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針對綠營機構重疊、各營人數懸殊、兵將互不相習的狀況,根據戚繼光"營陣以伍什隊哨為首,乃以束伍貫徹各篇,幾乎能知曉先後次序"的經驗,曾國藩創建湘軍,以隊為基礎。他規定:每隊十人,另什長一人,夥勇一人;隊上為哨,每哨八隊;哨上為營,每營四哨,另設親兵六隊,總共三級。這個營製,鹹豐三年已初步形成,當時每營定為三百六十人;後來,各哨增加長夫,減少戰鬥員(當時稱為正勇)從事運輸、搭棚、挖壕、炊爨等後勤工作的體力消耗,使他們"神明體壯,可以待敵",因而每營總合五百人。到鹹豐九年,曾國藩撰《營製》和《馬隊營製》,湘軍的束伍之法便完全定型。李鴻章組建淮軍,初亦仿效湘軍營製,然"不到一年,盡改舊製,更新仿照敵軍"。後之湘軍,更是仿效它。曾國藩親手所訂營製,被他的後繼者逐番變革,亦因時製宜之意。雖然如此,曾國藩所定營製,克服了綠營人員不固定,"因平日之事權不一,則臨陣之指揮不靈","始終不能使士兵死力拚殺"的弊病,使湘勇"耳目是專門設置的,心誌無二心,因此所向有功"。這個曆史作用,在曾國藩所建"功業"中充分顯示了出來。
在《營製》中,曾國藩規定每哨的八個隊中,第一、五隊為抬槍隊,第三、七隊為小槍隊,其後各緊隨一刀矛隊;親兵六隊中,第一、三隊為劈山炮隊,第五隊為小槍隊,其後亦各緊隨一刀矛隊。槍炮利於衝鋒,刀矛宜於肉搏。這樣間隔編伍,可以使冷熱武器相形益彰;它是曾國藩的"一正,一奇,一接應,一設伏"的戰術思想的體現;同時,它的製定是從湘軍對武器的實際擁有水平出發的,因而有利於發揮各種武器的長處,增強整體戰鬥力。這點,也是綠營所遠遠不及的。
曾國藩的營規,是他於鹹豐三年(1853年)建軍之初開始提出,經過逐漸完善,於鹹豐九年(1859年)最後定稿成型的。他於鹹豐八年製訂了《初定營規二十二條》,包括紮營六條、開仗五條、行路三條、守夜三條、軍器五條。第二年,他又進行了增訂,包括招募之規二條,日夜常課之規七條、紮營之規八條、行路之規三條、禁擾民之規若幹條(即他所撰《愛民歌》八十句)、禁洋煙等事之規七條、稽查之規五條。這些條款,雖然在實際執行中常常打著折扣,其中一些內容,如《愛民歌》中所定紀律,在帶勇者那裏徒為裝飾門麵的材料,但是,它們作為套在湘勇脖子上的枷鎖,逼使湘勇去為地主階級拚命賣命,卻起過重大作用。這是曾國藩在清代中葉鏟除綠營積習,能創建有別於綠營的新式軍隊的重要原因之一。
其次,曾國藩在《營製》中明文規定了厚薪厚賞製。他在一份奏稿中說:"臣初定湘營餉項,略微表示優厚,原來希望每月有餘,以養將領之廉,而作軍士之氣。"他以"養將廉"與"作士氣"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取得了朝廷的默認。而當時的綠營,"兵丁的通常情況是,口分不足以自給,每兼以小貿營生,手藝營生,以資生計"。因為清廷當時已無力開支幾十萬人馬的軍餉,僅直隸一地,同治六、七兩年,"欠發各款,除京協各餉及文職應領之款,共欠一百五十餘萬外,專就本省武營言之,欠發綠營及駐防俸薪、養廉三十二萬餘兩,欠發兵餉二百七十餘萬兩,欠發米折及公費銀十三萬餘兩",使得將士的糧餉每人每月僅支五折、七折、八折不等。這種情況在鹹豐年間便早已存在。鹹豐元年(1851年),曾國藩曾大聲疾呼:"國家財政不夠使用,朝野內外,人人憂慮","以天下之士,而無三年積蓄,慌慌張張地為每一天的生計而擔憂"!曾國藩正是針對綠營糧餉日絀,軍心難安的情況,在湘軍實行厚薪製,以賄賂將勇。與此同時,曾國藩還實行厚賞製,如"臨陣有能殺賊一名者,功賞銀十兩,並賞八品軍功","拿獲太平軍首領,每名賞銀二十兩,太平軍士兵,每名賞銀十五兩"。又對有"戰功"者不斷保舉,多達十幾萬人次,其中保至三品以上的就達幾萬人。光攻占金陵後,兩次共保舉四千三百多人。曾國藩後來反省道:"沉思所做的事,隻是保舉太粗糙,這就是亂政。"厚薪厚賞和保舉,是曾國藩實現他的"得官得賞"的諾言,維係軍心,激勵軍心,促使湘軍去為他拚命賣命的兩個重要手段。
再次,湘軍出現了長夫之製和帳棚之製。綠營兵除擔任各地鎮守任務之外,還要擔負各種差役,如河工、漕運、守陵等任務。綠營軍不僅所承擔的任務龐雜,而且由於沒有專門的後勤組織去承擔軍中雜務,因此平時無法集中全身的精力去訓練,戰時還要到處拉差抓夫,危害極大,致使"自有駐防軍以來,百姓活者貧困,死者無葬身之地"。綠營兵的擾民害民,使民眾與清軍的對立情緒很大。曾國藩有鑒於此,決定與成軍的同時,增加長夫之製和帳棚之製,解決綠營軍的弊端。
"長夫之製"是:營官及幫辦人等共用長夫40名,搬運子藥、火繩及一切軍裝等項,共用長夫30名;親兵每劈山炮隊用長夫三名,每刀矛、小槍隊用長夫二名,計六隊共長夫14名。如拔營遠行,營官另撥長夫幫抬劈山炮。哨官、哨長用護勇五人、長夫四名,四哨共長夫16名;每台槍隊用長夫三名,每刀矛、小槍隊用長夫二名,計四哨抬槍八隊共長夫24名;刀矛、小槍24隊,共長夫48名。500人一營,以上各項,共長夫180名,隻許減少,不許增多。
"長夫之製",在每500人一營中,配有180名的長夫,來承擔湘軍搬運行李、帳棚及刀矛、槍枝、彈藥等各種軍用物資,起到了現代輜重兵的作用。因此,湘軍正兵平時可以在訓練時集中精力刻苦訓練,以提高軍隊素質,戰時則能在後勤部隊--長夫的配合下,全身心地投入戰鬥,無疑會提高部隊的戰鬥力。同時,由於配備了長夫,行軍作戰時就不用再去抓夫,減少了對百姓騷擾。曾國藩的"長夫之製",是軍隊建設過程中,加強後勤工作的一項得力措施,它對於後來的軍隊建置有著極為深遠的影響。
"帳棚之製"是"營官、幫辦、書記、軍火等,共用夾帳棚八架,單帳棚二架;哨官、哨長、護勇共夾帳棚一架,六隊同;正勇每隊單帳棚二架,32隊同;以上共夾帳棚18架,單帳棚80架"。
湘軍設立"帳棚之製",名義上不允許湘軍在作戰時占住民房,減少軍隊對百姓日常生活的擾害,緩和了軍隊與百姓之間的矛盾。
訓 練 兩 全
曾國藩兵製改革的第二大特色,是他在軍隊內部強化封建意識。
鹹豐四年(1854年)正月21日,他在給郭昆燾的信中慷慨陳詞:"逆匪信天主之教,棄孔子之經;但知有天,無所謂君也;但知有天,無所謂父也;蔑中國之人倫,聽從敵人的謬誤;農不能自耕以納賦,而學賈氏官田之法,說這都是天王之田;商不能自運以取息,而借王氏貸民之說,說這都是天王之貨。"這段話,與他在同月28日發布的《計粵匪檄》幾乎一模一樣,甚至連有些字句也相同,它的中心思想是要維護"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封建人倫關係,維護兩千多年的孔教統治。他在信中哀歎道:"此豈獨我大清之變?乃堯舜以來之奇變,我仲尼之所痛哭於九泉者也。"這就是說,曾國藩自辦團練之初便明確意識到,湘勇與太平軍之間開展的大規模戰爭,不止是軍事鬥爭,而同時是兩種文化之戰,兩種精神意識之戰,兩種社會製度之戰。因此,當他寫信給"蜜遁以鳴高,蔬食以自足,入山唯恐不深,入林唯恐不密"的郭昆燾,動員他入幕時,便以這樣的理由去打動他:"今以天主教橫行中原,而儒者或漠然不以憂慮,廉恥之道喪失,你們有所不知就辭退了。"曾國藩勸他不要認為入幕"替我走後門是為了國家的利益,而以為國家之公義;不以為兵家討伐的常規,而以為孔門千古就是變化的"。曾國藩的這封信,典型地說明他是靠豎起孔門的"忠義"大旗,來聚集那些崇尚名教、尊重名分的封建士子的。《湘軍記》載:江忠源帶楚勇援戰江西時,"士人輕死陷陣,每克縣城,國藩聞而樂之,益以忠義激勵將士",是其證。
在倡導忠義的思想指導下,曾國藩強調要創建"死黨"。他反複向朋僚們闡明:"我想練勇萬人,呼吸相顧,痛癢相關,赴火同行,蹈湯同往,勝則舉杯以讓功,敗則出死力以相救。賊有誓不相棄死黨,吾官兵亦有誓不相棄死黨。"因此,須"慷慨地求吾黨質直而曉軍事之君子,將之以忠義之氣為主,而輔之以訓練之勤"。並且強調:"今欲圖謀大局,......專用新招之勇,求忠義之士統領它,不雜入營稍久之兵,不用守備以上之將。"他表白自己的心境說,他"所求的,不在鄉勇,而在帶勇的人;不在拳技,而在肝膽忠義的氣慨"。曾國藩提出了將領的四個條件,"第一要才能治民,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不貪圖急功近利,第四要耐受辛苦。"如果抽象地看這四條,這些無疑是一個好將領所必須具備的。但曾國藩緊接著說:"大抵有忠義血性,則四者相從以俱備;無忠義血性,就是有這四者之相,但也是最終不可依靠的。"這就是說,對君主、上司、友朋的忠義之氣,是主體,四者是從屬,無主體則無從屬;否則,即使四者全備,曾國藩也認為僅僅"貌似",不能引他們為同黨。後來的事實證明,曾國藩所聚集的骨幹力量,主要是以衛道者自居而仕途並不得意的文生,其次是講忠義的下層武夫。據羅爾綱《湘軍新誌》第四章統計,湘軍的重要將領連同曾、胡的幕僚共182人,其中可考者一百七十九人,而文生一百零四人,占58%,武夫七十五人,占42%。
至於湘軍內部的基本格局,《湘軍誌》的作者王運認為是"儒生統領農民"。這種說法是不準確的,主要是要對他所說的"農民"有所辨析。首先,"湘勇召募之初,選擇鄉裏農民有業者多,無根者少。"這裏所說的"農民",實為居住在農村而非官非紳非儒生的農戶,他們既占有一定產業,自然與無田無地的赤貧(或叫"無根者")有別。這樣的人,升官發財夢比其他人做得更酣,思想中"天地君親師"的封建意識較深,很自然會成為曾國藩組建軍隊的骨幹。王鑫回憶道:"前此諸勇,人人踴躍,皆丟棄父母妻子,為國效力,甚至有賣田產、抵押衣服而來者。"這些有田產可賣、有衣服可典的"有業者"的階級地位,必然使他們仇視農民起義軍,而以封建王朝的"良民"自詡。他們投奔至豎起"忠義"大旗的曾國藩的麾下,良不足為怪。其次,湘軍募勇的對象,曾國藩在其手訂的《營規》第一條規定:"須擇技藝嫻熟、年輕力壯、樸實而有農夫士氣者為上。其油頭滑麵、市井氣、衙門氣者,概不收用。"他囑咐僚屬道:"不取浮滑之輩,而求耕土之類,是為至要!"這是曾國藩的很高明的一著。所謂"油頭滑麵、市井氣、衙門氣者",確有他們的弱點。但他們久經世故,見識麵較寬,若成為練勇,常常因頗有見解,能說會道,而不易駕馭。"樸實而有農夫士氣者",一方麵有吃苦耐勞的特點,另一方麵,他們土生土長於一鄉一隅,所聞見者少,所經曆者尤少,隻知當兵吃糧、升官發財,容易成為曾國藩實行愚民政策的對象。所以"儒生領農民"隻是事物的表象。應該說,湘軍是建立在中小地主及與中小地主有密切聯係的儒生和"農民有業者"這個社會基礎之上的,以"忠義"和升官發財這兩種已有很深淵源的思想意識作為精神支柱的,由一批儒生誘惑和愚使農民而形成的地主階級的新式武裝。
曾國藩高度重視軍隊的訓練。在湘軍成立之初,他提出要"輔之以訓練勤",以改變八旗兵、綠營兵缺乏訓練、無膽技、一觸即潰的弊病。因此,曾國藩特別強調軍隊訓練的重要性和緊迫性,他說:要"練一人收一人的益處,練一月收一月的效果"。曾國藩為了把湘軍訓練成為一支勁旅,一支有膽有技、能征善戰的子弟兵,是不吝花費心血的。曾國藩將湘軍的訓練分為訓教與操練兩種,而以訓教為根本,特別注重思想性的教育。
湘軍的訓教,沒有製成明文頒布,但在曾國藩所著的《勸訓練以禦寇》中有反映。他寫到:
"禁嫖賭,戒遊惰,慎言語,敬尊長,此父兄教子弟之家規也。為營官者,待兵勇如子弟,使人人學好,個個成名,則眾勇感之矣。"
曾國藩以理學家的身份創立湘軍,為此他十分重視義理之教在湘軍中的作用。王守仁曾說過:"破山中之賊易,破心中之賊難"的話,曾國藩遂將此一思想運用於治軍上,則可理解為,重視"操練"就是"破山中之賊"的功夫;"訓教"則是"破心中之賊"的功夫。因為"破心中之賊難"所以對於訓教必須下苦功夫。如何訓教,曾國藩將其分為兩個方麵,即官兵與兵民。在官兵方麵,他強調以義理來帶兵。他指出:
"帶兵的方法,用恩不如用仁,用威不如用禮。仁,就是促進人成長、促進人發達。對待士兵像對待子弟一樣,常希望他成長,發達。那麼每人都知曉恩情了。禮,就是所說的不論多少、大小、快慢,偉大而不驕傲。整齊衣冠,遵循禮法,這樣人人敬畏他,有威而不勇猛。再持之以崇敬,麵容嚴肅,無形無聲之中,常有懍然不可侵犯之相,則人人知道他的尊嚴。有這二方麵,即使是蠻野之國,也不愁士兵不可治服了!
在湘軍中,倡導將領以父兄般對待教導士兵,士兵也就視將領為父兄,加之湘軍中客觀存在的親黨鄰裏的血緣和地緣關係,每每在訓教後,均收到勇丁感動得五體投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