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06
落於信紙上的悠然時光
我跟顧小安說,我已經不再想你了,因為,我長大了。寫下這句話的時候,我的眼淚簌簌地流了下來。因為我實在想不明白,為何顧小安再不給我回信了。難道,是因為那個久遠的承諾?抑或,他根本不曾喜歡過我?可不管怎樣,我總得為自己保持住僅剩的自尊。
兔子,遠去的兔子
文/雨街?
孩童的動作,是清潔,是正直。
——《舊約全書·箴言》
兔子,在農村人眼睛裏有些妖。
聽老人們講,每當月圓之時,兔子會站在明晃晃的十字路口,抬起前腿拜月亮,得了月亮靈氣的兔子就會成精,成了兔子精。
我村南麵有個十字路口,十字路口的右側是一大片墳場。大約有兩次月圓時分,我曾一個人跑到十字路口不遠處看是否有兔子在那裏。
雖然人們經常說兔子,包括月亮裏嫦娥抱著的那隻兔子,但真正見到兔子的機會並不多,即使見到也是從一片草叢之中猛然竄出的野兔。
看到最多的是兔子的足跡,那是冬天,一望無際的雪地上總會有一行行足跡通向遠方,不知道那足跡從何而起,也不知道從何而止。也曾沿那足跡尋去,但什麼也沒尋到,連兔子的洞口也沒找到過。
尋找那些兔子洞,我總有一個渴望,希望能把兔子堵在洞裏,最好有小兔子,那樣我就可以把小兔子抱回家去養了。
我們村在當地也算是大的了,有三四百戶吧,但從村東數到村西,我也想不起有誰家養過兔子。
如此說來,我應該說是我村養兔第一人了。
記不清是哪一年了,哪一天更記不得了。那天,在異地上班的父親給我帶回一對小兔子,我們叫它小灰兔。但在我的記憶之中,它的顏色總是偏藍。
父親讓我挖一個兔子窩,窩深約一米多吧,再開出一條從洞底通到外麵的通道,通道要用磚砌上。打開通道,兔子便可從通道裏跑出來,在院子裏蹦蹦跳跳地活動。我最喜歡兔子的一個動作是它跳起來在空中轉體,家人就嗬嗬笑說:“兔子撒歡呢!”
家兔是不怕人的,它特別愛往人前湊,有時我坐在屋門的台階上看書,它一蹦一蹦地跑過來,就靜靜地看著我。我把書放到膝蓋上,也看著它,這時它的鼻子就會向外一鼓一鼓的。兔子是不會叫的,我想它這個動作一定是在告訴我什麼。
我笑笑,就去摸它的鼻子,它就搖擺著頭,最有趣的是我還讓它用腿給我抓癢。兔子耳朵很長,抓耳朵是抓兔子的最好的方法。也許是本能,當你抓住它的耳朵後,它的後腿就會不停地向後蹬。不知道蹬後腿和耳朵被抓有什麼關聯。
有一段時間,我的肚子上長了幾個小疙瘩,有點癢,我就抓過一隻小兔子,它的腿就不停地向後蹬。我把它的後腿放在癢處,感覺比自己抓癢舒服多了。
每到這時,姥姥就笑我會玩兒,說:“小兔子這樣還行,要是大兔子,那一蹬勁兒可大了,非把你的肚子蹬壞不可。”
還沒等這兔子長大,大約是養兔子兩個多月之後吧,突然下了一場大雨。那天晚上我要下床解手,找床下的鞋子,點上燈一看,鞋子都漂起來了,像小船一樣,在水裏打轉。
“進水了!”我猛地叫起來,媽媽也醒了,急忙叫醒姥姥、姐姐和妹妹,全家都趕緊穿衣服。
姥姥說這房子不能住了,趕緊跑!
我們村是遷建村,我們當時住的是臨時的周轉房。周轉房是用土坯幹壘的,水一泡,下麵早軟了,我們一家剛逃出家門,房子就塌在了地上。
外麵雨正大,天又黑,好在過了街道就有親戚。他家是新磚房,此時本能地向他家跑,在風雨中敲著他家的大門,究竟在風雨中等了多久那門才開,現在我已經不記得了。進去大人間說了些什麼我也不記得了,但我記得他家的大女兒看我們一家子全去了,就去投了村南那條河。
我們提著風燈去水裏救她,那水已經快漫上河岸了。幾盞風燈照著,會水的跳下去,想拉她上來,她就是不上來。
那水很渾,像泥水,她怎麼也不嫌這水髒呀?
救上她來地,天已經放亮了,我想起窩裏的兔子,忙踩著一路的泥水奔回去。等我打開兔子窩上的蓋,發現裏麵已經灌滿了水,一個兔子漂在上麵,另一個沉底了。當時我就後悔,兔子窩為什麼蓋上蓋兒,如果不蓋上,它也能保住自己的命呀。現在想起來,我總覺得是我害死了它們。
大約過了半年,我家從河的北麵搬過了河的南麵,村子裏很多人家養了兔子,我卻不肯再養。我想,我是不適合養它們的,雖然我是那麼喜歡兔子。
大概又過了五六年吧,我中午放學回家,發現我家的樹叢裏有一隻小白兔在裏麵躲躲藏藏的,我挺好奇。直到晚上它也沒走,村裏也沒人站在房頂子上高聲嚷:“誰見俺家的兔子了?”倒是我爬上房頂連著高聲問了三天:“誰家丟兔子了?”
後來我想把這隻兔子趕走,我想它一出家門,它也許就會想起自己的家,但它在院子裏逃來逃去,就是不肯出家門。後來我追累了,坐在院裏的樹樁上喘氣,它卻跑到我的腳邊,用前爪搔我的鞋子。
我抱起它來,才發現它的腿上長了一片片的厚斑,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我還以為是它的腿上粘了泥呢。姥姥走過來,看了看說:“長兔斑了,這兔子病了,這病會傳染的。”
姥姥告訴我一個治兔斑的方法,就是往兔斑上麵抹香油,還不能讓它住潮濕的地方。
當時,我們家有三間北房,兩間東房,兩間南房。它得了這種病,不能住洞,我也不會再給它挖洞,所以三個房子它願意住哪兒就住哪兒。南房堆的是柴草,有時它會鑽到裏麵去,想弄出它來,特別難。兔子不像狗,狗一叫就會跑過來,兔子卻不同,你越追它,它逃得越快。
兔子喜歡吃嫩草,嗅覺特別靈,每當我為它拔來青草,扔到院子裏時,它就會從藏身處跑出來。看它不緊不慢地從屋門裏蹦出來,我想到狗會追著食物跟著我跑,便也像逗狗一樣逗兔子。先把草送到它的嘴邊,它剛想吃,我就把草向後挪一下。後來我拿著那草在院子裏跑,那兔子就滿院子追著我跑。
兔子跑得多了,身體也壯,兔斑也漸漸好了。我為它找食物的熱情就更高了,如爬到榆樹上去折榆樹枝,到菜園裏找掉到地上的西紅柿。我想,我養的兔子可能是全村食物最豐富的一個,因為我從沒讓它總吃一種食物。
大約到了這年八月份吧,母親要到外地工作,我們全家都要離開這個村莊了。雞賣了,不用的家俱也送了親戚,這隻兔子怎麼辦呀,送人?這麼肥的兔子,送出去肯定讓人吃掉,我舍不得,自己家吃,這事想也不會想的。
我把它裝在紙箱子裏,想把它送到大田去,大田裏食物正多,它不會餓著。我騎著自行車走了很遠,從一條河來到另一條的河邊,河岸的青草正密,岸上的玉米也抽穗了。
我把箱子打開,它一出箱子就向河灘邊跑去,後來藏在一片草叢中,我站在遠處看著它,看是不是容易被人發現它。怎麼看它的毛也太白了,人們怎麼會注意不到它呢?好在這裏沒什麼人來,也許它在野外生活久了,毛髒了,就不容易被發現了。
它藏在那裏一動不動,我想我也該走了,我騎上車子,慢慢往回走。誰知道它竟追上來,我隻好越騎越快,它也是越追越快。我在附近的路上轉著圈子,後來我趁轉彎之際,藏到了一片高粱地裏。
它蹲在路中央,直到遠處傳來汽車聲,它也許是受到了驚嚇才跑開。我又重新騎上自行車,回頭看著已空蕩蕩的路,淚水便一滴滴淌下來。
選自《少年文藝·少年讀者文摘》2014年第9期
童年時代,眼睛裏滿是憐愛,似乎每一個小動物都可以成為自己的萌寵,可以成為朋友。你還記得那些年與你有過交集的小萌寵嗎?
落於信紙上的悠然時光
文/冷焰?
友誼是使青春豐富多彩的、清純的生命旋律,是無比美麗的青春讚歌。
——池田大作
十五歲
顧小安咧著嘴巴朝我擠眉弄眼地拉手風琴時,我剛滿十五歲。他身穿一件素白的疊領條紋襯衫,懷抱一架古舊的手風琴,迎風拉得嗚嗚作響。
我看著那一整塊鑲嵌在按鈕與琴鍵中間被拉伸閉合的扇片,總會想起田野上空,天際深處的流雲。它們像極了這些蒼白的扇片,心甘情願地讓天空的手掌拉扯著,偶然累了,便滾滾地從山的那頭順風卷來,呼嘯一場淋漓的汗雨。待陽光一來,它們就又消失在天際的深處,無蹤無影。
我說,顧小安,你去給我買杯綠茶吧。他便會停了音樂,從台階上“砰”地跳下來,呼哧呼哧地跑到學校門口給我帶回一杯清涼微苦的綠茶。
喝到見底時,我總喜歡扯住那根青綠的線,將茶包提出來,放在嘴巴裏使勁兒吸。每每這個時候,顧小安就會心疼地說,林曉菲,你別這樣,扔了算了,要是你喜歡吃,以後我還給你買。
他一說完,我就會扯斷那根青綠的細線,把茶包吐得老遠。其實,我並不喜歡喝綠茶,我最喜歡的是正午日光中的大杯薄荷水。那種涼涼的微妙感覺,像碎裂的冰塊穿過身體。隻是,所有的飲料裏麵,惟獨綠茶杯會放茶包,惟獨這樣的茶包才能讓我放到嘴巴裏,才會換取顧小安的一絲心疼。
顧小安說喜歡我的時候,我的身體還沒有發育的跡象。我說,顧小安,我們現在隻是哥們兒,你要是真喜歡,就等我變成女人的時候再追求我吧。那時候,我才可以不顧一切地跟你牽手,走過川流不息的大街小巷。
顧小安說,好,林曉菲,你可要記得你今天說過的話啊。我用力點點頭,顧小安欣喜若狂地跑進教室,把那架破舊的手風琴抱在懷裏,擠眉弄眼地問,說,你唱首歌兒,我給你伴奏。
我說,行,就那首《十七歲的雨季》吧。
十六歲
十六歲生日,顧小安送來一大包彩色的信紙和貼有郵票的信封。
他說,林曉菲,你可不能忘了我啊,要隨時給我寫信。還有,什麼時候你變成女人了,一定要記得告訴我。我沒有說話,靜靜地站在風起的十字路口,看他跟在他母親身後,上了一輛深黑的小車。後來,我就再沒見過顧小安。
幾日後,我坐在日光漫漫的秋千上,口渴了半天,仍然等不來顧小安時,我這才急急忙忙地四處詢問顧小安的下落。後來,有朋友告訴我說,顧小安回北京去了,他在這裏沒有學籍檔案,最後一年半得回去跟著複習,才能參加高考。
我一個人買來綠茶杯,坐在破舊的秋千上,大口大口地往嘴巴裏灌,無人問津。最後,我扯住那條青綠的細線,將茶包放到口裏,拚命地咀嚼,咬碎,都不曾聽到顧小安心疼的聲音。那一刻,我才相信,顧小安是真回了北京。要不,他絕對不會這麼殘忍,眼睜睜地看著我一口口咬著茶包,苦到流淚都躲在暗處無動於衷。
顧小安走後,手風琴有了新主人。因為那是學校裏的公共財產,學校不可能讓一個樂隊缺少風琴手。
新來的風琴手是個麵容清秀的男生,有些消瘦,眉宇間駐滿了憂傷。有一次他坐在秋千上練手風琴時,我主動過去和他搭訕了。
嘿,小子,你坐了我的位置。話一說完,我繼續把嘴巴貼在綠茶杯的吸管上,吸得吱吱作響。
他抱著手風琴,不說話,也不肯讓開。我把話又重複了一遍,他仍是沉默。於是,我終於爆發了,將一整杯的綠茶水都潑在他的手風琴上,一臉平和地看著他手忙腳亂。他抱著手風琴一麵朝操場上走,一麵恨恨地說,你真是個潑婦,這秋千是你們家的嗎?
我說,對,這秋千就是我們家的,是我和顧小安的。他不說話了,我以為,他是讓顧小安的大名給嚇到了,畢竟,顧小安曾是一個多麼瀟灑飄逸的風琴手啊。學校裏,一定有很多人仰慕他的才華,亦有很多女生追求過他,隻是他從來不告訴我,怕我生氣罷了。
十六歲秋
那個不知名的男生又坐在秋千上拉琴了,我慢慢地走過去,出神地看著他。他身穿一件素白的疊領條紋襯衫,懷抱一架古舊的手風琴,迎風拉得嗚嗚作響。這樣的畫麵,好熟悉,好熟悉,仿佛在哪兒見過。
他見到是我之後,驚慌地站起身來。我說,你坐吧,我今天不為難你。他悻悻地坐下,抱著風琴。我問,你會拉《十七歲的雨季》嗎?他搖搖頭。我說,那麼難的曲子,以你的智商,我早想到應該不會,你還是去幫我買杯綠茶吧。
他擱下手風琴,從我手裏接過三個光亮的硬幣,片刻後,呼哧呼哧地端著一杯綠茶站到了我麵前。我躺在秋千上,恍然看到了顧小安的影子。
我把綠茶杯喝到見底,扯住青綠的細線,將茶包塞到嘴裏,猛烈地吸。他在一旁詫異地看著我,不言不語。我說,你該叫我停下,對我說,要是你喜歡,我以後還給你買。
他怔怔地看著我,仍舊沒說話,我的眼淚卻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他穿得再像顧小安,也始終不是那個懂得心疼我的顧小安。
而此刻,顧小安在做什麼呢?我在這個秋千上又長了半歲,還是沒能等到顧小安的來信。其實,我想要的,隻是一個關於顧小安的地址。我想告訴他,我快要成為女人了。因為,穿上舊日的連衣裙時,我發現自己已經開始有了玲瓏的曲線。
次日,我接到了顧小安的來信,洋洋灑灑數千字,像一個有趣的短篇小說。看完信後,我將顧小安的地址記在了心裏。
午後,我買了碳素筆,坐在舊日顧小安拉琴的台階上給他寫信,當初他送我的那一大包信紙郵票終於派上用場。信中,我略帶矜持地跟顧小安說,我快要變成女人了。
信件投遞出去之後,我開始日日幻想,顧小安接到這封信件時的表情,是驚喜,訝異,還是不安?雖然,那是我們的約定,可誰知道,顧小安會不會改變主意呢?
我能去秋千上的時間越來越少,老師布置了許多做也做不完的習題,我開始習慣用顧小安的信紙打草稿。這樣,就會覺得自己離他很近很近。
寫下第一篇日記的時候,我開始有些討厭自己。因為我數來數去,發現日記裏出現的最多的名字,就是顧小安。興許,我真喜歡上了他,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我是要長大的,要成為亭亭玉立的女人的。到那時,顧小安一定會大張旗鼓地當眾向我示愛,那麼,我就可以牽著他頎長的手,與他一起走到白頭。
十七歲
我跟顧小安說,我已經不再想你了。因為,我長大了。
寫下這句話的時候,我的眼淚簌簌地流了下來,因為我實在想不明白,為何顧小安再不給我回信了。難道,是因為那個久遠的承諾?抑或,他根本不曾喜歡過我?可不管怎樣,我總得為自己保持住僅剩的自尊。
我把顧小安給我買的信封郵票信紙,一同掛號郵給了他。我說,顧小安,我長成女人了,不過,我跟另外一個帥氣的男生談戀愛了。他每天都會給我買綠茶杯,我再不用可憐地吸茶包了。他也會拉手風琴,尤其是那首《十七歲的雨季》。請你,祝福我們吧。
其實,我對顧小安說這些謊言,隻是想激怒他,告訴他,如果他再不做出任何表態,他將要永遠地失去已經長成女人的林曉菲了。很可惜,顧小安把我給忘了。
哭了整整一夜後,我發誓,一定要考上北京最好的大學,找一個比顧小安更懂得心疼我的男孩做男朋友。到時候,牽著他的手,到顧小安所在的地址漫遊。
十七歲夏
分數線剛下,顧小安便郵來了信件,又是洋洋灑灑幾千字。他說,林曉菲,你忘了你說過的話,你是個不講信用的小人。我之所以沒有給你回信,那是因為我母親已經發現我喜歡上你,想盡一切辦法不讓我給你回信。她說,除非我能考上大學,才能和你聯係。
看著顧小安慌亂的筆跡,我似乎能想象出他在寫這封信時的萬般焦急。隻是可惜,十七歲的我,已經沒有了對顧小安的眷戀。即便,曾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回憶支撐著我和他的青春,可是,我也不得不說,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坐在破舊的秋千上,我終於有勇氣為自己買了一杯冰涼的薄荷水。那暖人心扉的綠,在碎裂的陽光下,像流水一樣來回跳動。
我跟顧小安說,幾十個日夜之前,在秋千上,有一個傻傻的女孩兒整日整日地端著一杯綠茶等你回信,等你告訴他,你當初說的那些話,並不是騙她;等你心疼地說,要是你喜歡喝,以後我還給你買……
可是,不論怎樣時光都無法再回去了,譬如,那個女孩兒在等信時的無助和絕望;譬如,她已經無可避免地長成了女人。有些事兒,我們必然要去經曆。
填報誌願時,我再沒了當初的怨恨和希冀。從始至終,我都沒有向往過北京。之所以那樣想,那樣深刻地銘記,無非是要對自己的懵懂做一次深刻的證明。
握著那支曾給顧小安寫信的碳素筆,我一口氣填下了三所鄰省高校的代碼。窗外,那個不知名的男孩兒,又坐在秋千上拉起了手風琴。迎著風,嗚嗚的,我隱約聽出,那首歌的名字,叫做《十七歲的雨季》。
選自《初中生學習·中》2011年第10期
十七歲那年的雨季,我們有共同的期許,也曾經緊緊擁抱在一起……
花影深深上枝頭
文/羅靜?
我的愛情猶如青草藏在深山,它鬱鬱蔥蔥,卻無人知曉。
——佚名
暗戀之名
己記不清楚,這是第幾次站在書房的窗口目送秦少楓。他哼著歡快的調子,從濃鬱的樹蔭深處走來,我聽得出他的腳步,急急地探出了腦袋。
這一次,他破天荒抬起了頭,我驚得茫然四顧,後腦勺重重地撞在了窗欞上。我想,他一定看到我的狼狽樣了。
再次碰上秦少楓,我羞得無言以對。他蹲在學校門外的餐館旁,大口大口地吸著麵條。那狼吞虎咽的模樣,宛如逃荒的難民。
要不要吃麵條?我請客。他嘴裏嚼著麵條,含糊不清地問我。我不理會,搖搖頭,自顧著向前走。沒想到,看似斯文的秦少楓,竟然端著青花素白的大碗,奔至我的麵前,結結巴巴地說,麵條,麵條好吃呢,我問你沒聽見啊?
僵持了片刻,我莫名其妙地跟著秦少楓進了店鋪。他一麵鬼哭狼嚎地跟老板說來大碗麵條,一麵咣當咣當地將飯桌拖出去。
我嚇壞了,目瞪口呆。秦少楓,你不會是要在店外麵吃吧?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辣椒,惶惑地看著我,怎麼了?外麵多涼快啊!難道你不熱嗎?
我無言以對。結果,我和秦少楓在大街上吃麵條的緋聞,不到一個時辰,便傳遍了校園。有人說,秦少楓愛上了一個發育不健全的短發村姑;也有人說,秦少楓喜歡的是一個能吃大碗麵條的女生,呼啦呼啦,涕淚交加,不到五分鍾,便將整碗麵條吃得一幹二淨。
我在人群中暗笑,不知道這些惱人的消息,秦少楓收到沒有。我想,他是知道的。作為學校風雲人物的他,怎會不知自己的行為所能造成的輿論動亂?
不過,從那以後,我就再不用躲躲閃閃了。每每秦少楓經過我的家門,我都會故作平靜地叫上一聲,嗨,麵條男孩!
他笑笑,眉宇間蕩漾著壞男孩的邪氣,我心中暗戀的荷塘,瞬時灑滿了皎潔的月光。
撲朔迷離
秦少楓讓我給他補習功課的時候,夏天已過去了大半。他從褲兜裏掏出一支香煙,將那個青灰色的打火機按在牛仔褲上,刺啦一聲,紅藍的火苗騰躥而起。我一動不動地欣賞著整個流程,那壞孩子的氣息,像一包毒藥,迷倒了我。
我停頓了許久,還是說不出話來。不是我不願意幫秦少楓補習功課,而是,我不知道他提出這個要求的目的是什麼。對於家世顯赫的他來說,要請幾個成績優異的大學生做家教,簡直易如反掌,何必傷筋費神地來請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中學生?
正當我迷惑間,秦少楓將手遞到了我麵前。攤開,裏麵赫然是幾張鮮紅的人民幣和一筒薄荷味的綠箭口香糖。他懶懶地看著我說,姑娘,幫個忙吧,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哪,你就忍心看我一直墮落?錢你收著,口香糖你先吃著,有話,咱們慢慢說。
我被秦少楓的模樣逗樂了。我始終沒有把心裏的疑惑告訴他,我生怕我一說他就收回成命,另找了他人。對於我來說,重要的不是那筆可觀的補課費,而是能和秦少楓這個人在一起。
初進秦少楓的家門,我心裏像揣了隻惴惴不安的兔子,他母親在沙發的那頭詢問,少楓,給你請了家教,為什麼不來上課?人家可是重點大學的高材生呢!
我不喜歡,我自己已經請了一個家教,雖然年輕,但人家有才學。文章寫得好,成績也是名列前茅,以後,由她教我課程好了。秦少楓說完,一把將我推到了他母親麵前,我慌張得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幸好,他母親隻是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譬如成績,家庭住址等等。大體來說,她是滿意的,於是在最後,鄭重其事地對我說,我這個兒子,還要你好好輔導,不然的話,他隻能進廢品收購站了!
我點點頭,心裏一片霧水,事情似乎發展得愈加撲朔迷離。我可以相信,秦少楓是出於可憐才雇傭我,想要幫助我。但為什麼,他不要高材生,轉而要我?我想不明白。
但我肯定,他絕對不是因為喜歡我。
真相大白
我終於明白,秦少楓之所以雇我的原因,是他僅僅隻想找一個能百分百守口如瓶的看門者。這樣,他便能在補課的時間裏,肆無忌憚地翻牆過壁,來去自如。
再三追問,秦少楓終於對我坦白,他每次出去,原來都是為了見另外一個女孩。據他描述,那女孩有著修長的手指和烏黑的頭發,會彈貝多芬的鋼琴曲,會畫梵高的向日葵。我怔怔地聽著,心裏默默流淚,原來,我隻是他的擋箭牌,更或者,是他愛情的守護者。
我就這樣懦弱,而又盡忠職守地看護著他們的愛情。那女孩我見過,每每市裏的文藝大賽,都是她代表參加,她的名字,和她的人一樣素雅。阮小青。
秦少楓溜走的日子,我就一個人依靠著他的窗台,看窗外的花影,隨著陽光流瀉,慢慢地、悄無聲息地爬上牆壁來。夏末,隻要花影上了窗台,秦少楓就會從牆壁的那頭探出頭來,狡黠地看著我,張大了嘴巴示意,我家裏有沒有人?
我搖搖頭,他便扶牆一蹬,爬了上來。而後,便開始誇誇其談,他今天與阮小青的光輝浪漫史。偶然,聽著聽著,我會不自覺地想,我便是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阮小青。
傍晚,秦少楓會用摩托車載著我去校門前的那家店鋪裏吃麵條,他喜歡將那一張寬敞的桌子搬到外麵來。有時,那張桌子被人霸占了,他便從隔壁買來兩杯奶茶,蹲在一旁,等著他們吃完散盡。
開始,秦少楓老喜歡問我,怎麼不多吃點?後來,他索性不問了,絮絮叨叨地說,唉,現在的孩子們啊,都是怎麼了?一個個玩命減肥,胖點不好嗎?多健壯啊!
秦少楓當然不知道,我之所以少吃的緣故,是因為要騰出更多的時間,在桌子下麵鏤刻字跡。
山城之光
秦少楓說,7月22日清晨9點,重慶會有日全食。我沒看過,暗自喃喃,有什麼好看的?他鐵青了臉責備,你懂什麼?你這輩子就那麼一次機會,以後想看都沒得看!
那時,我多想秦少楓安慰我,好看,一定好看,我帶你去看。不過,他始終沒有說出這樣的話。畢竟,我與他再怎樣地密不可分,中間都隔閡著一個阮小青。而我與阮小青的差距,又何止十萬八千裏?
他一直不會知道,麵前這個故作從容的女孩,有多少次,氣喘籲籲地提前奔跑回家,隻為等在窗口看他匆匆而過的身影;他也不知道,整天和他一起吃麵條的這個女孩,其實,一直以來都不喜歡麵食;他更不知道,那個為他獨守窗台,守護愛情的女孩,在心裏,是如何地眷戀著他……
我已在桌子下麵刻完了字,這幾個簡短的字,我刻了整整一個夏季。為了不讓他察覺,我隻能這麼艱難地,細致地,用一個窄口的指甲剪慢慢地劃它。
隻有在刻字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勇敢一些。似乎,自卑的我,就是在一次次地對他表白。盡管,那麼大聲音,他也聽不見。
他和阮小青分手的消息,我是在一個午後的等待中得知的。花影已經漫過了窗口,而一向守時的秦少楓,卻還不曾歸來。我想,他們之間一定是出了問題,如果不是愛得太過熱烈,忘乎所以,便是斷得太過幹脆,彼此相傷。
我以為,是阮小青提出了分手。因為,我找不到理由相信,想方設法雇我前來的秦少楓,會舍得忘卻這段百轉千回的愛情。但傳言的事實的確是這樣,有人聽到,秦少楓對阮小青說,他愛上了別的女孩。
於是,我就想,那女孩該是有多麼美好。她竟然,能讓秦少楓放棄了萬裏挑一的阮小青。
2009年7月22日的清晨,我被秦少楓的電話轟炸吵醒。他在樓下抬起一隻手,眉飛色舞地看著我,他說,要帶我看日全食。
我茫然而又欣喜,我想,秦少楓一定也約了另外一個女孩,他隻是出於感激,想介紹我與她認識。我蓬頭垢麵地奔到樓下,任憑轟隆隆的摩托車把我載到郊外。
空無一人的田野裏,有微微的涼風。我似乎是在等待另一個人的出現,可是,直到9點10分,依舊無人前來。
9點13分的重慶,陷入了一片黑暗,月亮全然遮蔽了太陽。我不曾想到,在這個忽然昏暗的時刻裏,秦少楓竟會將他的手掌,輕輕搭在我的肩膀上……
他略帶埋怨地說,幸好我看到了飯桌下麵的秘密。
選自《中學生博覽·文藝憩》2009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