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橡樹林濃密的枝椏間瀉下,細碎的光斑落在樹根處並肩而坐的少年少女身上,晚風拂過層層堆疊的墨綠樹葉,枝葉搖晃時細小的光斑猶如活物在林間雀躍。三三兩兩的螢火蟲從幽暗的角落裏一閃而沒,姿態優雅,少女伸開右手,一隻大膽的螢火蟲輕盈的落在她的掌心,尾部的螢火一閃一滅,急速撲動的透明薄翼反複與她的肌膚摩擦,讓她稍稍有些麻癢而不禁咯咯笑了起來。她托著那隻螢火蟲高過頭頂,輕聲道:“去吧。”好似聽懂了她的話語,那隻螢火蟲親昵的蹭了蹭她的手掌,隨即振翅飛去,混在了草叢中的同類之間。
兩人所靠的這株橡樹臨近河岸,在叢叢黝黑的樹影中,毫不費力就可瞧見不遠處安詳靜謐的姆鐸河,平靜的水麵上波光粼粼,偶爾閃過一道銀光。自小在這裏長大的少年知道那是一條遊魚或河蝦躍出水麵,月光照在它們的鱗甲上映出的光芒。岸邊水汽濕重,白茫茫的霧氣逐漸在林間彌漫。少年可以輕易的從霧氣中分辨出橡木和青草的清香,但空氣中混雜的另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獨特香氣讓少年微微有些麵紅耳赤,他知道那是身邊少女的體香。一襲素白長裙的少女稍稍側臉,輕聲說:“密斯特,你說是我今天這套長裙好看,還是昨天的那套騎兵製服好看些?”少年閉上眼,昨天那個英氣逼人的少女浮現在他腦海中,偷偷瞄了一眼少女筆挺的瓊鼻,密斯特呆呆的說:“都好看,我都很喜歡。”少女佯裝慍怒的轉過頭去:“誰要你這個呆瓜喜歡。”,隻是嘴角噙著的笑意遮掩不住。少年懊惱的撓了撓頭,暗恨自己的笨口拙舌,少女卻在此時輕輕握住了他的右手,柔軟輕涼的小手按在他的手掌上,少年渾身僵硬,不敢動彈,少女若有若無的輕笑一聲。稍微平靜下來的密斯特轉頭看去時,少女的臉龐正和平日一樣嫻靜,流瀉在她身上的淡淡月光,使得她散發出一種別樣的光彩。
兩人不知這樣牽手並肩坐了多久,少女輕聲道:“我該回去了”,密斯特站起來,拍拍身上沾著的泥土樹葉,而少女的潔白長裙卻光潔如新,沒有一顆塵埃。早已見怪不怪的少年照例問到:“我送你回去,凱瑟琳?”少女也依舊回答不用,不知道是否是密斯特的錯覺,今夜少女的聲音格外溫柔而“真實”。不待少年想明白這奇怪的感覺從何而來,少女已經掙脫了他的手掌,悄然離去。少女輕快的腳步踩在鵝卵石路上,如同跳舞。
少女的身影消失後,密斯特仍在原地呆立許久,這才走向那座屬於自己的矮小木屋。這座很難稱之為“房子”的木製建築,是庫珀斯叔叔留給他的唯一財產。密斯特是個相當早熟的孩子,從未向獨自將他拉扯大的庫珀斯叔叔問過關於父母的問題,庫珀斯也心有默契的對此絕口不提。半年前他滿十三歲,按照晨星大陸的風俗,已經算是成年人,庫珀斯叔叔隻留下了一段語焉不詳的話語便獨自離開。他說自己的父母希望他能度過平淡幸福的一生,他也按照約定,將自己撫養長大,但是如果密斯特想要找到關於父母的線索,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前往底特勒城。
少年曾經詢問過村落中所有的長輩,都沒有人聽說過這個地方,就連每三個月會來到蘭斯村的遊商,聽到這個名字也是一頭霧水。不死心的少年相信庫珀斯叔叔不會騙他,那座底特勒城,一定是在極遙遠的地方,而他,一定會抵達哪裏,找到關於自己父母的消息。
少年盤腿坐在硬木床板上,吹起那支自己親手製作的木笛。笛聲悠揚哀傷,絲縷不絕。密斯特回憶起他與凱瑟琳第一次相見時的情景,同樣是一個夏夜,他獨自麵對著姆鐸河吹奏這隻曲子,頭戴花環宛如林間精靈的少女循著笛音而來,震驚於少女完美麵孔的他忘了吹奏,甚至木笛都失手墜落。少女從岸邊草叢裏找回了笛子,他便繼續為她吹這首曲子,一遍又一遍。兩人相熟後少女便常在傍晚後來找他,橡樹林中,姆鐸河邊,到處都有兩人的足跡。密斯特曾經暗自猜測,自稱凱瑟琳的少女一定是城中貴族家的小姐,隻是從未向她開口詢問過。
姆鐸河上,一艘大船逆流而上,沒有船槳和船帆的奇特船隻輕捷的從水麵上劃過,那副輕盈姿態與它的龐大體積格格不入。船幫上有一個金紅色巨龍形狀的徽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