到藍色粉筆,覺得奇怪,所以放學後我就悄悄檢查過你們的課桌……”
夏小朵有點激動。她想哭,她想要告訴陳少安,一直用藍色的粉筆頭扔他,是因為她覺得藍色是屬於她的幸運色,她也想讓陳少安知道,扔他其實不是討厭他,而是喜歡他。
當然,這些話夏小朵還是沒能說出來。她有點失控,喝了很多酒,最後連站都站不穩。
四
陳少安在醫務室陪了她整整一夜。
夏小朵醒來的時候,看到陳少安身邊坐在一位長發女子。還沒等陳少安介紹,夏小朵就掙紮著起身跑了。
夏小朵看到他們緊緊相扣的十指,像公園裏互相纏繞的蔓藤,扯也扯不開。夏小朵第一次嚐到心碎的滋味。她一路跑,一路哭,眼淚就像滂沱大雨,止都止不住。
很久之後,夏小朵在陳少安的博客裏看到一段話,再度淚落如雨。陳少安說:“在愛情的時空裏,最可怕的不是平行線,而是相交線——那匆匆一會的甜蜜之後,便是漸行漸遠的疏離和冷漠。平行,雖然意味著永無交點,但起碼,彼此可以同行互望,永存懷念。絕口不說愛你,不是因為不夠勇氣,而是害怕連這個僅有的平行機會都失去。”
原來,陳少安一直都懂。
大三冬天,夏小朵把那件淡藍色的運動衫還給了陳少安。陳少安迷茫地說:“原來這件衣服在你那兒啊?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以為丟了……”
坐在包廂裏吃火鍋,窗外雪花飄揚。陳少安中途起身出去借電話的空檔,他的女友主動拍了拍夏小朵的手:“小朵,你的感覺我都懂。跟少安在一起之前,我心裏也住過另外一個人。那天晚上你喝醉了,醫務室要登記資料,需要身份證。少安打電話給我,說他一個男人不好去翻一個小姑娘的包。就這樣,我在你的錢包裏看到了少安幾年前的照片。你把他的照片隨身帶著,還保管得那麼好,看得出來,你真的很喜歡他。我沒有半點醋意,因為我這樣愛過,所以我知道這份喜歡到底有多麼純潔多麼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