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白衣 七(1 / 3)

白皓塵,不知出身來曆,其人多智似武侯,風姿卓絕飄然如神人,世稱“智聖”。初,於嶽陽盛會取得文武魁首,為天下所知。後受文帝折節相交,並舉薦給高祖,高祖甚重皓塵,起為禦史大夫,且兼北境主帥,負禦邊之責。時第一次漢蠻大戰,皓塵領並幽冀三州軍民抵禦數月,迫使北蠻六部寸步不能進。時皓塵與九公主情投意合,得高祖賜婚,遂成連理。雍末,天下大亂,叛軍四起,白皓塵孤身入蜀求援,不知所蹤。——《前朝舊事·雍朝·白皓塵傳》

白皓塵,少年得誌,中年狡猾詭詐,性情反複。雍末,孤身赴蜀求援,不知所蹤。世人皆以為此子誤墜山澗,死於非命,實則早已被蜀王李書雄所招攬。雍亡三年後,得蜀王授命,查抄蜀相何滿才,取而代之,再次現世,蜀地震動,天下嘩然,世人紛紛指責此子貪生怕死,迷戀權柄,拋棄舊主苟活於世,此子聞言不置一詞,似忘前朝事。此後,為相二十餘年。——《前朝舊事·西蜀·白皓塵傳貳》

自從王明皎上了鬼穀,那麵陡崖便被地宗取了個劍痕崖的名字,以此來調侃王明皎當年插劍攀崖。

這一日清晨,一老一壯一少正在崖邊一起做著些動作,時而四肢距地,前三擲,卻二擲,長引腰,側腳仰天,即返距行,前、卻各七過,矯健如猛虎;時而又四肢距地,引項反顧,左三右二,左右伸腳,伸縮亦三亦二,敏捷若疾鹿;時而正仰以兩手抱膝下,舉頭,左擗地七,右亦七,蹲地,以手左右托地,威猛似熊羆;時而攀物自懸,伸縮身體,上下一七,以腳拘物自懸,左右七,手鉤卻立,按頭各七,靈動如猿猴;時而又雙立手,翹一足,伸兩臂,揚眉鼓力,各二七,坐伸腳,手挽足距各七,縮伸二臂各七,迅猛如禽鳥。

少頃,三人嫻熟地做完一套操戲,先後坐在石凳上休息。

石桌上擺放著一套茶具,古樸而簡單,勺與杯,甚至是壺與盤,都沒有什麼圖案和紋路,看起來很是普通。這是地宗閑暇之時用著山上雨後初晴翻上的新泥做的,這一用,就是幾十年了。這些個家夥什也曾經破損崩壞過,但都被地宗仔仔細細修補了,就算真到了壞得用不了的地步,大不了再尋些新泥重新再做便是。

地宗甩甩袖子,拎起裝有沸水的茶壺,一一將水倒入並排的三個茶杯,瞬間翻騰起白白的水氣,繼而地宗右手一拍石桌,渾厚的內力蕩起茶杯,左手的袖子將三隻茶杯往空中一卷,熱水倒傾而出,再迅速順勢一收,茶杯安然回到桌上,猶有幾縷微弱的白氣。

子靖兩眼泛光,臉上浮現羨慕向往的神色,雖然已經見識過很多次地宗的神通廣大,但每次子靖看得津津有味,想著以後要更努力地練武,有朝一日也要像師傅那樣武功蓋世。

王明皎對此似乎早已司空見慣,他用汗巾擦了擦子靖臉上的汗,微微笑道,“多虧了前輩教我五禽戲,如今我的身子不僅恢複如初,還比之前要更好一些。”

地宗溫了杯,拿出一個小木盒,裏邊放著一種枯黃色的茶葉,他給每個人的杯中撥入三分之一,空氣中頓時彌漫著若有若無的苦味。

“這五禽戲分為虎戲、鹿戲、熊戲、猴戲和鳥戲,每種戲的動作和功效各不相同,但要想作用於身體,必須五戲並做。”說到這裏,地宗抬頭睨了在神遊的子靖,“王小子,你有心,堅持日日操練,因有所得,不像某些人,三天打漁兩天曬網,連動作都記不全……”

王明皎無奈地笑笑,轉頭摸了摸子靖的小腦袋,子靖掩著鼻子,盯著木盒裏的枯黃茶葉,似是在想著這枯黃色的茶葉跟泰山上樹林的枯葉究竟有什麼不同。

地宗隻有在教訓子靖的時候,才是最多話的時候,他接著又嘮叨了幾句,就沉默下來,專心地溫杯熱盞,衝泡茶湯,最後分茶。

三杯熱茶分別分到三人手上,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地宗微眯著眼,先是深吸一口茶香,臉上浮現出愜意歡愉的神色,然後喝了一口,滿足地微微點頭。

而王明皎卻是輕拿起來輕吹了吹,輕抿了一小口,先是皺了皺眉,然後看著遠方煙雲繚繞的山林怔怔出神。

這茶子靖從來沒喝過,平日裏想喝師傅也不給,今日師傅卻破天荒地分了一杯,怎不令他喜出望外,師傅和大叔的動作神態都被他看進眼裏,但他很疑惑這麼難聞的茶葉泡出來的茶怎麼會有淡淡的清香?

他伏在石桌盯著猶冒著熱氣的茶,猶豫了一陣,終於下定決心,猛地坐直,宛如壯士赴死一般,拿起茶杯一飲而盡。

他本以為這茶必定苦澀難忍,又或者是清澀甘甜,但他此刻,隻感受到一個字,“燙!”

“噗。”子靖滿臉通紅,一口茶全噴在了地宗身上,忙不迭地伸出舌頭吸氣。

地宗正享受著這浮生茶的清涼甘甜,猛地被茶水一淋,衣服上滿是茶水,隻見他黑著臉,眉目之間滿是怒氣,咬牙道,“你個小混蛋,哪有你這麼喝茶的?”

王明皎強忍笑意,倒了一杯水,遞給子靖,“子靖,有沒有燙傷?”

“還……還好。”子靖接過水急忙一灌,舌頭頓時舒服多了,嘴唇被燙紅了還未消,他抬起頭訕訕地看了黑著臉的地宗,又低下頭。

“還愣著幹什麼,快去黃姥那裏取點白膏塗抹幾下。”地宗沒好氣地道。

“是…是!師傅。”子靖再也不敢待下去了,連忙跳下石椅,對著長輩們做了一揖,“師傅,大叔,再見。”說罷,一溜煙跑沒影兒了。

地宗擦了擦水漬,歎息道,“這孩子,做事總是那麼不著調。”

“子靖還小,不打緊。”王明皎眼裏滿是笑意,再次抿了一口茶,點頭讚許道,“這浮生茶茶葉葉色枯黃,聞起來苦澀難忍,但泡出來的茶水卻有著淡淡的清香,待到茶水入口,初時口感又苦又澀,隨後變為清涼甘甜,回味無窮。”

地宗怒氣漸消,展顏一笑,“不錯,還是王小子你懂得如何品茶,這茶生長於長白山,四季唯冬,日日經受寒風和霜雪的摧殘,因而聞起來會有一股風雨的苦澀味。”

王明皎點點頭,他感覺這浮生茶就像是自己,飽受風霜折磨卻寧死不折,自有一番苦澀在心中。

地宗回憶著道,“這是我的一位寒姓老朋友發現的,這老鬼住在長白山,在一次煮茶時,幾片浮生茶葉飄入杯中,後飲,遂知此茶初苦後甜。他每次來到鬼穀都會給我捎來一點,我一直舍不得喝,如今隻剩這一小盒了。”

王明皎邊拿起木盒觀察著那枯黃色的茶葉,邊說道,“長白山冰雪滿天,人跡罕至,有一些奇異的東西也不奇怪。”

“是啊。”地宗讚同道,忽的話鋒一轉,又道,“你上次說打算何時離去?”

“我正要和前輩說呢,”王明皎道,“我本想今年元宵過後離去,想了想,還是決定再過一年後再離開。”

“哦?”地宗眉毛一挑,點頭欣然道,“如此甚好。我打算讓你去地字院當一個教書先生,以離去之日為期。”

地宗沒有問原因,也不想知道原因,既然離去已成定局,早晚都是一個結果。

“使不得使不得!”王明皎苦笑,連忙否認道,“小子一介武夫,打打殺殺還可以,若是為人師,萬萬是不能夠的。”

地宗眯著眼盯著他,半晌才道,“…你別給老夫打馬虎眼,十年來,你不僅把往來鬼穀的書信看了個透,還把這鬼穀上下的經書典籍全看遍了,你現在的學問,要你做文閣大學士,那差的不是一星半點,但若是做個普通的鬼穀教書先生,綽綽有餘。”

麵對地宗的奚落,王明皎的臉紅了紅,沉默了一會兒,才苦笑著認命道,“也罷,就當是為了償還前輩收留恩情所盡的一點微薄之力吧…不知前輩想讓我教些什麼呢?”

地宗望向崖外,緩緩道,“就教你父親教你的。”

聞言,王明皎身軀一震,怔怔出神。

一個少年風馳電掣,嘟著嘴唇地在鬼穀內左閃右閃,沿途還不忘與熟識的弟子和衛士打個招呼。

不一會兒便到了鬼穀大門,卻發現四個守門的衛士正向蜿蜒而下的階梯看去。

少年好奇地湊過去,扯著其中一個衛士的衣角問道,“楊哥哥,你們在看什麼呢?”

“原來是小子靖。”那位楊衛士轉過頭來,先是對他微微一笑,而後指著不遠處被薄雪微掩的青磚山梯道,“那邊兒似是有一個昏迷的小野獸,今天一早兒我們自己就發現了,想必是不經意脫離了母獸,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