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可可西裏曆史上那個滴血的日子——藏人索南達傑的悲壯故事(三)(1 / 3)

13.可可西裏曆史上那個滴血的日子——藏人索南達傑的悲壯故事(三)

傍晚,吉普車頂著快要落山的夕陽,駛進了山間一塊穀地。幾頂帳篷,炊煙繚繞,很是安靜。

索南達傑停車,打聽,方知這是個放牧點,共有七八戶牧民。這裏離他們原計劃投宿的礦區還有五十公裏路,在這個根本沒有道路的荒原上行車,五十公裏路程最少也得耗去三四個小時。他們隻好決定,臨時在這個無名放牧點住一夜。也好,了解一下民情,難得的機會。索南達傑暗自琢磨。

這個放牧點住的大多是藏族牧民,稍遠一點的坡上有個蒙古包,顯得孤獨而又冷清。大概是各民族的生活習慣不同,蒙古族牧民才與藏胞保持一定距離。距離太遠了,一戶獨家不安全。反正兩個民族和睦相處,誰也不會妨礙誰。索南達傑走進牧民中間,好客的牧民聽說是縣裏來的人都爭著要請他們住自己家裏,包括那戶蒙古包的主人也特地跑過來盛情邀請。就在大家爭搶不息時,牧委會支書聞信趕來了,他二話不說拉起索南達傑的手就往他家的帳篷那邊走。索南達傑對支書說:“你先別著急,我剛到這裏,讓我喘口氣,到時如果住你家,我會找上門的。”這時牧民們都不爭了,異口同聲地說:“您就住支書家吧,他那裏有鋪蓋,幹淨,條件好。我們牧人家都是睡統鋪。”索南達傑笑著說:“我天生就是住統鋪的命,從小睡統鋪很習慣,已經改不過來了!”

對於支書的邀請,索南達傑盛情難卻,於是便安排了幾個隊員去了支書家,而他自己選擇了一位老牧人帳篷住了進去。老牧人從巡山工作隊走進放牧點那刻起就遠遠地站在那裏,一直用企盼的眼神望著。索南達傑能感覺出,老牧人一定是很想叫工作隊住到他的帳篷裏去卻不好意思開口。老人家莫非有什麼難言之處?

“老人家,我到您的帳篷去住,歡迎嗎?”

老牧人聞言連忙欠身說:“好!好!”他嘴裏雖然應承著,但從表情上卻能看出,他有猶豫。畢竟在這個放牧點上他是最窮的。

老牧人叫強巴,妻子不幸於早些年去世,留下了三個兒子,當時最小的才四歲。一家人生活得極為艱難,如果老牧人三天不外出給人幹活掙錢,家裏就揭不開鍋。

索南達傑進了帳篷就盤腿坐在地鋪上,握著強巴老人的手說:“老人家,您吃苦了!等幾個娃娃都熬大成人了,您的負擔就輕了。”

強巴老人並沒有接索南達傑開始的這個話題,卻很不好意思地說:“縣長(當地人習慣這樣稱呼書記)啊,真要委屈您了,家裏沒有像樣的鋪蓋,就連吃的都拿不出手啊!”

索南達傑說:“你們祖祖輩輩睡統鋪,我為什麼就不能睡。蓋什麼被子都一樣,你們吃啥我也能吃啥,隻要填飽肚子就是好東西。”

“那怎麼能一樣呢,我們習慣了,吃青稞皮野菜也能打發日子,身體一樣結實著。你們是公家人,操心勞神嘛!”

“老人家,您還不了解我,我也是在牧人的帳篷裏長大的。我的父親像您一樣,也是個拿著牧鞭跑草原的人。我就是個牧民的兒子!”

“噢,原來是一家人呀!”強巴老人自言自語地說著。

索南達傑把被子讓了讓,給老人蓋好,說:“今日天氣有些變冷,您多蓋些,別凍著。我整年在草原上跑騰,練出來了,身體沒問題!”

老人偷偷地流眼淚。無語。

索南達傑靜靜地躺著,心緒萬端。他好久好久地沉默著。可可西裏的夜好空靜,也漫長!

這夜裏,大約在一覺睡醒後,強巴老人用手輕輕推了推索南達傑,說:“縣長,您醒了吧,我有話要對您說!”

其實索南達傑一直就沒睡著,他隨聲答道:“老人家,我早就看出您的心裏憋著話,太憋屈了,說出來吧!”

強巴老人終於和盤托出,說:“我們這個放牧點是收購藏羚羊皮子的地點。”

索南達傑大吃一驚,忙問:“怎麼個收購?誰來收購?!”

強巴老人說:“每月初一、十五,總有三個人開著汽車來收購,是外鄉人。從早到晚附近的牧民還有開礦的人都來這裏賣羊皮。”

“賣藏羚羊皮子的人多嗎?”

“說不定,多是些淘金的外地農村人。”

“一張藏羚羊皮子能賣多少錢?”

“不砍價,一律兩百元一張。”

“為什麼要把收購點選在你們這個放牧點呢?”

強巴老人不吭聲了。

索南達傑有預感,老人必有難言之處。他沒有就這個話追問下去。於是故意岔開,轉而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您老人家賣過皮子嗎?”

“賣過一次。那是小兒子幹的,一共打了三隻藏羚羊,賣了六百元。我知道後狠狠地教訓了他半天,告訴他殺生是犯罪的。公家遲早會管你們這些罪人的。小兒子從此再沒有打過一次藏羚羊。”

他們又聊了些別的話題,兩人的心靠得又近了一步。索南達傑旁敲側擊地打問了一句:“你們這個牧委會支書還好吧?”

強巴老人頓時又不吱聲了。

索南達傑見狀明白了個大概,於是追問:“支書賣藏羚羊皮子嗎?”

老人一語道出:“那些收藏羚羊皮子的人就是他領進來的。他們是一夥的!”

……

半個月後。索南達傑精心部署了一次圍剿非法獵殺藏羚羊犯罪分子的殲滅戰。

這天是犯罪分子約定的收購藏羚羊皮張的日子,巡山隊員們早就埋伏在放牧點周圍。就在那三個外鄉人正貪心地收皮付錢之時,巡山隊仿佛從天而降,來了個一網打盡。

索南達傑沒有親臨那次圍剿,不過他留了話:強巴老人是保護藏羚羊的功臣,我們一定要給他戴紅花,大力宣揚他的事跡。

隻是,索南達傑沒有等到那一天就永遠地走了。他說這話時離他告別這個世界還不到一個月時間……

1994年1月。

寒凝大地。幹渴的河床記錄著水的流向,山巔的積雪傲視著天空孤高的蒼鷹。在中國西部的可可西裏,這個季節照樣風狂雪猛,春天還蟄伏在永凍層下長眠未醒。冷風吹開了誰的內心?這時,一個幾乎所有藏羚羊都熟悉、所有偷獵分子卻仇恨的身影,正走在給他以愛、給他以恨,給他以深冬廣闊的荒原上。他沐浴著青藏大地的陽光,一雙眼睛透著明亮和深情,那雙大頭毛皮鞋踏雪的聲音那麼敦實、悠長!可可西裏又一個雖然偏僻卻不安靜的黎明,從他的瞳仁裏浮出。

索南達傑。

這是他第十二次到可可西裏,也是他人生中最後一次來到這個令他魂縈夢繞的地方。

他要去的具體地點是青海與新疆交界處的巍峨雪山和布喀爾達板峰。巡山工作隊得到可靠消息,有一夥犯罪分子正在那裏肆無忌憚地瘋狂屠殺藏羚羊。巡山工作隊必須立即采取行動。索南達傑是在格爾木得到這個消息的,西部工作委員會就設在格爾木。當時他帶領巡山工作隊剛從可可西裏回來,腳根還沒站穩就接到了這個任務。原先準備休整的地方就這樣變成了又開始踏上新征途的起點。

1月9日,索南達傑帶領哈西紮多、靳炎祖、韓維林、才紮西、金傑等工作隊同誌,連夜出發。一輛吉普車在前麵開路,索南達傑和金傑輪流駕駛,卡車緊隨其後。這個時節,新年假期剛過,人們還沉浸在過年的餘興裏。偷獵分子正是瞅準了這個對他們千載難逢的偷雞摸狗的大好時機,瘋狂犯罪。有多少鮮活的生命會遭遇他們的黑手戳殺!

在奔往巍峨雪山和布喀爾達板峰的路上,索南達傑及其巡山工作隊都在和不時遇上的偷獵分子較量——1月10日,幾隻慌張逃遁的藏羚羊引起了巡山工作隊的注意,他們以此為線索,在庫賽湖邊和豹子峽兩地仔細搜索,發現了兩個金窩子留守點,共有十多個偷獵分子。索南達傑責問他們:“你們還有人類最後的良心嗎?”經過耐心說服教育,這些有所醒悟的偷獵者離開了可可西裏。

1月13日到15日,他們在繼續西進的沿途上,接二連三發現和搗毀了三個打著采金旗號的非法偷獵團夥,收繳了一批槍支彈藥。索南達傑氣憤地說:“我真不明白,這些人怎麼就這麼膽大枉法,他們到底是從哪兒弄來這麼多的正規武器?”抓獲的偷獵分子越多,繳獲的武器數量越大,索南達傑的心情越是沉重。他對巡山工作隊的同誌們說:“我總覺得自己的生活一半在夢裏,一半在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