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漫長而艱難的中英談判
一部香港史,承載著中華民族百年的屈辱與苦難。
“香港不是馬爾維納斯,中國更不是阿根廷!”一個曾經被壓迫、被欺淩的民族,發出了靈魂深處的呐喊。
無數次的唇槍舌劍,終於雪洗百年恥辱。
弱國無外交。沒有強大國力,一切都是免談。
一
百年鍾聲,敲打國人沉睡的靈魂
2012年5月20日,正是火鳳凰盛開的季節。
我走在香港的大街上,一簇簇火紅的鳳凰花綴滿高大樹幹的枝頭,遠遠望去,就像一團團火焰,在這鋼筋水泥所構築的繁華世界裏,悄然怒放,格外醒目,給人一種強烈的撞擊視野的勃勃生機與活力。
火鳳凰,火中的鳳凰。
這一樹樹紅火火的鳳凰花,多麼豔麗,多麼富有詩意啊!它是頑強生命的象征,是香港精神的象征。
走在這映襯著火鳳凰花的大街上,望著遮天蔽日的高樓,看著如織的人流、背著書包匆匆而過的學生,看見在維多利亞公園樹蔭下打太極拳的老人,我不由得思緒萬千,浮想聯翩,聞一多先生那首著名的《七子之歌》又在我腦海裏閃現:
澳門
你可知“媽港”不是我的真名姓?
我離開你的繈褓太久了,母親!
但是他們擄去的是我的肉體,
你依然保管著我內心的靈魂。
三百年來夢寐不忘的生母啊!
請叫兒的乳名,叫我一聲“澳門”!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香港
我好比鳳閣階前守夜的黃豹,
母親呀,我身份雖微,地位險要。
如今獰惡的海獅撲在我身上,
啖著我的骨肉,咽著我的脂膏,
母親呀,我哭泣號啕,呼你不應。
母親呀,快讓我躲入你的懷抱!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
這一聲聲啼血般的呐喊,喚醒了我久遠而生疏的記憶。
我敬仰聞一多先生,中華民族太需要這種有血性、有骨氣的文人了。無論是昨天還是今天,我們都需要這種有骨氣的人。
令人遺憾的是,中國民眾曾經長期生活在封建專製統治之下,少了尊嚴,少了人格,少了骨氣,多了跪拜在帝王和強權腳下的奴性。
人無骨氣,就像斷了脊梁的動物,隻能匍匐在地上爬行。
國無骨氣,軟弱可欺,隻能任列強宰割,讓侵略者啖食。
走進香港,我的思緒常常沉浸在曆史與現實、虛幻與真實之間。我這連著心的眼睛,透過眼花繚亂的繁華世界,眺望著並不久遠的曆史……
傍晚,我站在酒店房間的窗前,華燈初上,不遠處的維多利亞港灣,寧靜而美麗,就像一幅幽靜而淡雅的水墨畫。
我知道,人類的曆史絕不是水墨丹青。世界曾經到處都橫行著弱肉強食,到處都充滿了殘酷的掠奪與血腥的搏殺。
一百七十多年前的那一幕,離我們並不遙遠。
那段曆史就像一麵鏡子,鑒照在國人麵前,見證了中華民族的昨天,警示著炎黃子孫:永遠不要忘記,中華民族曾經有過一段屈辱的曆史,長達一百五十五年,長過一個半世紀。
1842年8月29日,中華民族近代史上最屈辱的日子。
這天,天空陰暗,大地低泣。
南京路靜安古寺的鍾聲,依舊曠遠而悠長,仿佛亙古不變,又依稀滄海桑田。這鍾聲,似乎在敲打著國人昏睡的靈魂,警示著中華民族恥辱曆史的開始……
南京下關,二十六艘英國軍艦一字排開,停泊在長江江麵上。遠遠望去,就像一條粗大的纜繩鎖住了滾滾大江,也鎖住了清朝政府的喉嚨。
軍艦上的幾十門大炮,直對著南京城方向。
英國人向清朝政府發出最後通牒:如果中國政府不接受英方提出的條件,英國軍隊將立刻炮轟南京城!
此刻,已是花甲之年的道光皇帝,坐在紫禁城的金鑾殿裏,亦是愁眉緊鎖,寢食難安。
早在1821年,三十九歲的道光繼位時,清王朝經曆“康乾盛世”之後,已經顯現出它的衰敗跡象,史稱“嘉道中衰”。當時,內憂外患,吏治腐敗,民眾不堪重負,紛紛揭竿而起;西方列強乘虛而入,用鴉片荼毒國民。朝廷曾多次下令禁煙。自1821年至1834年,朝廷八次頒布禁煙令,卻屢禁不止。1838年12月,道光皇帝派林則徐為欽差大臣,前往廣東禁煙。林則徐立下誓言:“若鴉片一日未絕,本大臣一日不回,誓與此事相始終,斷無中止之理!”1839年3月,林則徐在兩廣總督鄧廷楨、廣東水師提督關天培的大力支持下,收繳英商2萬箱鴉片,約2 376 254斤,隨後在虎門海灘當眾銷毀,狠狠地打擊了英國人販賣鴉片的氣勢。
這場銷煙激起了英國的強烈不滿,英軍於1840年6月向中國發動了第一次鴉片戰爭。在曆時兩年的戰爭中,清政府軍隊不敵英軍的堅船利炮,廣東水師提督關天培以身殉國,江南提督陳化成戰死,琦善妥協求和,奕經率軍出兵全軍覆沒,奕山等人舉白旗投降……英軍先後攻占了廣州、廈門、定海、寧波、吳淞、上海、鎮江等地,並於1842年8月29日將軍艦開進了南京江麵,將幾十門大炮對準南京城……
在外寇入侵的緊要關頭,作為一國之君的道光皇帝,先是“守其常而不知其變”,稱英軍不堪一擊,潰敗後又慌亂不堪,毫無應對良策,表現出一種軟弱、多變的個性。他聽信投降派的主張,查辦了一批主戰派將士,林則徐、鄧廷楨、楊芳等人都被貶職。林則徐被道光貶官革職,“發往伊犁,效力贖罪”。林則徐與妻子告別時,曾寫下著名詩句:“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鄧廷楨也被誣革職,遣戍伊犁。
道光皇帝重用起朝廷裏穆彰阿、琦善、奕山、耆英等一批投降派人物,企圖用妥協來換取停戰。道光派耆英為欽差大臣和伊裏布火速趕往南京。二位重臣到了南京,在沒有跟英國人進行一次談判的情況下,就接受了英國人提出的全部“議和條件”。
1842年8月29日,在英國軍艦“漢華麗”號上,耆英、伊裏布代表清政府與英方代表璞鼎查簽署了中國近代史上第一個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南京條約》。
《南京條約》共十三款,主要包括:1. 中國將香港島割讓給英國;2. 中國開放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等五個通商口岸;3. 中國賠償英國鴉片費、軍費、商欠費共計2100萬銀元。
英國人從萬裏之外跑來侵略中國,到頭來中國還得向英國人割地、賠款,把國家主權和白銀拱手捧給對方。
這隻是套在中國人民頭上的第一具枷鎖。中國的沉淪和屈辱才剛剛開始。
19世紀,英國最早完成了工業革命,成為世界上最先發跡起來的資本主義強國,繼而發展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殖民帝國。
據資料記載,其鼎盛時期,隻有24.4萬平方公裏的大不列顛群島——英國,所侵占殖民地的版圖,是本土麵積的140倍。除了南極洲以外的各大洲,都有英屬殖民地,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印度、緬甸、巴基斯坦、馬來西亞、新加坡、孟加拉、斯裏蘭卡、南非、喀麥隆、坦桑尼亞、津巴布韋、烏幹達、毛裏求斯、莫桑比克、塞浦路斯……就連美國的紐約州及其周圍區域,都曾隸屬於英國殖民地。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英國控製的勢力範圍高達全世界大陸麵積的四分之一。
毫無疑問,英國所獲得的每一塊殖民地,都伴隨著殘酷的侵略與瘋狂的劫掠。
其實,世界列強早就虎視眈眈地盯著華夏這個富甲天下的東方大國了。隻是中國人自己沉迷於歌舞升平、閉關鎖國之中,無視列強紛紛崛起的國際背景,絲毫沒有警覺外寇入侵的危險。外國列強因此稱中國為“東方睡獅”。
對那些對中國窺視已久的世界列強來說,鴉片戰爭給了他們極大的鼓勵,列強們看到英國輕而易舉就割去了一大塊肥肉,東方睡獅卻毫無反抗能力,於是便紛紛效法,中英《南京條約》就像打開了潘多拉盒子,一群強盜張牙舞爪紛紛跑來啖食中國人的血肉了。
從此,中國就成了各國列強掠奪財富、瓜分殖民地的戰場。
1840-1842年,英國發動第一次侵華戰爭,即第一次鴉片戰爭;
1856-1860年,英法聯合發動第二次侵華戰爭,即第二次鴉片戰爭;
1883-1885年,法國發動侵華戰爭,即中法戰爭;
1894-1895年,日本發動侵華戰爭,即中日甲午戰爭;
1900-1901年,八國聯軍發動侵華戰爭……
所有的戰爭,均以中國失敗而告終,所有的戰爭結束後,各國都要逼迫清政府簽署不平等條約。全世界的列強都向中國張開了血盆大口。清政府腐敗無能,沒有強大的軍隊,隻能將自己身上的肉一塊接一塊地割下來,拱手捧給列強。
據統計,在一百年的時間裏,清朝政府被迫與各國簽署了大大小小不平等條約一千多個。
中英《南京條約》、中英《虎門條約》、中美《望廈條約》、中法《黃埔條約》、中俄《璦琿條約》、中俄《天津條約》、中美《天津條約》、中英《天津條約》、中英《北京條約》、中日《北京條約》、中英《煙台條約》、中美《華工條約》、中日《馬關條約》、中英《展拓香港界址專條》、中國與俄、英等十一國《辛醜條約》、中日《二十一條條約》……
太多了,無法一一贅述。
個個條約都是“割地賠款”,喪權辱國。其中有四十多個條約影響最大。
僅與英國就簽署了十四個,分別是:
中英《廣州和約》、中英《南京條約》、中英《南京條約補充條款》、中英《虎門條約》、中英《天津條約》、中英《天津條約補充》、中英《北京條約》、中英《新修條約普後章程》、中英《煙台條約》、中英《煙台條約續增條約》、中英《印藏條約》、中英《展拓香港界址專條》、中國與俄、英等十一國《辛醜條約》、中英《續定印藏條約》。
《南京條約》《北京條約》《展拓香港界址專條》,就是英國強占香港的三個憑據。
據說,近代中國戰爭賠款總值約為庫平銀956 814 007兩,合關銀941 375 451兩,合1 326 323 847銀元。相當於1901年清政府財政收入的十一倍。
我不知這個數字是否準確,我知道僅與俄、英、美、日、德、法、意、奧地利、西班牙、荷蘭、比利時十一國簽訂的《辛醜條約》,中國就賠款4.5億兩,分三十九年還清,年息四厘,本息合計達9.8億多萬兩。中日《馬關條約》日本強占了台灣、澎湖列島和遼東半島,中國向日本賠償2億兩。
我知道,這些向各國列強賠償的白銀全部要壓到中國老百姓頭上!
按理說,被道光皇帝派去與英方簽署《南京條約》的欽差大臣耆英,他代表自己的國家被迫簽署這樣一份喪權辱國的條約,任何一個有良知、有民族自尊心的官員,都會心情沉痛,懷有深深的負罪感。可是這個已過天命之年的老臣耆英,不僅沒有負罪感,反而在英國人的軍艦上,在慶祝簽約成功的酒會上,對黑櫻桃酒和草莓白蘭地大開酒興,竟然幾十杯下肚,還晃動著頭上的羽翎,哼起了滿洲小調。耆英醜態百出的樣子,不僅被英國人看在眼裏,而且被英國作家弗蘭克·韋爾什寫進了《香港史》。
書中寫道:“一位海軍目擊者說老K(耆英)肯定喝了不下五十杯酒,還唱了一首歌。你能想象皇帝的叔父唱歌的樣子嗎?”
更有甚者,一個清朝官員喝醉了,抱住英國人的翻譯狂吻。
1843年6月26日,耆英去香港與璞鼎查舉行《南京條約》換文儀式,在招待他的酒會上,再次與璞鼎查開懷暢飲。璞鼎查將全家福贈予耆英,耆英居然感激涕零,當場認璞鼎查之子為義子,並將隨身佩戴的金環和書畫紙扇,雙手奉上,以示回敬。璞鼎查又回贈給耆英一把西洋刀。分手時,這位朝廷重臣竟然淚灑長衫,抱住璞鼎查久久不放。
璞鼎查是何許人也?
他就是英國侵華的急先鋒,香港的第一任港督。這個軍人出身的英國爵士,曾在第一次鴉片戰爭中為英國立下“汗馬功勞”,後來接替指揮不利的查理·義律,率領二十六艘軍艦,從香港出發,北上攻占舟山、鎮海、寧波,闖入南京下關,逼迫清政府簽署了中英《南京條約》……
寫到這裏,我不僅掩卷長歎:
一個代表國家與侵略者談判的政府高官,如此昏庸,卑躬屈膝,認敵為友。一個國家重用這般大臣,要不被列強瓜分那才怪了呢!
更可悲的是,這種對洋人卑躬屈膝,不惜出賣國家和民族利益而換取苟且偷生的中國人,絕非耆英一人。這種現象一度成為中華民族的遺風,成為民族的劣根。在封建帝王的專製統治下,不許國民反抗,培植國民奴性,隻許跪拜,向皇帝跪拜,向祖宗跪拜,向外國侵略者也隻知跪拜,而不知反抗了。
劉亞洲上將在《甲申再祭》一文中,對漢奸的劣根性剖析得極為深刻:
中國的漢奸豐富多彩,叫人說不盡,道不完。漢奸在哪裏?漢奸在我們心裏。中國曆史上出現過兩次大規模的漢奸高潮,一次是在甲申年,一次是在抗日戰爭中。漢奸有兩個特點,一是在外國主子麵前俯首低眉,百分之百的奴性。二是打內戰,征伐自己的同胞時顯示出無比的“英勇”。
抗日戰爭時期的南京,一個師的國民黨部隊,遇到16個日本人的小隊,就乖乖地投降了。幾百個日本兵押著幾萬名國民黨軍俘虜去燕子磯屠殺,這些俘虜居然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一位軍委副主席講:在他的老家山東某縣,七八個日本鬼子來掃蕩,三四萬軍民在“跑反”。在押的上萬人中潛藏著換了裝的師長、團長。日本人大喝:“誰是當官的?站出來!”頓時森林般的手指齊刷刷地指向那些真正的師長團長們,結果是:指認人的和被指認的人都難逃一死。
人所共知,中國抗日戰爭足足打了八年,中國人在抗日戰爭中死傷兩三千萬。
想想,僅僅因為我們中國的武器落後嗎?僅僅因為中國缺少堅船利炮嗎?
不!還因為中華民族像一盤散沙,不能同仇敵愾,共同抗敵。還因為我們的民族罕有嶽飛和林則徐,卻盛產大小“汪精衛”。
人所共知,日本侵略中國期間,中國居然出現了兩個匍匐在日寇腳下的“偽政權”:一個是汪精衛的“南京政府”;一個是傀儡皇帝溥儀的“偽滿洲國”。同時出現了大批中國人充當的偽軍和漢奸。在抗日戰場上,與國民黨和共產黨對抗的不僅有日本軍隊,還有中國人充當的偽軍——中國人自己打自己。
老一輩人說:“小日本為啥能統治東北十四年?中國為啥打了八年?還不是因為中國人漢奸太多,幾個臭錢就能買去一個中國人的良心!一個縣城,就住著一兩個小鬼子,一幫漢奸幫助日本鬼子管製中國人。”
記得小時候看電影,我總是弄不明白,為啥中國人跟日本人打仗,總會冒出一個第三方的偽軍?偽軍明明是中國人,為啥總是站在日本人一邊打中國人呢?
童年是無知的、幼稚的。
長大以後,讀了魯迅的小說《藥》《阿Q正傳》,從似懂非懂,到漸漸認識到魯迅是一位偉大的作家。他敢於揭示中華民族的劣根性。他說:“中國愛說自己愛和平,但其實,是愛鬥爭的,愛看別的東西鬥爭,也愛看自己人鬥爭,就是不敢同外國侵略者鬥爭。”
當年出版的英國雜誌《笨拙》,是這樣評價《南京條約》的:
這場罌粟戰爭結束了。我們用槍彈和火藥從這場針對蒙昧的中國人的重大道德懲戒中,獲得可觀的利潤。不過,錢還隻是次要的好處。約翰牛先生已在中國人那裏消耗了如此多的火藥和槍彈,動用了如此多的生鐵,將來會受到紳士般的對待。他用兩三千兩足動物的血(中國人的生命),淘汰了野蠻人。除了那些錢和禮儀,我們還會有五個對英國貿易開放的中國港口。政客和推銷員們無不欣喜若狂,他們帶著對利潤的期盼,想象著中國皇帝身穿曼徹斯特襯衫,後妃們身著曼徹斯特棉布衣裙,大小朝臣手持謝菲爾德刀叉的情景。
這篇文章,道出了英國人對中國人“亡國而不知味兒,當亡國奴而不知羞”的鄙視。
而且,清政府用簽署過《南京條約》《南京條約補充條款》《五口通商章程》《望廈條約》《虎門條約》《黃埔條約》等多個賣國條約的老臣耆英之名,來命名中國第一艘遠洋木帆船。每當英國人看到“耆英”號帆船在海上駛過,總會報以一陣嘲諷的大笑,戲稱“耆英”號為“親英”號。
當年的美國總統,則以中國為反麵教材,這樣警示他的國民:
我們絕不能扮演中國的角色,要是我們重蹈中國的覆轍,自滿自足,貪圖自己疆域內的安寧享樂,漸漸地腐敗墮落,對國外的事情毫無興趣,沉溺於紙醉金迷之中,忘掉了奮發向上、苦幹冒險的高尚生活,整天忙於滿足我們肉體暫時的欲望。那麼,毫無疑問,總有一天,我們會突然發現中國今天已經發生的這一切:畏懼戰爭、閉關鎖國、貪圖安寧享樂的民族,在其他好戰、愛冒險的民族進攻麵前,肯定要衰敗……
列強們瓜分了你,吃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回過頭來還鄙視你,嘲諷你,拿你當作警示本國國民的反麵教材。
從1842年到1982年,整整一百四十年。
中國政府曾做過多次努力,試圖要回自己的香港。
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在列強分贓的巴黎和會上,中國著名外交官顧維鈞先生,不懼日美英法勾結的淫威,為了維護中國山東的主權,拒絕在和約上簽字。而香港問題,卻被拒之門外。
1943年,在開羅會議上,蔣介石以為中國跟英國已結為盟國,這回是一個戰壕裏的戰友了,就派顧維鈞先生去找英國首相丘吉爾,試探地問道:“丘吉爾首相,咱們是盟友了。將來勝利了,香港問題是不是能考慮一下?”卻遭到丘吉爾傲慢而強硬的回絕:“這個事休要提起!”
國家政府軟弱無能,再強硬的外交官也是有口難辯。
一次次的努力,隻能化作有識之士的慨歎:“愚昧落後的中國啊,何時才能強大起來?”
二
“香港不是馬爾維納斯,中國更不是阿根廷!”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
10月17日,中國人民解放大軍揮師南下,擊敗了國民黨百萬軍隊,解放了廣州,直抵深圳。港英當局以為解放軍會進攻香港,緊急征兵 4 500人。
但是,中國人民解放軍並沒有逼近香港,而是開到深圳河對岸按兵未動。第四野戰軍四十四軍的吳富善將軍手持望遠鏡,站在深圳河對岸久久地望著香港,而後轉身離去。
此刻,中央政府對香港並不急於收回,而是采取“長期打算,充分利用”的原則。
但是,在對待香港主權問題上,新中國的態度非常堅決,多次在國際會議上鄭重聲明:“香港不是英國的殖民地,香港是中國的領土!我們對所有強加在中國人頭上的不平等條約都不予以承認!我們將在適當的時候,將采取適當的方式來解決香港問題。”
1972年3月,在第二十七屆聯合國大會上,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黃華,要求聯合國非殖民化委員會,把香港和澳門從殖民地區名單中刪掉。聯合國大會應中國政府要求通過了一項決議:從反殖民化宣言中適用的殖民地區名單中,刪掉香港和澳門。
東方睡獅終於醒了。
中國終於向世界說“不”了。
時光走到了1982年9月24日。
距離清朝政府與英國簽署《南京條約》,整整過了一百四十年。
在這一百四十年裏,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各大洲殖民地人民的奮起反抗,到各殖民地國家紛紛宣布獨立;從資本主義陣營與社會主義陣營對壘,到部分社會主義陣營解體……世界,再也不是一百四十年前的世界。中國,再也不是腐敗無能、任人宰割的清政府了。
英國,也從稱霸世界的大不列顛帝國,眼看著自己殖民統治的國家和地區一個接一個宣布獨立而日薄西山,再也抖不起帝國的威風了。
9月下旬的北京,天高雲淡,氣候怡人,正是古都最美麗的季節。
9月24日上午9時,在人民大會堂福建廳,中英兩國兩位最重要的人物伸出相隔一百四十年的雙手,終於握到了一起——
他們代表著一個是剛剛走向改革開放的中國,一個是風光不再的老牌帝國;一個是陸地麵積960萬平方公裏的東方大國,一個是24.5萬平方公裏的大不列顛群島,僅為中國的三十九分之一;一個人口為13億,一個人口不到6 000萬。
兩位世界級的重要人物,將進行一場怎樣的博弈?
撒切爾夫人身穿毛藍色帶紅點的裙裝,脖子上戴著白色珍珠項鏈,腳穿高跟皮鞋,微笑中帶著傲慢,對鄧小平開口道:“我作為現任英國首相訪華,看到你很高興。”
“是呀,英國的首相我認識幾個,但我認識的現在都下台了。歡迎你來嘛。”鄧小平一身灰藍色中山裝,微笑中不無強悍。
政治談判就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見麵時的第一句寒暄,雙方都流露出微妙的政治色彩。
眾所周知,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是有名的鐵娘子,曆來以強硬著稱。就連其丈夫丹尼爾·撒切爾向她求婚,她都毫不掩飾內心的傲慢,對丹尼爾說:“我不能像其他女人那樣躲在男人的背後,或鑽進廚房裏。我的人生注定是要卓越出眾的。”
的確,在英國這個男士當權、女人遠離政治的國度裏,撒切爾夫人於1979年當選英國首相,執政十一年,成為舉世聞名的鐵娘子,就足以說明她絕非等閑之輩。
1982年,正是撒切爾夫人上任以來最得意的一年。不久前,她剛剛幹了一件引以為傲的大事,派遣英軍艦隊遠征阿根廷,征服了僅有兩三千人的福克蘭群島(又稱馬爾維納斯群島。英國人稱福克蘭群島,阿根廷人稱馬爾維納斯群島)。她說:“英國在世界的地位以及我個人的地位,都會因為福克蘭的勝利戰果而有所改變。”使鐵娘子的野心大為膨脹。
她一心想像征服阿根廷那樣再次征服中國,為英國,為她自己再幹一件令世界刮目相看的大事。她決心以強硬態度來逼迫中國承認三個屈辱條約有效,並且要求續簽,讓中國繼續屈服下去。
為此,撒切爾夫人多次召開內閣會議,問內閣成員:“香港在軍事上是否具有防禦能力?”一旦談判不成,她準備采取軍事手段抗拒中國收回香港的決心。
見內閣成員紛紛搖頭,說駐港英軍沒有防禦中國進攻的能力,剛愎自用的鐵娘子卻毫不客氣地回斥道:“難道你們說不能防禦就不能防禦嗎?”
聽到首相如此幼稚的質問,眾臣們麵麵相覷,麵露驚惑。
當時,英國在香港有多少駐軍?到底有沒有抵抗中國進攻的能力呢?
根據1981年港英雙方協議規定:英軍駐港陸海空三軍人數為8 000多人。其中英國正規軍2 000人,尼泊爾雇傭兵6 000人。除此,還有一些在港招聘的華人文職人員,總共約10 000人。其中包括五個步兵營,五艘巡邏艇,一個直升機中隊。
再聰明的人,也有糊塗的時候。撒切爾夫人以為中國還是二十六艘軍艦就能逼迫其簽署屈辱條約的清政府呢。
英國在港駐軍不過萬兒八千人,大多都是花錢雇來的雇傭軍,區區幾千名官兵,即使個個都變成超人,也抵抗不住中國強大的陸海空三軍吧。
撒切爾夫人來北京前,先飛到日本,把英國駐華大使柯利達叫到東京,讓他向中方轉達她不妥協的強硬立場,要求中國不要收回香港。
柯利達說:“中國人是不會退卻的。中國絕不會容許將經濟的繁榮淩駕於其政治立場之上。除非我們表態將香港的主權和行政權力歸還給中國,否則,這次談判不會取得任何進展。”
柯利達是“中國通”,會講中國話,很了解中國的國情。
“不,我絕不向中國人妥協!”
這就是撒切爾夫人與鄧小平會談之前的態度。
撒切爾夫人如此強硬,除了個性使然,更重要的是,英國在香港有著巨大的經濟利益。英國人占領香港一百多年,也經營了一百多年,使當年的一個小漁村,發展成今天這樣一個世界著名的國際大都市、國際貿易中心。香港是英國殖民統治最成功、經濟效益最好的地區。英國政府稱香港是“能下金蛋的鵝”、“英國的提款機”,是英國在世界殖民統治中最後一塊肥美的肉,剩下的幾塊都是榨不出多少油水的荒島了。
後來的英國首相梅傑曾說,英國在香港有著巨大的經濟利益,僅投資這一項,英國每年都從香港獲得相當可觀的收益。
可想而知,一百多年來,英國從香港掠走了多少黃金白銀?!
麵對如此巨大的經濟利益,英國人怎肯輕易撒手呢?所以,撒切爾夫人一心想把中國變成第二個阿根廷,把香港變成第二個福克蘭群島。
現在,中英兩國最高首腦坐到了一起,一位是鐵娘子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一位是有著“開鋼鐵公司”之稱、參加過二萬五千裏長征、指揮過千軍萬馬、參與締造了新中國的國家領導人鄧小平。
一鐵一鋼,雙方將展開怎樣一場博弈?
撒切爾夫人一開始就亮出了強硬態度。
她傲慢地說:
在英國看來,香港是屬於英國的。這是根據國際法認可的三個條約規定的,其中有兩個條約是割讓條約。中國若想合法地收回香港,唯一途徑就是通過雙方協商來修改條約……
隻有英國繼續對香港進行管理,也就是說繼續統治香港,才能為香港提供繁榮穩定的保障。一旦中國宣布1997年要收回香港,就會給香港帶來災難性的影響,會引起香港的大波動!
聽到撒切爾夫人這番咄咄逼人的話語,鄧小平的情緒有些激動,態度也隨之強硬起來,言辭也越來越激烈。這使得在座的中國外交部部長黃華、副部長章文晉,中國駐英大使柯華以及英方代表首相首席私人秘書羅賓·巴特勒、英國駐華大使柯利達、港督尤德等人,都麵露驚色。
鄧小平說:
香港主權問題,不是一個可以討論的問題!
1997年中國將必須收回香港。
中國要收回的不僅是新界,而且包括香港島、九龍。
中國在這個問題上,沒有回旋餘地。
中國和英國要在這個前提下進行談判,商討解決香港的方式和辦法。
鄧小平麵色微紅,慷慨激昂,他以維護國家主權的氣魄,以針鋒相對的外交態度,來回應對方。
如果中國在1997年,也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四十八年後,還不能把香港收回,任何一個中國領導人和政府都無法向中國人民交代!甚至無法向世界交代!
如果不收回,就意味著中國政府是晚清政府,中國領導人就是李鴻章!人民沒有理由信任我們,中國政府就應該下野!就應該自動退出政治舞台,沒有別的選擇。
我要告訴夫人,這個問題不能再拖了。最多兩年時間,我們就要向世界宣布收回香港了!中國政府在做出這個決策的時候,各種可能都估計到了。
如果說宣布收回香港會像夫人所說,會帶來災難性的影響,那我們就要勇敢地麵對這場災難!在今後這十五年裏如果出現很大的混亂,那麼,可能製造混亂的不光有外國人,也有中國人。但我認為主要是英國人。
我要提醒夫人,香港不是馬爾維納斯,中國更不是阿根廷!
他最後說出的那番話,震撼著中英兩國談判人員的心,當然也震撼著鐵娘子那顆傲慢的心。不過,她聽到的翻譯出來的英語,語氣要緩和多了。
寫到這裏,聽到中國領導人發出如此強硬的聲音,我心裏一掃半年來翻閱中國近代史所帶來的鬱悶,心裏感到一種少有的痛快。
這是一個被壓迫、被欺淩上百年的民族發自靈魂深處的呐喊,它在向世界宣告:被屈辱、被欺淩的中國人站起來了!中華民族再也不是被列強們隨便瓜分的羔羊了!
撒切爾夫人問鄧小平:“是否可以讓英國繼續租借新界?”
“不可以!”回答得斬釘截鐵,比丘吉爾回絕我們的外交官還要決絕。
“請夫人注意,”鄧小平提醒對方,“如果在十五年過渡時期內,香港發生嚴重的波動,那麼,中國政府將被迫不得不對收回香港的時間和方式另作考慮!”末了,他又補充一句,“如果必要,中國可以在今天下午就收回香港。中國人是窮點兒,但打起仗來是不怕死的。”
直到此刻,撒切爾夫人似乎才意識到,眼前這位個子矮小的中國老人,絕不是軟弱無能的清朝官員,而是帶著毛澤東、周恩來那代人的強悍,身經百戰的中國共產黨人,他寸步不讓,絲毫不給英國首相留點情麵,更不給她討價還價的機會。她意識到,她遇到了真正的對手;她意識到,她在與中國第一個回合的較量中失敗了。
當兩個半小時的會談結束後,她走下人民大會堂的最後兩個台階時,不慎跌倒了。
當晚,撒切爾夫人回到釣魚台國賓館,對英國駐華大使柯利達說了一句:“他(鄧小平)這個人,冷酷無情。”
我想,撒切爾夫人應該不會忘記,一百四十年前,英國人開著二十六艘軍艦停泊在中國南京下關,逼迫中國政府簽署《南京條約》,逼迫中國割讓香港,開放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等五個通商口岸,賠償英國2 100萬銀元,否則就炮轟南京的曆史吧?
那何止冷酷無情,而是殘酷的侵略了。
但是,鐵娘子不甘心,一百個不甘心。
要知道,英國是靠掠奪殖民地發跡起來的老牌帝國,對殖民地掠奪那套輕車熟路,深諳其套路與招法。他們對自身的利益寸土必爭,寸利必奪,分毫不讓。對香港這隻“能下金蛋的鵝”,這塊最肥美的肉,當然不會輕易罷手。
9月27日,撒切爾夫人在香港舉行記者招待會。
她在會上大放厥詞:“三個條約是有效的,合法的。英國是根據這些條約來管治香港的!”並聲稱,“英國政府對500萬港人負有道義上的責任和義務!”
這種強盜邏輯引起香港愛國青年和學生的強烈抗議,遭到中國政府的批駁,外交部和新華社紛紛發表聲明,嚴厲譴責撒切爾夫人的謬論:
香港是英帝國主義推行“炮艦政策”侵略中國的產物!那些強加在中國人頭上的不平等條約,正是英帝國主義掠奪中國領土的鐵證!它是非法的,無效的。中國從來不承認它!中國堅決要收回香港,任何人都休想阻擋中國收回香港的決心和腳步!
1983年1月28日,撒切爾夫人在首相府召開談判人員會議,又提出一個爆炸性的觀點:“如果談判不成,香港又不能像新加坡那樣,在短時間內實行獨立或自治,我們可以考慮在聯合國主持下,就香港問題舉行全民投票,由香港民眾來進行公決!”
其間,中英雙方由中國外交部副部長姚廣與英國駐華大使柯利達所率領的代表團,在北京東交民巷三號外交部招待所,進行了五次非正式會談,由於雙方各持己見,談判毫無進展。
此刻,香港有些民眾被撒切爾夫人煽動性的言論所蠱惑,一時間人心惶惶,謠言四起。人們感到前途迷茫,不知香港終究歸往何處,是英國,還是中國?
三
臨死前,他還念念不忘香港回歸
在這裏,我要提到一位已經過世多年的老人。
在采訪期間,聽到香港老年人多次談起他,親切地稱他為廖公。他們說廖公和藹可親,沒有官架子,經常跟他們一起喝茶、聊天;還說廖公提出香港與大陸搞“三通”,即通船,通火車,通飛機,給香港帶來了方便。
香港人所說的廖公,就是當時任國務院港澳辦主任的廖承誌。
眾所周知,廖承誌是國民黨左派領袖、民主主義革命先驅廖仲愷、何香凝之子。他出生於日本,畢業於日本早稻田大學,父母給他取名“承誌”,是希望他繼承革命先輩的誌向,為中國的獨立、自由而奮鬥。廖承誌沒有辜負父母的期望,把一生都獻給了中國解放和民族統一大業。他參加過長征,為中日邦交正常化做出過特殊貢獻,為港澳回歸殫精竭慮做出了巨大貢獻。他與蔣經國有著同窗之誼。1982年7月,他不計父親被國民黨右派指使歹徒殺害、自己被國民黨多次逮捕之前嫌,發表致蔣經國先生公開信,殷切期望台灣當局擯棄前嫌,以國家民族利益為重,實現祖國統一之大業。遺憾的是,蔣經國並沒有給他回信。
當時的香港,民心大亂,人們惶恐不安,分辨不出中英雙方觀點的真偽。
廖承誌率領港澳辦、香港新華社組成的五人小組,奔波於香港各界,召開會議,會見各方人士,闡述中國收回香港的決心及政策,闡明中方的觀點:“我們的態度很堅決,不可動搖!有人說英國人希望對香港延期統治。我可以奉告各位,這不是巴士和電車,絕不能隨便延期!”
廖承誌會講粵語,能用廣東話跟香港人交流,在香港有許多親朋好友。他的話很有信服力和感召力。人們並不知道,這位七十四歲的老人在兩年前,在美國剛做完心髒搭橋手術。那時候,中國還不能做這種高難度手術呢。
廖承誌嚴正聲明:
1997年7月1日,英國旗要降下來,港督也就不存在了。
收回香港後怎麼辦?我告訴你們,收回香港主權,中央不會派人來。香港將維持現狀,社會製度照舊,生活水平照舊,自由港、金融和貿易中心都照舊……
會有特別行政區長官執政。由誰來當?由香港人自己當!大陸不會派人來……
這可不是廖公隨便說的,而是在廖公的直接領導下,魯平任組長,集合港澳辦和香港新華分社五名精兵強將,經過數月的調研之後,得出的一套切實可行的方案,並向中央提交了一份報告。
這份報告得到鄧小平的首肯,因此才有了後來的“股照炒,舞照跳,馬照跑”“一國兩製”“港人治港”“五十年不變”的決策。
此刻,中國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如果英國采取不合作態度,造成外交談判流產,中國已擬定出單方解決香港問題的方案,並決定將此方案提交1983年6月召開的第六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討論。
此消息一出,頓時打亂了撒切爾夫人的如意算盤。
她明白,中國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一旦通過單方麵解決香港問題的方案,那將意味著什麼?那將意味著中國對香港要采取強硬手段收回,意味著英國在香港將失去一切經濟利益,意味著英國在香港問題上徹底失敗!
於是,鐵娘子不得不向中國第一次示弱。她給趙紫陽總理寫來一封信,表示可以“有限度的讓步”,從而打破了中英雙方“秘密磋商”階段的僵局。
1983年7月12日,中英談判進入第二階段。
然而,談判在即,中方卻失去了一員最重要的大將——廖承誌。
1983年6月6日,在第六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上,廖承誌被提名為國家副主席候選人。6月10日,他卻因肺栓塞去世。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廖公去世前,魯平和同事前去病房看望他,廖公呼吸困難,已經在吸氧了,卻仍在關心香港問題,他對魯平談到中英談判可能會遇到哪些難題,香港回歸前所麵臨的問題……
看到廖公念念不忘中英談判,念念不忘香港回歸,魯平悲痛萬分。他與廖承誌共事多年,私交甚篤。
魯平出生於上海租界,父親是一位愛國教授,拒絕為汪偽“政府”做官,一生致力於教育救國。魯平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最早在宋慶齡領導的中國福利基金會工作。宋慶齡很欣賞他的才幹,後來調他到新創辦的對外宣傳雜誌《中國建設》任編輯室主任、副總編。“文革”期間,他被打成“反革命”,被批鬥、抄家,全家被下放農村勞動改造八年。
1978年5月,中央成立國務院港澳辦公室,廖承誌被任命為港澳辦主任,第一個就把魯平從農村調回來。五年來,魯平跟隨廖承誌一起做香港回歸前的統戰工作。他深知廖公幽默樂觀,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1980年,魯平陪廖承誌去美國做心髒搭橋手術,他緊張得睡不著覺,廖公卻呼嚕震天一覺到天亮。
廖公笑道:“這點手術對我來說算不了什麼。我早就死過好多次了。四次被捕,四次坐牢。有一次,張國燾把我綁到刑場要槍斃我,幸好周恩來派人趕到了,否則我早就沒命了。”
此刻,魯平多麼希望這位樂觀堅強的老領導能像以往那樣,再一次闖過鬼門關啊。現在,中英談判需要他,香港同胞需要他,港澳辦的同誌更需要他……
但是,很遺憾。
魯平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他想抱住廖公大哭一場。可他隻能抑製住滿眼淚水,強裝笑臉,聆聽著廖公的最後教誨……
廖公給魯平留下的最後記憶,是廖公關於中英下一輪談判可能會遇到哪些難題以及香港回歸前所麵臨的問題的叮囑……當然,也給魯平留下一個終生難忘的榜樣形象。
所以,當魯平接任國務院港澳辦主任一職,當他麵對中英艱難的談判,麵對生死攸關的胃癌大手術,他所表現出的坦然與淡定,都是源於一脈相承的像廖公那樣榜樣力量。
四
二十二輪談判,如山路九曲十八彎
1983年7月12日,中英雙方第二階段談判正式開始,地點在北京釣魚台國賓館。中英雙方派出的代表團團長,分別是中國外交部副部長姚廣及英國駐華大使柯利達。後來由中國外交部部長助理周南和英國新任駐華大使伊文思接替。
第二階段談判進行了二十二輪,英國使盡了各種伎倆來包抄中國。
撒切爾夫人調動國際輿論向中國政府施壓,首先給美國總統裏根寫信,希望得到裏根的支持。裏根回信說,美國在香港有很大的經濟利益,不便公開打壓中國。
談判桌上,英方仍然堅持“三個條約”有效論,並提出“治權換主權”的主張。也就是說,主權還給你中國,英國人繼續管理香港。
中方當然不同意。英方又搬出一個“三腳凳”,企圖把香港作為獨立的第三方拉進談判,以便形成二比一的局麵。
1984年6月,英國派出香港非官方議員三名代表,以“為民請命”之名跑到北京,企圖說服中央不要收回香港。
鄧小平接見了他們,一見麵,就毫不客氣地說:“你們不是代表香港民意來的,你們是代表英國人的利益來的。香港問題我們會跟英國解決,這裏隻有兩腳凳,沒有什麼‘三腳’。1997年香港一定要回歸,我們不會受任何方麵的幹擾!”三個人的“為民請命”就此不了了之。
香港親英人士又組成代表團,跑到倫敦向英國政府“請願”,說香港人歡迎英國繼續統治香港,說中共要來統治,香港就要毀滅了。還說中國收回香港,等於殺雞取卵,要求英國繼續“續約”……
這期間,香港有人還搬出一套“新史學”觀點,公開批判林則徐的抗英“不識時務”,因為中國根本不是英國的對手,搬出一套抗英無功、投降有理的荒謬理論,企圖為曆史人物翻案,為當代人的無理做法尋找曆史的支撐點。
“欲亡其國者先去其史。”
周南先生在其回憶錄中寫道:“引而申之,似乎嶽飛、文天祥、史可法這些人都錯了,都成了‘不識時務’的蠢人!而秦檜、琦善、西太後等人都成了‘明智的政治人物’?照此說來,豈非八年抗戰也錯了,倒是大漢奸汪精衛之流的‘抗戰必敗’論反而對了?”
翻案之風,沒能得逞。
1983年9月24日,被香港人稱為黑色星期六。
一年前,1982年9月24日,鄧小平與撒切爾夫人會談。
一年後,1983年9月24日,中英雙方第四輪談判剛結束,英方便放出風來,說中英談判破裂,香港前途不明……
此風一出,如同瘟疫,立即在香港瘋傳開來!
9月24日,港民陷入極度恐慌,人心大亂,股市暴跌,銀行擠兌,物價瘋漲,港幣彙率直線下滑,跌入空前低穀。市民瘋狂搶購,香港似乎走到了崩潰的邊緣。
這時,另一股強勁的風從北京方麵刮來,刮得英國當局不寒而栗——
“如果香港發生動亂,中國將改變收回香港的方式,提前收回香港!”
聽到這一信息,一向剛愎自用、遇事不驚的鐵娘子,頓時慌了手腳,急忙召見英國國家銀行行長、財政大臣,開緊急會議,商量對策。她沒有想到自己親手導演的香港混亂局麵,發展到連她自己也控製不住了。
此前,鄧小平在會見英國前首相希思時,就闡明了中國的立場:
希望英方不要再在治權問題上糾纏,英國想用主權來換治權是行不通的。
希望英方不要搞成中國單方麵發表聲明收回香港,而是要中英聯合發表聲明。
在香港問題上,希望撒切爾夫人和她的政府,采取明智的態度,不要把路走絕了。
的確,在短短的一年時間裏,英國人耍盡了伎倆,先是大放厥詞,大講“三個條約”有效論;隨即大搞國際輿論圍攻,大搞“治權換主權”“為民請願”“三腳凳”“民主牌”,最後又大造輿論,迫使談判破裂……
窮盡各種手段之後,英國人這才發現,他們應了中國那句老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英國人知道,鄧小平將香港回歸的中英談判最後期限,定為1984年9月,中方稱它為“死期”。“死期”一到,中方就要向世界發表聲明收回香港。現在,距離“死期”隻剩下一年時間,如果再繼續折騰下去,到時候,中國單方麵宣布收回香港,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無奈之下,英國人隻好重新回到擱淺了數月的談判桌前。
雙方進入到第五輪談判,中方首席代表姚廣的態度依然強硬:“如果英方不改變態度,我們就要考慮談判是否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性!”
接下來的十八輪中英談判,仍然像山路十八彎,曲曲折折,十分艱難。
英方不斷提出荒謬的觀點,以致中方代表多次感覺談不下去了。
開始,英方提出“還政於民”的方案,把原本沒有民主進程的香港,一下子推到直選的層麵,企圖在1997年香港回歸以後,其議員要通過直選產生。而且,他們已經將這一方案提交到立法會通過了。
港英統治以來,香港是一個公認的有自由但無民主的社會。總督是英國政府指派,各級官員由總督任命,沒有一個是選舉產生的。現在香港要回歸了,英國卻打出了“還政於民”的招牌。
隨後,英方又提出一係列無理要求:
為保持香港的繁榮,就必須繼續保持英國對香港的聯係,並使社會主義的大陸同資本主義的香港隔離和絕緣!
英國在香港不設總領事館,而是要設高級專員公署。
將來香港公務員中的外籍人士不但可以保留,而且還可以擔任最高級的行政官員。
香港現行的規章製度、法律,在過渡時期,根據必要,港府可以做出這樣那樣的改變,但到了1997年6月30日以後,就不要再改變了。
最為荒謬的是,英方抗拒中國往香港派駐軍隊,說中國駐軍會嚇壞香港人,香港人見到中國駐軍就該移民了。
寫到這裏,我忽然覺得英國人不是就香港回歸問題在與中方談判,而是妄圖在香港回歸後充當老慈禧,“垂簾聽政”,繼續其殖民統治。
想想,香港回歸中國以後,英國還有什麼資格要求“隔離與絕緣”大陸跟香港的關係?有什麼權力要求外籍公務員不但可以保留職務,而且還可以擔任最高級的行政官員?香港回歸中國,英國又有什麼權力不讓香港修改自己的法律?簡直是豈有此理!
對英方提出的荒謬觀點,中方當然要一一加以駁斥。
周南反駁道:“哪有這樣的道理?你們能駐軍,我們為什麼不能駐軍?駐軍是主權的體現,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鄧小平多次指示:“對英國人一定不要軟!一定要強硬!”
其間,一位對駐軍問題並不了解的領導,在香港記者追問時,不經意地說了一句:“也可以不駐軍嘛。”結果第二天,香港各大報頭版頭條以醒目的標題,紛紛報道:“中國某某領導人講香港不必駐軍,這是中國政府的意見。”
得知這一消息,鄧小平火了。
當時,鄧小平正在接見香港一個代表團,急忙喊住前來采訪的香港記者:“哎!哎!你們回來!回來!我有話要講。你們出去給我發一條消息,就說某某講的是胡說八道!你們給我辟謠,他那是胡說八道!香港怎麼能不駐軍呢?駐軍是主權的體現嘛。英國可以駐軍,為什麼中國不能在香港駐軍?我們恢複了主權,反而不能在自己的領土上駐軍,天下有這個道理嗎?駐軍起碼是主權的象征。連這點權力都沒有,那還叫什麼恢複行使主權?必須要駐軍!”
正因為鄧小平的強硬,所以,中方代表在談判桌上表現得都很強硬,從不向英方妥協和示弱。
經過兩年的博弈,經過中英雙方五次非正式會談、二十二輪正式談判,中英兩國終於迎來了一個曆史性的時刻。
1984年12月19日下午5時30分,在人民大會堂,中英兩國政府正式簽署了中英《聯合聲明》。
它標誌著一個時代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