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父親在拐角處等我(1 / 3)

第六輯:父親在拐角處等我

在靜寂的夜裏,我又夢見小山村,碗中的月亮輕輕地晃蕩著,灑落一枕思念。朦朧間月亮從碗中升起來,變得又大又亮懸在空中,使我放下糾結與掛礙,心中一片空明清澈。

哥,有你真好

文 / 呂麥

我9歲那年,他媽領著他,占領了我的家,“接管”了我和我爸。

第一天,他媽,就是我後媽,把我拉到他跟前說:“許晴,這是我兒子穆順,大你3歲。以後,你得叫他哥。”我翹起下巴,睨看一眼比我高出一頭的他,撇撇嘴,心裏嘀咕:個大有啥用。一副笨頭笨腦的傻樣。還想當我哥?沒門!

他撓撓刺蝟頭,眯縫著小眼衝我嗬嗬傻樂。一不小心,還笑出個鼻涕泡。他抬起右手,一捏、一甩,扔到地上。我惡心得想吐,可立刻咽回去了,駭異地盯著他的手——兩個大拇指,長成蟹螯一般。我驚叫:“你……六指?”

他不掩飾,大大方方伸到我眼前說:“沒看過吧?給你瞧瞧。”我厭惡地別過臉大喊:死六指!死六指!後媽氣勢洶洶地說,大順,這死丫頭叫你六指,揍她!

他推走他媽,朝我伸伸舌頭。

不久,他和我就讀於同一所學校。

放學路上,一群男生追著我唱“小白菜呀,地裏黃呀,沒親娘呀,淚汪汪呀……”我氣得和他們吵。他們圍著我像開篝火晚會似的,唱得更歡。就在這時,猛聽一聲熊吼:“誰在欺負我妹?”

穆順衝過來,扔下書包,用身體擋住我,使出一招“降蟲六指掌”,把那些調皮鬼打得東倒西歪。可他們一見他的六指,從心裏藐視他,喊著“六指,六指”,抱腿的抱腿,抱腰的抱腰,把他摁倒在地上,一哄而上,手捶腳踹……

回家的穆順,像爛泥裏滾過的豬,腦袋上頂著幾個大包,手上流著血。尤其那大拇指,被踹得又紅又腫,像開叉的胡蘿卜。後媽心疼得什麼似的,掉頭吼我:“你死人啊,為啥不幫忙?”

其實,我心裏挺感激他的“舍己救我”。可被他媽這麼一吼,心裏憋氣,倔強地回敬道:“他自己長了個六指還逞能,關我什麼事。”後媽怒不可遏,操起腿旁的掃帚,眼看就要落在我身上。

“爸,你回來啦。”穆順對著門口大喊,後媽一愣,扔下“行凶工具”。穆順趁勢把我推進房間,帶上門。後媽這才發現上了當。

我恨恨地想:再忍你們幾年,等我考上高中,翅膀就硬了,哼!可是,一場不幸正在悄悄降臨……

那年6月,我正全心備戰中考,穆順上著一個汽修職高。

忽然有天中午,穆順氣喘籲籲地跑到學校,拉起我就跑,說爸在工地腳手架上跌下,摔壞了腰……

頂梁柱倒了,經濟來源沒了。後媽讓我退學,說田裏、家裏活兒多,還得伺候我爸,她一個人忙不過來。我求救地望向爸。爸別過臉不看我。

“不成,媽。”穆順大聲說,“如果家裏沒錢讓妹上學,我也不上了。”後媽氣得直朝他使眼色,他假裝沒看見。最終,後媽沒轍,說如果我考取重點高中,就讓我繼續上,如果考不取,那就怪不得她。穆順開心地豎起那隻“蟹螯”指,說:“妹,加油!”那一刻,我知道他是真心對我好。可我依然把對後媽的恨,誅連到他身上,倔頭倔腦地說:“誰要你假惺惺!”

一個月後,我接到了省城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爸和穆順很高興,可後媽冷冷地說,要上可以,學費自己解決。天!我一個15歲女生,上哪弄錢去?她根本是故意為難我。

晚飯後,我在廚房沒精打采地洗碗。穆順悄悄進來,說:“妹,別急。哥有辦法。”

我沒好氣地說:“死六指。別跟你媽演雙簧給我爸看。”

他說:“噓,別吵!保密。”

我看著他的背影,冷笑。

整個暑假,穆順野得三天兩頭不著家。而後媽任其逍遙,卻當我是使喚丫頭。

那天,家裏忽然來了個陌生人,說穆順昏倒,住醫院了。爸讓後媽帶點錢,趕緊去看看。我幸災樂禍地想:活該,報應!

傍晚,一輛麵包車,把穆順、後媽送回了家。這是穆順嗎?換了個人似的,憔悴、蒼白、羸弱。後媽招呼我幫忙把他扶到床上去,我懶得碰他。心想,死六指,還不知道在外頭幹了啥壞事呢。可穆順卻朝我擠眼睛,示意我去他房間。

他一躺下,就支開他媽,用“蟹螯”指從兜裏夾出一張綠卡,瞅瞅門口,塞到我手裏,小聲說:“裏頭有3000塊錢。你的學費。”我不拿,氣咻咻地問:“你哪來這麼多錢?偷的?騙的?還是你媽的私房錢?”他張嘴想說什麼,後媽端了碗鹽水蛋進來,讓我去洗穆順的髒衣裳。

我搓的時候,覺得褲兜裏有紙樣的東西,以為是錢。可掏出來一看,是三張穆順賣血的化驗單。他……竟然賣血?

瞅後媽不在,我拿單子問他。他不好意思地說,除了賣血,他還在一家汽修廠打工,一天50塊。天熱,老師傅們都不肯鑽進溝裏卸底缸,他去,可多掙20元降溫費。所以就昏倒了……我為剛才的話,後悔得恨不得打自己嘴巴。

我讀高三那年,穆順進了小城那家汽修廠。每月發了工資,周末去學校喊我,出來饕餮一頓,然後送我回去。那天,我問他:“穆順,你咋老一個人啊,該找個女朋友了。”

他低頭,玩弄著“蟹螯”指說:“我這個醜樣,美女看不上我。”

我說:“她們沒眼光。我哥多好啊,能幹、疼人,善良……”

“你……叫我……哥?”他歡喜地打斷我說,“嘿嘿,妹真好。好好讀書,一切有哥呢。”

“哥,有你真好。”我心裏一熱,愧疚地說,“以後,我不喊你六指,也會對媽好的。”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人,不能以貌取人,更不能推己及人。穆順雖然有缺陷,卻有一顆善良、真誠、大度的心。如果,我用哥這樣的態度,持之以恒地去對待後媽,相信,不久的將來,我們之間所有的冷漠、猜忌、隔閡、怨恨,都會消弭於無形,滋生出濃濃的關愛和親情。

讓我如何“甩”掉她

文 / 成小晟

5歲那年我從幼兒園回來,就看到了媽媽懷裏的她,小小的,黑黑的,如一個醜醜的玩具,我想摸她,媽媽不許。我想依偎在媽媽懷裏,但媽媽懷裏因為有她而沒有太多的空隙。媽媽剛要給我喂飯,就聽到她哭,然後丟下我就去看她。那時,因為她的出現,仿佛媽媽不再是我一個人的專利,於是,我不喜歡她。

7歲,我上一年級。小小的她一歪一斜地跟在我的身後,就如一個小尾巴。那時她說話不伶俐,我聽不懂,但她卻懂得一個人樂,一個人說得不亦樂乎。她沒有我白,所以我不喜歡她,總是逗她哭,媽媽聽到哭聲跑出來,總會拉著我對著屁股一陣亂打,她看著我被媽媽四處趕著跑的樣子,破涕為笑。所以我更討厭她。

9歲時的我,上三年級,開始變得斯文乖巧,人長得帥氣,學習成績很好,每個學期都能帶著獎狀回家。而她才開始上幼兒園,上爬下跳,流著鼻涕,搞得身上髒兮兮的,跟在我的後麵,我總離她很遠,她跟上我,我就跑,然後她氣喘籲籲地再跑在我後麵,我又跑著把她落下一大截。那時見過我們的人都說,這男孩真乖,跟在他後麵的女孩真瘋。

我11歲,她6歲。我們站在一起,別人都說我們生顛倒了,一個乖小子,一個瘋丫頭,我白白的,她黑黑的,肯定不是一個媽。所以我時常在沒人的時候對她說,你一定是媽媽在外麵撿來的,哪天媽媽就把你送人了。她聽了大哭,而我在一旁看著她哭。但哭過之後,她還是拉著我的衣襟走路,我躲都躲不掉。那時的她,是我身後的小跟屁蟲,無論我走在哪她都跟著我,盡管我不喜歡她,總嚇她。

我12歲那年,她7歲,爸爸媽媽開始無休止地爭吵,家裏無論白天黑夜都成了他們兩個人的戰場。媽媽哭,我也哭,她也跟著哭,媽媽不理我們,她就死死地拉著我的衣襟,生怕我也在她麵前走掉。時間長了,再當家裏硝煙四起,我也就不哭了,走出去,她看著我不哭,也靜靜地跟在我後麵。爸爸出去打牌,媽媽賭氣去姥姥家的時候,我開始學會了做飯,第一次,她吃著我做的米粥,仰著頭說,哥,米是硬的。我嚼著硬硬的米告訴她,硬米好吃,於是,她就相信地和我一起頭對著頭吃得咯崩咯崩響。

每次放學,她就早早地在學校門口等我,然後跟在我後麵走。一次,我下課早就回了,天黑了,她被老師送了回來,說她一直在門口等我,看我沒有出來,就在學校門口坐著睡著了。為了這事,我被媽媽死死地打了一回。有時,放學回到家,家裏沒人,我就帶著她坐在門前等。天黑了,餓了,就帶著她跑到奶奶家去吃飯。但沒有我,奶奶怎麼拉她,她也不去。那時,她是名副其實的跟屁蟲,任我怎麼甩也甩不掉。

終於有一天,爸爸媽媽停止了爭吵,他們離婚了。我跟了媽媽,而她跟了爸爸。爸爸帶她走的那天,她抱著我的腿,哭得如淚人一樣,號叫著死也不撒手。最終爸爸妥協了,讓她跟我住在了一起。那年,我14歲,而她9歲。

但我還是不喜歡她。她沒有其他的女孩文靜,整天跟在我的身後,和我們這一幫男孩子打鬧著,她不玩女孩子的遊戲,隻跟著我後麵玩警察抓小偷,披著衣服打“麵包”,趴在地上吹火柴皮,或者拿著彈弓打小鳥。

我怎麼看她,黑黑瘦瘦的她都不像一個女孩。而我與她恰恰相反,年紀越大變得越白淨和安靜,穿著幹淨的衣服,就如一個女孩一樣。

15歲那年,她開始直接叫我名字,大聲地給我起外號,跑在一堆男孩子當中對著我喊。我跑過去,她一下子溜了。

16歲那年,她為了一件小事和一個女孩子吵架。女孩子罵我,而我不懂得罵人,臉憋得通紅。她下課聽到了這件事情,就跑到我們班裏拉著那女孩子就抓,最後抓花了女孩子的臉,老師懲罰她的時候,她一邊哭一邊說,誰讓她,誰讓她欺負我哥呢?為此事,我在學校裏頓時成了名人,隻因我有一個沒人敢惹的小太妹。

但我不領她的情,那天晚上我回去告了她的狀,她被媽媽嗬斥著跪在牆角時,還咬牙切齒地叫著我的名字喊王八蛋、叛徒。

從這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她給我起了一個時間最長的外號,就是叛徒。

17歲那年,我以優異的成績轉入了一所重點高中,而12歲的她正上初二,成績一塌糊塗。我去學校報到的那天,我帶著被褥前麵走,她幫我拎著日常用品在後麵跟著。離開的時候,她喊著我的名字突然跟我說,明年你就等著在門口接我吧。

我一直覺得她是開玩笑,依她的學習水平,要想和我上一個學校那真是不敢想象,但沒有想到在我畢業的前夕,她真的就站在那所重點中學的門口。當時,她一臉得意地看著我:怎麼樣?我沒說錯吧。就說你甩不掉我的。

高中的最後一年,我和同班的一個女生開始了一段早戀。她聽說後,就跑到那個女生的宿舍當著很多人的麵喊大嫂,然後從小到大數落著我和其他女生子虛烏有的事情,一下子班裏所有的女同學都知道了我們的事情。結果是,那個女生因為害羞轉了學,而其他的女同學也知道了我的花花公子的名號,自此,再也沒有一個女生對我產生好感。

我恨透了她,而她卻朝我嚷:這點考驗就接受不了,還想做我大嫂,門都沒有。

也在那年,我發誓一定要擺脫她,校園裏,一定要有我沒她,有她沒我。不能再和她在一個校園裏,要不我的名聲全部被她給敗壞了。於是,我心無旁騖地學習,隻為了能早日脫離有她在的校園。

那年高考,我如願以償地考入了外地的一所大學,我18歲。而她終於被我遠遠地甩掉了,13歲的她,在讀初三。

大學裏,她不在的日子,我感覺到難得的清淨,而她竟然也不放過我,平常沒事就寫信過來,喋喋不休地訴說著自己在校園裏的事情,而大部分我都不回,她也不在乎,依然寫信來,自言自語地說著。

我20歲那年,大二。暑假裏沒有回家,某一天,她突然打電話過來,說在學校門口。等我過去一看,還真是她,拎著一個包,安靜的樣子。

一年不見,她仿佛變了很多,臉也變白了,個子也高了,以前的短發也留了起來,長長的,柔順地搭在肩上。那一瞬間,突然感覺她長大了,已經不再是那個從小跟在我後麵抓著我的衣襟唧唧喳喳流鼻涕的小女孩了,也不是那個為我打架瘋瘋癲癲的小女生了,她跟在我的後麵,我領著她在大學校園裏轉悠,走過去,竟然有同學打招呼問,是不是我女朋友。那時,我才感覺,她真的是長大了。

大三,我帶著初戀女友小然回家。正好她在家,看到我一臉的喜悅,而後看到我身旁的小然,臉突然陰了下來。那兩天,她竟然沒有和小然打一聲招呼,說過一句話。事後,媽媽說她不懂事,我說她不給我麵子,而她抬起頭,仰著脖子,看著我的臉,恨恨地說:就是不懂事,就是不給你麵子,把她氣跑更好。我抬起手就是一巴掌,她蹲在地上,哇地大哭起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為這事,小然和我吹了。我花一般的初戀也因為她而告終。從此,我恨透了她,再也不敢帶任何女孩子回家了。

那年,我21歲,她16歲。

大學畢業後,我又談了一個朋友。為防止出現雷同的情況,我一直遲遲沒有帶她回家給媽看。媽媽一直催,但一想到她見到小然做出的舉動,我就害怕,所以就一直拖著。

我25歲那年,她大學畢業。女大十八變,她越發地漂亮起來,出落得如花似玉。身邊也有不少的男孩子追,而她對誰都無動於衷。問起來,她就說還早,問得多了,被問急了,她就發脾氣,頭一仰,眼一瞪,不嫁了。

看著她倔強的樣子,那時無來由地擔心。

26歲那年,媽媽開始催著我結婚,看著她麵無表情的樣子,我知道自己要好好地找她談談了。還沒等我去找她,很久不寫信的她,突然來了一封信。信裏說讓我帶著女朋友回家一趟,幾年了,媽媽一直想看看。也請我務必放心,她一定會注意分寸,會熱情地招待未來嫂子的。她最後說:哥,其實我也想看看她。對不起,因為我,你失去了自己的初戀。我隻是不想失去哥哥罷了,隻是怕有一個女人奪去了你而已。

看著看著,我笑了,也放心了。

那次,她熱情地招待著我們,看著她與女朋友親密的樣子,我開心地笑了。她也許真的長大了。

之後,我結婚了,27歲。而她,22歲的她身邊還是沒有一個談得來的男孩子。我很擔心,也為她焦急。她也許一直不知道,我一直在等著她徹底地長大。直到牽著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在另外一個男孩的手心上。那時的我,才算是徹底地“甩”掉她了吧。

父愛的速度

安寧

那一年我讀高二,正是需要加速的時候,卻是因為成績的飛快下滑,和老師的忽視,而自暴自棄,甘願與街頭一些地痞混混呆在一起,用從父母同學那裏騙來的錢,吃喝玩樂,惹事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