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白首不相離
據說，人在瀕臨死亡的時候，過往的一幕幕會在腦子裏自動回放，清晰無比。
李吟玉想，她一定是快要死了。知覺貌似恢複了，她記起自己和崔意涵的衝突，記起自己撞在假山上暈倒。後腦勺隱隱作痛，意識卻還模模糊糊，眼睛也睜不開。很累的感覺，身體像被碾壓了一樣，隨即，她又昏睡了過去。仿佛做了一場很長的夢，當她終於清醒地恢複意識時，記憶的閘門豁然開啟。
李府被滅門，爹爹和娘親都走了，而自己在被朝廷追殺時跌落崖底，所有的過往，統統浮上腦海，一並浮起的，是巨大而絕望的苦痛。好想就這樣睡過去，永不醒來，與親人作伴，再不分離。可是她聽到了青青的聲音，帶著哭腔，一定急壞了。
“玉兒！”溫紹亭一直守候在床邊，見她眼珠子動了動，激動地湊上前，看著她把眼皮一點點掀開，灰暗的神情立刻明亮起來，就像幹渴的旅人總算尋到一片綠洲，出口的話語欣慰到幾近哽咽：“玉兒，你終於醒了。”
青青也在第一時間圍了上來，湊到跟前噓寒問暖。
李吟玉的腦袋還很疼，她把目光從青青臉上移開，鎖住一旁的男子，不由一呆。印象裏，不管任何時候，他都如沐春風一樣，儀表堂堂，內斂卻奪目，此時此刻，整個人看上去竟然異常憔悴，連胡渣都冒出來了，看上去令人心疼不已。“我昏迷了多久？”
“四天三夜。”溫紹亭回答，話語間透著一股濃重的疲累。
青青雖然也有了黑眼圈，但好歹回房休息過，不像溫紹亭這樣就算困極也隻是在床沿趴一下而已。禦醫說小姐沒什麼大礙，隻等著醒來，如今應該沒事了，心也可以放鬆下來。“皇上，小姐已經醒了，你去睡會吧。”
“不礙事。”溫紹亭強打著精神，玉兒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如今方醒，他怎麼舍得離開。“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餓了嗎？要不要喊禦膳房做點吃的來？”
李吟玉搖了搖頭，肚子倒確實是空了，隻是沒什麼胃口。心裏的那點愁緒，在眼前這兩人關切的話語中，化解了一些。自己並不是失去了一切，至少還有他們。
休養了三日後，李吟玉坐在院子裏，頭上還纏著繃帶，望著天空胡思亂想。自己往後該怎麼辦，她的內心無比糾結，在溫紹亭麵前卻表現得什麼事情也沒有，不想讓他察覺出自己的異樣。
爹爹被奸人所害，溫紹亭利用此事推動百姓情緒趁機篡位，這一點，她的心裏很不舒服，也難以釋懷。這座皇宮，她越看越覺得惡心，離開，似乎是唯一的辦法。
可是，放得下溫紹亭嗎？答案是否定的，不過那又如何，在回想起家中的遭遇後，她早已心涼如水，甚至覺得再談情說愛是一種罪孽，隻能離開。他既然許了人家永不廢後的承諾，那便成全了他們罷。
成全他的家，成全他的國。
“青青，我決定離開了，你跟我一起走嗎？”
青青在一旁煎藥，驟聞此言愣了一下，不過很快理解過來，立場堅定：“小姐去哪，我就去哪，這輩子我都跟著小姐。”那日小姐醒來後便告訴自己她已經想起了一切，這樣也好，反正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會陪在小姐身邊，再也不會把小姐弄丟了。
“都已經計劃好了嗎？”
“還沒有，先出宮再說吧，以後就是我們兩人相依為命了。”李吟玉說著鼻子一酸，其實她並不是沒有打算，她想著，先去爹娘墳前祭拜，然後出家，清心寡欲，再也不要管這些紅塵俗事了。可是她舍不得青青，終究是想給她尋個好人家，有個幸福安定的後半生的。
“可皇上會同意小姐離宮嗎？”青青很是懷疑。
“應該不會吧。”這件事她當然不會告訴溫紹亭，隻能避開他的保護層偷溜出去，這個難度有點大。李吟玉想了想，有一個人或許能夠幫她。打定主意，拉起青青的手，說走就走，“我有辦法，跟我來。”
兩人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青青卻越走越感覺不對勁，當麵前出現那棟她這幾日路過都會遠遠吐兩口唾沫的宮殿時，不由臉色一沉，“小姐，怎麼到這兒來了？”
她所說的這兒，便是皇後崔意涵的寢宮。
“聽說她被關禁閉了？”
“那是便宜她，皇上說要為小姐做主，卻這樣輕易放過害小姐的人，太叫人失望了，應該把她杖斃。”
李吟玉不置可否地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小聲點，這可是人家的地盤，快去叫門。”
青青撅著嘴老大不情願地上去叩門，不一會就有守衛從裏麵探出頭來，問明來意後態度不怎麼友好地抱歉道：“皇後娘娘正在受罰期間，不便見客，請你家小姐回吧。”
“隻是禁足而已，見客還是可以的吧。”李吟玉上前，同樣沒好氣道：“去跟皇後稟報一聲，她如果真不見的話我立刻就走。”
那守衛也不敢怠慢，畢竟是聖眷隆寵的人，“那您等著。”
青青在台階上踱著步子，料想肯定會遭到回絕，那女人和小姐水火不容，才不會給小姐開門呢。然而現實令她意外至極，她們竟被請了進去。
到了中堂，引路的宮女把青青攔下，義正言辭：“娘娘說了隻見你家主子。”
“那怎麼行，我必須跟在小姐身邊。”青青緊緊粘著李吟玉，這次說什麼也不讓小姐孤零零一個人了，上次就是因為這樣才出了事。
“青青，你在這等著吧，放心，沒事的。”
“不要。”
“聽話。”李吟玉瞪了她一眼，也不再說什麼，徑自往裏走去，青青想跟上，卻被攔住了去路，雙拳難敵眾手，隻能眼睜睜看著小姐獨自入了狼窩。
開啟的殿門在身後關閉，宮女退了出去，李吟玉步入內殿，看到的便是一個神情陰鬱盯住自己的女子，她端坐在圓凳上，目光淩厲。
“你是來看我笑話兒的嗎？”崔意涵站起身，她現在的樣子一定很落魄。皇上在知道她把李吟玉弄得頭破血流後龍顏大怒，命她跪在宸月宮前悔過，整日整夜，滴米未進滴水未沾，直到再也熬不住昏倒在地。
即使李吟玉醒了，皇上也沒有打算就此放過自己，禁足限食。這華麗貴氣的寢宮，說起來，跟冷宮又有什麼區別。
“本就是你咎由自取。”想起後腦勺的傷，李吟玉陰了眼色，若不是自己命大，就要交代在那假山上了。
“你才咎由自取。”由於這幾天一直沒能吃飽，崔意涵說話的口氣明顯沒以前足了，而眼前這人讓她更覺胸口煩悶。
原本聽說她要見自己，當即就想把她打發走。然古語有雲，無事不登三寶殿，她來找自己一定是有原因的，並且那個原因必然對自己有利，要不然她也不好意思過來。既然可能對自己有利，聽一聽又何妨，所以立即改變了主意讓她進來了。
不想再跟她兜圈子，崔意涵直接問到：“說吧，來找我什麼事？”
聽她這麼問，李吟玉便知她也算是明白人，反正屋裏再無旁人，無需掩飾，開門見山：“我想出宮。”
猜測了許多她的來意，卻沒想到會聽到這個，崔意涵不敢置信地嗤笑出聲，“你要出宮跟皇上說去啊，他那麼寵你，不是一句話的事情麼。”
“不是出去玩，是永遠離開。”李吟玉淡淡說著，麵上波瀾不驚。很難想象，她會和麵前這女子如此心平靜氣地談話。
聽聞，崔意涵怔怔地打量起對方來，暗忖著她怎麼會突然起這樣的念頭，難不成那一撞把她腦子撞開竅了，還是，“你想耍什麼花樣？”
“你覺得我想耍什麼花樣？”李吟玉反問，“怕我害你麼，那根本不用大費周章，你差點把我害死，我直接在皇上跟前鬧一鬧比想方設法引你入套幹脆多了。”
看她的表情，崔意涵心中有了個猜測，試探著問：“你想起過去的事了？”
“是，所以我不會再留在皇宮留在紹亭身邊，紹亭雖然縱容我很多事情，但出宮並不自由，為了不讓他察覺，我隻能找你幫忙。”
“嗬，這會兒怎麼這麼看得起本宮？”崔意涵冷嘲熱諷，“沒錯，安排一個人出宮對本宮來說易如反掌，但本宮為何要幫你？別說這是本宮欠你的，從頭到尾都是你欠了本宮。”
對於這番言論，李吟玉真想呸她一臉口水，她怎麼說得出來。從始至終，先認識溫紹亭、和溫紹亭兩情相悅的人都是她李吟玉，這一切，本該就是屬於她的。
但現在沒有必要計較這些，李吟玉隻是冷冷地瞥她一眼，指出關鍵：“我離宮，不是皇後娘娘最希望的事麼？”
她早就看出來了，這個女人雖然毒辣，對溫紹亭的執著卻也不假，就算紹亭不喜歡她，也想要獨占他。她是真的愛他的，應該還盼著能有受寵的一天，畢竟正值大好青春，等心態調整過來了，人自然也容光煥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