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瓣之菊何處尋覓
《古今文人佚事》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
一天，蘇軾去拜訪王安石，恰值安石不在。隻見幾案上放著一首未完的詠菊詩，隻有這麼兩句，曰：
西風昨夜過園林，吹落黃花滿地金。
讀了王安石的詩，蘇東坡心想："菊花耐寒，經久不衰，枯萎枝頭並不落瓣，詩人卻說它被西風吹落而滿地金，豈不是大錯特錯?"於是提筆寫道：
秋花不比春花落，說與詩人仔細吟。
蘇東坡寫完後，主人仍未歸，他便離去了。說來也巧。就在這一年，蘇軾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離開京城，來到黃州做官。在這裏，他親眼看到秋天時節黃州菊花落瓣的動人情景，對於自己不了解情況便貿然批評臨川之詩的事頗為懊悔。於是，蘇東坡的這段批評王荊公不當的逸事便傳為佳話，流傳至今。
這段佳話最早見諸於"三言"。三言二拍係小說，所以，便有可能是小說家虛構的故事，其可信度不大。
但是，南宋的著名女詞人李清照卻把菊花落瓣之事寫入自己的作品中，她那首被人們廣為傳頌的千古名篇《聲聲慢》寫道：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
這裏的"滿地黃花堆積"，說的便是：秋天，黃菊落瓣，堆得滿地都是。
對於李清照這首詞，千百年來，除了讚賞之外，似乎並無微辭，菊花落瓣也無人提出疑議。這似乎間接地證明了東坡佳話的可信。
然而今人卻有疑議了，這就是曹長河、譚汝為二同誌合寫的《李清照〈聲聲慢〉兩點臆測》。該文寫道："李清照的《聲聲慢》是廣為傳誦的名作，它以淺近的口語和白描手法著稱。但是，作品有兩處難點，十分費解，我們先後翻閱了十幾種注本和涉及到這首詞的有關著述、論文，但仍未能釋疑解惑"。"兩處難點"之一，便是"滿地黃花堆積"。他們認為菊花是不落瓣的，可是"注本"大都講成落瓣了。所以，他們在文中這樣寫道："'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句中的黃花即菊花。菊花秋日盛開，最後枯萎枝頭，並不落瓣"。菊花既然不落瓣，為什麼寫成滿地堆積呢?以李清照的才思和她在作品中表現出來的觀察事物的精細是不會出現這種疏漏的。那麼如何理解這句詞呢?於是曹、譚二同誌便臆測開了。他們臆測的大意是這樣的，"滿地黃花堆積"句，並非實指菊花殘敗，落花委地堆積一片，而是作者的心情，"由於作者心情煩憂，故對平日頗為喜愛的菊花反覺厭惡，而映入眼簾、寫入詞中的秋菊成了一片亂糟糟、密麻麻、雜亂地堆積枝頭，充滿庭院的形象了。"
上述臆測，作者"不敢自以為是"，我以為是有一定道理的。因為這種臆測太費解了。李清照既為"白描大家"，既"以淺近的口語和白描手法著稱"，就不會寫出如"臆測"所解釋的這種十分費解的句子來。關鍵就是看菊花是否落瓣。如果蘇東坡續詠菊詩的故事中關於菊花的事是真的，即確定有落瓣之菊，那麼這句話也就不費解了，也就與李清照的一貫風格一致了。
李清照此詞係金兵入侵，流寓南方時所作。此時，她像一個逃難之人流寓南方，也許路經黃州，像蘇東坡一樣看到了黃州的落瓣菊花吧?除了蘇東坡、李清照之外，也許還有別人也見過吧，否則，為什麼那麼多注家對此均無懷疑呢?不能全是粗心吧?
然而到底有沒有落瓣之菊呢?又何處尋覓?在今天，如果生物學家也能夠參加討論，恐怕是不難弄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