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男朋友和貓,總鬧不愉快
我沒拔過牙,但是在網上找了好多視頻,看別人拔過。
有的那種牙根十分粗壯的,甚至還用上了錐子。
我的這顆牙齒儼然就是這種類型的困難戶。
阿姨大夫已經等在門口很久了,一麵詢問我是否吃了早飯,一麵將病例交給了一個負責接待的小護士手中。
牙科診室的設備正在消毒,濃重的消毒水味渲染下的氣氛總帶給我一種詭異的恐慌。
兩名輔助大夫已經準備就緒了,統一穿著白大褂戴著藍口罩,看身形差不多都是二十幾歲的小姑娘。
我躺在椅子上看著她們將各種細小的儀器再次消毒,其中不乏剪子,鑽頭,手術刀。
那個架勢,如果不是生在社會主義,我真的懷疑有什麼嚴刑逼供的事兒要發生。
晚秋的天氣還是有些冷的,診室內開了空調,溫度也調的十分適宜。我等了一會兒一直不見主刀大夫進來,眼皮子就有些打架,開始昏昏欲睡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忽然傳來腳步聲,微帶涼意的風跟著來人一同走進來,仍然沒能喚醒我的精神。
恍惚之間,我感覺那人站到我身側說了一句:“我剛有個急診,讓你久等了,吃過早飯了嗎?”
那是一道低沉,且溫潤的聲音。我想,我應該是許久沒有將一個男音形容成溫潤了。
但是他的聲音聽在耳朵裏,就是異常的舒服妥帖。
我微微欠了身,有些呆滯的說:“吃了,一碗加了荷包蛋的粉和一個肉包。”
說完以後,我徹底醒了。
我實際那天隻吃了一碗粉,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加了一個肉包。
因為同樣是一身大褂並一隻藍色消毒口罩,我隻能看到修剪的清爽幹淨的頭發和一對笑彎的眉眼。
他對我說:“手術過後八小時不能進食,多吃點是好事。術後三天都不能吃熱燙的東西,冰的冷的反而最佳,這也是為什麼特意選在你生理期之後拔牙的原因。你在緊張嗎?”
我說:“沒,我就是有點舍不得嘴裏那顆牙。”
他笑著戴好手套說:“放心,我會幫你好好送走它的。”
我眼睛提溜亂轉著,不知道怎麼回他。其實除去拔牙,更讓我緊張的是麵前的這個年輕帥氣的大夫!
我哪裏想到醫院會安排這麼一個年輕的男大夫給我主刀,我哪知道這裏會有突如其來的單身狗福利?
有福利不能早跟我說嗎?我特麼今天早上連個爽膚水都沒拍!
再一想到等會燈光下我即將暴露無疑的大臉,以及妥妥的斜上七十五度純自黑角度,難過的險些落下淚來。
心裏更是無數次的詛咒阿姨大夫,你這是在坑我嗎?我好不容易見個男人,雖說沒看見臉,但閉著眼睛腦補也應該是個極品啊。
尤其還儒雅,還溫潤,還有至少一米八的個頭!
要說這世間懶惰的人總沒有勤奮的人有運氣呢?我要是稍微勤快點,給自己化個妝,何至於醜到自己都覺得沒法看的地步?
所以出門遇豔遇這種事兒,真的都是留給有準備的勤快人的。
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整個手術過程,我都在抱著一顆隻求速死的心。
作為一個姑娘,在一個帥哥麵前掰開嘴,露出牙齦就已然是很丟人的事情了。何況我的臉還腫著,還腫那麼大。我的嘴裏還有一顆智齒並一顆蟲牙。
“口腔護理該做了,牙齦周圍有紅腫現象。”
“你經常吃糖嗎?蟲牙的麵積有點大。”
“吸煙?”
他上下看了一下,笑問。
我支支吾吾的說:“偶爾。”
他繼續用儀器做著清潔:“是老煙槍了,癮不大還是戒掉的好,牙齒已經開始泛黃了。”
天知道那一瞬間我多想逃離那個診療室,就算帶著我拔到一半的牙也無所謂。
我真的一刻都不想在那個地方呆了。
手術結束以後,我的智齒被泡進了雙氧水裏。雖然整個過程我都在哀歎形象碎成渣渣,卻不得不說,這位大夫的手法十分老道,整個過程中都沒有讓我感受到任何疼痛。
長時間扒開的嘴邊嘴角一直有輔助大夫幫忙塗抹潤唇膏,整片整片的塗,因此坐起來以後,我就像一個睡久了還淌了一臉哈喇子的二逼青年。
我被帶到了主治大夫的辦公室。
毫無意外的,那間辦公室內充斥著濃重的消毒水的味道,我坐在椅子上發了會兒呆。後知後覺的想到阿姨大夫跟我說過,主刀大夫姓薑,又一時半會想不起他的名字,隻好喊了聲。
“薑大夫。”
薑大夫彼時正在擺弄他屋裏的一株小蘭花,挺專注的樣子,側麵看上去還有點考究,無端讓他平添了一種不屬於這個時代的舊氣。
聽老一輩的人說,這個年頭懂蘭花的人已經不多了。都知道這東西難侍弄,尤其名品更難。我雖然對這個東西不太懂,但是知道他手裏的那盆是川貴鼎荷,最近春劍一類的極品,市價至少五位數吧,我在一個老學者的家裏見過。
我的腦洞時常不定時的發作,一麵看著他擺弄那花,一麵琢磨著他左上角的地方應該再掛上一隻鳥籠,右邊桌子上應該再放隻石青的蟈蟈罐子,屋裏的陳設應該是宅門大院的樣子。多寶閣一定得是桃木色,椅子要黃花梨的,有事兒找他的人得打著千兒的叫聲公子爺。那才符合他通身的氣派。
小劇場就這麼一路順著莫名的情緒勾勒著。
薑大夫澆完水走過來,看到的就是一個雙眼放空矗在椅子前的我。
他愣了一下,而後摘下口罩跟我說:“現在還不能走,麻藥過後半個小時,沒有什麼反應之後你再回去。”
我那站的發麻的腿,和發傻的腦袋終於回過了神,又坐了回去。
薑大夫長得當然不會醜,口罩之下的那半張臉配得起那雙星目,稱得起那份氣質。這個年頭,好看的男孩總是不少見,有氣質的男人卻稀缺的很。那是一種閱曆和歲月沉澱出來的沉穩,雖然後來得知這貨居然隻比我大兩歲。
我這人平時是個話嘮,實際上在不熟的人麵前總是不知道如何交談。好在他也沒有讓我不自在,一麵坐回桌前整理病例一麵說。
“wifi密碼是7916923”
打開大眾麻將的時候我還在想,這真的是一個讓人從頭到尾都覺得舒服的人。
拔牙後的第二個周末,我來醫院預約了拆線。阿姨大夫還是那副老眼昏花的樣子,瞅了我半天才看出來是誰,張口就是一句。
“你瘦下來比胖的時候好看。”
我心想能不瘦嗎?
除了熬到稀爛的粥,我整整一個星期沒有食用過任何東西。
我現在也終於明白了,臨走前薑大夫說的那句:三天以後不忌口,都可以吃,隻要你能吃。是什麼意思了。
我能掀起的隻有我的左半邊嘴角,然後用勺子往裏麵灌米湯。
後來覺得勺子實在費勁,又直接去奶茶店買了一塑料袋喝珍珠奶茶的大吸管吸著喝。前兩天的時候,同事還買了鹵雞爪子過來,我用小刀切下一個小爪子,在嘴裏咕嚕了將近半個小時,除了吧嗒出點鹵水味,爪子怎麼塞進去又怎麼吐出來了。
麻藥過勁兒以後,我整張嘴都不敢咬合,也擔心剛拔完的那隻牙窟窿裏會進東西,每天隻敢用漱口水輕輕漱一漱。
期間薑大夫還發過幾次微信給我,詢問傷口的情況,囑咐了很多不適情況的處理方法,十分細心。
但是到了拆線這一步,我思量再三,還是決定不要他幫我拆了。
我跟阿姨大夫說,能不能隨便安排一個輔助醫生為我拆線,這件事情本來也不必主治大夫親自動手。
阿姨將眼鏡往上推了推,說:“薑醫生的病人都是自己全程負責的,為什麼要輔助大夫拆?”
我支支吾吾的站起來說:“您隨便給我預約一個輔助醫生拆了吧。我還有事,先走了啊。”
我總不好意思對大姨說,薑醫生長得太帥,而我並不想總在一個帥哥麵前露出我的牙齦吧?
誰還每個少女心呢?
第二個星期的午後,我再次來到了牙科醫院。
依舊素顏,一身寬鬆的極像運動服的外套。因為是周末,頭發還有點油,準備拆完線回家再洗。
這是我極日常的裝扮,我想,除非有重要的約會,一般節假日的女生都不會為了拆個牙齦線精心裝扮的。
然而,也就是這麼一身讓我渾身都舒適的著裝,在見到處置室裏那個熟悉的白大褂藍口罩的薑未遲的時候,徹底的不舒適了。
處置室內的暖風毫無意外的預先打到了合適的溫度,撲麵而來的小暖風赤的我一張臉憋的通紅。
沒有女人會不想在帥哥麵前裝扮的精致妥帖些,即便我那個時候並沒有想睡他。
因為隻是一個既簡單的拆線,因此處置室裏並沒有留輔助大夫,薑醫生就坐在處置台邊上笑看著我,慢悠悠的說。
“你似乎對主治大夫不是特別滿意。”
我連忙斬釘截鐵的搖頭說沒有,而後機械的走到處置台前躺下,分外真誠的說:“我滿意極了。”
他戴著手套觸了觸我左邊的腮肉,仔細端詳了一下說:“已經消腫了,現在上下咬合沒有問題吧?”
我點點頭,一臉見識過大風大浪的氣質。實際上一想到等下又要掰開嘴巴露出醜陋的牙齦,儼然存有一種隻求速死的衝動。
薑醫生說:“你約的拆線的張醫生下午剛好有個急診。拆線不是什麼大事,消過毒剪掉之前的線就可以了。… ….嘴巴張開,裏麵愈合的不錯,拆完線以後就可以正常漱口了。”
薑未遲說話的聲音依舊不疾不徐,手上的動作不停,不時還會用眼睛掃過我,以確認我是否在認真聽他的話。
斜上方的大燈將我臉上本來就不甚好的皮膚狀態,和猙獰的表情暴露無餘,我卻偷眼看著薑未遲的處置動作暗暗分析。這個看似溫潤的人,其實性格挺霸道的。就像他對要求自己的病人必須遵醫囑一樣。
術後不可以抽煙,忌熱食。傷口愈合情況恢複的如何,這是我跟他加了微信以後,每隔兩天都會被查看和叮囑的事情。
拆線之後,我的智齒問題徹底畫上了句號。
對於那個看似溫柔,實則頗有幾分霸道的薑醫生,我也是全然抱著一種,拔牙也能撈著個這麼帥的處置大夫的純欣賞心態,間或還參雜了一些小得意。偶爾跟同事聊起來,也會巴拉巴拉的帶著小得意的語氣說,薑大夫的聲音多溫柔雲雲。
溫柔,也好看,但是也僅此而已。
那個時候,我並不覺得我們之間會再有任何交集。
至少對於一個看過我牙齦,見過我素顏的男人來說,我並不認為那是一次令人賞心悅目的體驗。
十一長假的時候,我帶著芝麻湯圓去做了絕育。
滾球已經提前做過了,之所以這麼快又帶著芝麻湯圓來做,實在是迫於滾球的淫威。
在此之前,我並不知道公貓對於失去蛋蛋這件事情會有所感知。開始的幾天,滾球還隻單單沉浸在老子的傷口很疼,老子恨鏟屎的,老子無緣無故被她帶出去挨了一刀的狀態。
後來芝麻湯圓過來找它玩,它習慣性的叼著它的脖子放到自己身邊舔毛,舔著舔著就覺得不對勁了。
芝麻湯圓翻了肚皮,跟往常一樣背脊貼著地麵懶洋洋的撒嬌。滾球卻在發現它的某一處之後,將視線移向了自己的。
緊接著芝麻湯圓就被它從貓窩裏扔出來了,湯圓再往前麵湊,立即被它用凶狠的叫聲嚇退。滾球身上的毛發也全部炸起,尾巴有一下沒一下的怕打在地板上,是個非常的氣兒不順的架勢。
我一看情況不對就沒敢吭聲,一麵示意芝麻湯圓過來,一麵悶聲不響的往滾球碗裏放了半盒貓罐頭。
然而滾球顯然已經不在乎貓罐頭了,終日隻在屋裏凶狠的亂轉著。
滾球平時雖然霸道,但是骨子裏一直都是一個有良心的孩子,自從進了我的門,從來不會像其他手賤的貓一樣,將桌子上的東西推到地上,就連後來的芝麻湯圓也跟著它有樣學樣,從不會破壞家裏的任何東西。
但是那天,滾球不滿的在從地上跳到桌上,一爪子揮掉了我新買給它的老鼠玩具。
很長一段時間,滾球都處在一種自我否定,自我憂鬱的狀態中。我不知道如果我告訴它,我這樣做是為了延長它的壽命,保護它的健康它是不是能聽的懂我的話。
沒了蛋蛋的滾球無疑是憂傷的,發現自己成為了太監貓以後,對芝麻湯圓的態度也變了。
滾球不允許它靠近,不允許它碰它的任何東西,有幾次芝麻湯圓想要舔它的毛,差點被抓掉了耳朵。
野貓打架一直是十分凶狠的,我生怕滾球哪天趁著我上班謀殺了湯圓,隻能麻利的帶著小家夥去了寵物醫院。
左右早晚都是要挨刀的,兩貓都同病相憐了,自然也就不打了。
喂它寵物醫院的院長是我的老相識了。
這是個很有愛心的男人,四十歲上下,一家三口都住在我們公寓樓裏,我時長去他的寵物醫院給滾球和芝麻湯圓買一些貓草種子和驅蟲洗浴等用品,逐漸就熟了起來。
我稱他為張叔叔,張叔叔和他的老婆,常年都會救助一些流浪在外或者被主人遺棄的小動物,湯圓這次絕育,自然毫不意外的還是來他家。
套上伊麗莎白圈準備注射麻藥的芝麻湯圓,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因此並沒有做太多掙紮,反倒是在張叔配藥的過程中四處觀察著周圍或打著吊瓶,或被救助回來的各種小動物。
也正是在準備注射的時候,店裏突然大步走進來一個人,門口的風鈴隨著開門的動作被撞的叮當作響。
就見那人手心笨拙的拖著一個奄奄一息的毛團進來,焦急的道。
“請問哪位是醫生,麻煩先給這個小家夥看看吧。”
我和張叔叔見狀都是一愣,我也在遲鈍了良久才反應過來,對著來人驚訝道。
“薑醫生?”
小貓是薑未遲在回家的路上撿到了。
小東西明顯是被虐待過,套在一隻紅色塑料袋裏,隨手丟在了馬路邊。
薑未遲說,他從車庫走出來的時候其實並沒有注意到那個袋子,反倒是袋子裏麵的那個小家夥求生的意識很強烈,一麵氣若遊絲的喵喵叫喚著,一麵將沾著血的小爪子伸出來。
小東西的眼睛被割傷了,打開塑料袋的時候隻看到一雙紅腫突起的雙目,膿血就順著那一雙眼睛流下來。小東西整個身體都疼的抽搐,扭曲。
在收養了滾球和芝麻湯圓之後,我在微博上也關注了很多有關喵星人的消息,也親眼見過很多虐貓者PO在上麵的各種殘忍血腥的圖片。曾一度,這種行為引發了大量貓民和正能量人士的譴責。
然而虐貓人卻恍若找到了新的樂趣,越被罵越虐得開心,並且得意於自己用這種方法得到了廣泛的關注度。
由此,大家也隻能默不作聲的不再評論,以求他不要再用這些無辜的生命造孽。我們很遺憾,這種慘無人道的行為前還沒有一條明確的法規可以對其進行製裁,隻能不斷的呼籲大家,可以不愛,請勿傷害。
如今,當虐貓事件血粼粼的擺在眼前的時候,我真的很難形容心裏那一刻窒息般的疼痛。
並不是每一個小動物都有幸可以被人領養,那些每日徘徊在垃圾桶臭水溝邊的小東西,無非是想在這個嘈雜的世界中短暫的活下去而已。
一隻貓的壽命隻有十五年,而流浪貓的壽命頂多一兩年而已,一兩年的貓生卻要經曆如此大的痛苦。我實在不知道用刀劃破它們雙目的施虐者何其忍心,又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殘暴的對待它們。
這些小家夥也是生命,生命在任何人麵前,都應該是平等的。
寵物醫院的急診燈很快亮了起來,因為不能讓未消毒人員進入,我很薑未遲都緊張的等在了手術室門口。
芝麻湯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知道這裏似乎送進來了一隻傷的很嚴重的病友,一麵在走廊裏踱著步子,一麵在門縫間聞來聞去。
薑未遲一直沒有說話,但是我能感受的出來,這個平時看起來對任何人都溫潤得體的人此時的憤怒。
“它看起來還很小。”
良久之後,薑醫生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想安慰他說,它會沒事的。又擔心接下來的結果無法如我們所願。
就在走進手術室之前,張醫生就曾歎息著說過:傷的太重了,隻能盡力而為了。
那場手術持續了整整三個小時。
我跟薑未遲一直坐在手術室門外,緊張的等候著。直到張醫生從裏麵出來,摘下口罩的那一刻,我們心裏都明白,一定是不好的消息。
張叔叔的臉色也是前所未有的蒼白,他神色凝重的告訴我們,小家夥的命隻是暫時保住了,但是還沒有度過危險期。眼部的傷口已經化膿了,胸腔也有淤血,身體狀態十分虛弱。這種狀態肯定是不能進食的,因此隻能先輸液。
說完這些以後,張醫生看向薑未遲。
“我並不能保證小家夥能活下去,隻能用進口藥輸液續命,如果它夠堅強能撐過這三天,應該就會有希望。你願意做這個隻有百分之十概率的嚐試嗎?”
薑未遲沒有一絲猶豫的說:“願意,辛苦您了。”
張醫生點了點頭,轉身從手術台上把小貓抱下來了,如果不是因為腹部輕微到不易察覺的起伏,我甚至會以為它已經死了。
張醫生將它放進保溫箱裏,柔和的燈光旁,坐著安靜看著它的薑未遲。
我想,遇見薑未遲的小貓無疑是幸運的,這麼幸運的它,一定也可以幸運的活下來。
因為還要給芝麻湯團做絕育,第二日下班以後我再次來到了寵物醫院。
薑未遲似乎也是剛來,身上的消毒水味在開著暖風的小房間裏尤為濃烈。保溫箱裏的小家夥還是一動不動的躺在裏麵,氣若遊絲的呼吸。薑未遲在跟它說話,斷斷續續的說,讓他看上去像個有些絮叨的孩子。
我本來是想用老人這個形容詞的,奈何,三十歲的薑醫生對小奶貓說的話是:“我在你身上花了很多錢了,所以你要記得醒過來。”
我站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芝麻湯團已經自來熟的蹭到了保溫箱旁邊。
它似乎對這個生病的貓友十分好奇,但是難得沒有像在家裏那麼霸王,跳上桌麵以後就臥在一旁安靜的看著。
後來芝麻湯圓由於要切蛋蛋被強行帶走了,捆的木乃伊似的的被推出來以後,照例安排在了小奶貓隔壁的保溫箱裏觀察。
小奶貓的情況也逐漸開始變好,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到身邊人的善意,在它逐漸恢複意識,顫抖著抬起前爪的時候,它將它輕輕搭在了薑未遲的手指頭上,奶聲奶氣的瞄了一聲。
薑醫生似乎也沒想到小家夥會有這樣的動作,楞了很久才有些笨拙的輕輕觸了觸它的爪子。
我想,男人應該是不太懂得怎麼表達感情的。就像他無意中撿到了這隻小奶貓,堅定的救治這條生命,在一連幾天的陪護之下,看到它醒來之後,還是傻傻的不知如何。
我看見他凝視著小奶貓很久,微笑著說了一句。
“謝謝你活下來。”
那一刻的畫麵,真的溫暖的讓人想要落淚。
或許是承載了太多人的期盼吧,小奶貓在五天以後可以用四肢短暫的站上一小會兒了。雙目失明的小奶貓再也沒有機會知道,救助它的人的長相,但是幸運的是,失去的雙眸帶給了它更為敏銳的聽力和嗅覺,讓它能夠在第一時間認出薑未遲。
小奶貓被接回了薑醫生的家。他給它起了個名字,叫死不了。
對於一個受過高等學曆熏陶的海外留學碩士能起出這麼獨特的名字,我著實報以了深深的敬服。
賤名好養活,他一定是這麼想的。
然而薑醫生告訴我,這名是他認真想了好幾天的,是精修之後的產物。
我一麵琢磨著這貨以後要是結婚生了孩子,那是萬不能讓他給孩子取名的。一麵分析著,這貨的中文肯定是在國外那幾年被老外給吃了。
我要不是因為他治過我的牙,肯定得往死裏笑話他。
跟在病人麵前表現出來的沉穩不同,生活裏的薑未遲還是有些傻呆呆的心性的。
自從死不了真沒有死掉之後,他也跟我一樣,開始了每日鏟屎的日常。
隻不過他家的這個年紀還小,照顧起來也更加需要用心。
我們之間的微信內容,也從最開始的牙齒護理,變成了貓友百科。
熟悉了之後我才發現,薑未遲身上還是有著很多生活上的臭毛病的。
比如他有潔癖,睡眠也很淺。
自從死不了被接回家以後,他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我曾不止一次在上班的路上看見他,首當其衝的就是那雙日益青黑的眼底。
死不了的那雙眼睛是失明了,恢複以後眼珠也是白茫茫的一片。再加上它本來瘦弱的身體,和剃光的毛發,讓它整個看上去就是一隻小一號的咕嚕。
薑未遲每天早上睜開眼睛都能看到死不了空洞的白顏色眼珠在自己鼻子上方的位置,聞來聞去。
他說:“我不知道它在做什麼,拿給它水也不喝,貓糧也不吃。它是不用吃早飯的嗎?”
我語重心長的拍拍他的肩膀說:“薑醫生,你下次再遇見這個情況就摸摸它的頭繼續睡吧。它其實,隻是想確認你有沒有死。。。 。。。”
我家那兩隻,每天早上也會這麼幹。死不了還隻是聞,我睡的太死了沒有反應的時候,滾球和芝麻湯圓都是直接跳到我身上往臉上踩的。
薑未遲是醫生,跟很多白衣天使一樣,擁有著離開消毒水就覺得所有地方都沒有消毒的習慣。
我曾帶著滾球和芝麻湯圓去過他家,看見他對於我這兩隻貓會掉毛的事略有介懷。隻是嘴上忍著沒說。
我從小因為被打多了,很早就深韻察言觀色之道,當然也能看得出來。
隻是我沒告訴他,沒養貓之前我也是見不得沙發床鋪起一點褶子的人,養了貓以後,這些都算個屁。
我現在都能在它們換毛期的時候,擁著一堆貓毛睡覺。
長得像咕嚕的死不了早晚也會長成毛發濃密的大美貓。
張醫生跟我說過了,死不了是山東長毛獅子貓。
死不了進化以後,我在薑未遲身上看到的貓毛也越來越多了。
偶爾約出來吃飯的時候,我總能在他臉上看到對於貓毛的無奈。
他說陳雋你知道嗎?我真沒想到自己生平還能在房間裏看到那麼多飄飛的貓毛,第一次看到這種景象的時候,還是小學時候路過的那片種滿了蒲公英的公園。
他很虛心的求教我:“貓多長時間換毛一次。”
我說:“兩次而已。”
再在他嘴角逐漸上揚之際默默加了一句:“一次換半年。”
死不了的身體還是很虛弱的,也很粘他。過慣了一個人的薑未遲也在這個小東西的到來以後,也著實被開發出了很多無與倫比的貓奴體質。
我甚至在大半夜,接到過諸如。
“陳雋,死不了今天可以自己上廁所了,居然第一次沒有掉到屎裏麵,還埋得挺好。”
“陳雋,死不了又為了接我撞門框上了,你說它的腦袋上會不會長包?”
“陳雋,死不了好像不太喜歡新換的貓糧,你知道貓飯怎麼做嗎?”的微信。
就算沒看到他的臉,我都能從字裏行間中感受出他的傻。
他甚至不知道奶貓的貓糧要泡過之後才能吃。我一麵開著視頻,一麵威武的指揮他如何正確喂養死不了,覺得這樣生活化的薑未遲,少了幾分大夫該有的沉穩,又多了幾分這個年紀的男人沒有的可愛。
十月二十號的時候,我收到了我最近一段時間的一本新書的征訂結果。
受市場封麵以及題材等等因素影響,結果很不樂觀。
這是我第一本結果是待定的書,從業以來第一本,多少讓我感到些許失落。
這本書的作者是自主向我投稿的,在網站內也隻是個青澀的小透明。
我會接到她的文也屬於一個意外,我一般是不接受自主投稿的書的。無意中點開之後又意外的讓我覺得欣賞。
她是上海中文大學在讀的學生,筆名是油炸小麻花,對文字的掌控雖說還有些生澀,但是勝在腦洞清奇。
由於電子文學的強勢進入,盜版的暢行,讓出版市場這一塊的項目很難做。
就像我自己,也很久沒有買過紙質出版的圖書了。
這個時期的出版界,隻能謹小慎微的做一些出名作者的作品。這就導致了油炸小麻花這類作者的書,無法得到推廣和發行。
經銷商不肯拿貨,征訂報數低,都會導致無法出版。
我覺得心裏挺不是滋味,能做的也隻是再次修改封麵和征訂單,再為她爭取一次。
真正說起來,也參雜著同行之間的惺惺相惜。
如果是自己的書出現這樣的情況,我也是不好受的。
帶著這樣的情緒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同事已經走的差不多了,樓下的路燈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亮了起來,夾雜在逐漸清灰的夜色裏,竟然下起了蒙蒙細雨。
我這人平時就間歇性矯情文藝女青年上身,此時看到這種場景,恨不得衝進雨裏大發詩性一番。奈何才疏學淺,隻能盯著那隻亞麻袋子似的單肩背包在頭上,撒腿往公交站跑。
跑過拐角花壇的時候,我聽到了一聲汽車的鳴笛。我以為是對方讓我讓路,就斜著往右躲了躲。誰承想躲完了司機還在那兒按喇叭,我隻得再靠著邊上些。
他還按,我就怒了,心說這是打算讓我整個貼在牆上嗎?索性不管他,甩開兩隻腳丫子吧嗒吧嗒一陣跑,竟然油然而生一種灑脫的痛快。
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個場景將會在我的未來無數次的被薑未遲提起。也並不知道這個在我看來很瓊瑤奶奶的美人細雨奔跑圖在他眼中會強悍的如一個短跑健將。。
總之,在薑未遲加快車速追上我以後,我看到他搖下車窗,甚是無奈的說了一句。
“陳雋,我還沒在下雨天開車追過誰呢。”
我傻啦吧唧的看著車窗戶說。
“薑未遲,我又沒擋你的路,你為什麼一直按喇叭讓我靠邊?”
薑醫生似乎被這個問題衝擊的有些哭笑不得,抬起搭在方向盤上的胳膊揉了揉額角說。
“上車啊,這麼大的雨,你還想跑回去不成?”
微博上前段時間有一個話題怎麼說的來著?
男人最為撩人的幾個瞬間,一個是認真工作的時候,一個就是手握方向盤的時候。
薑醫生那隻胳膊上的線條就不錯。
我跟薑未遲的關係,從死不了那裏開始就超脫了病人與大夫之間了。除了偶爾彼此太忙,我們幾乎每天都會發上幾條微信。
內容多數時間是貓,少數時間是閑聊。
這種閑聊其實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裏麵。
我們時常會對不想聊天的人用‘忙’這個字敷衍拒絕,但是對於薑未遲的微信,我願意‘忙’裏偷閑一下。
薑未遲是個很會聊天的人,因此,我們之間從不缺乏話題。然而我這個人又屬於那種微信上聊開了敢開黃腔,見麵了又總少不了一小陣拘謹的人。
我說這話的意思,當然不是說我跟薑未遲開過黃腔,隻是一種字麵上的比喻。
而且,我跟薑未遲從拔牙以後,見麵的次數寥寥可數。我幾乎將他當成了我的一個網友。
薑未遲好像也知道我這個德行,在車上的話也不多,隻在路過小區街口的時候問了我一句,吃了晚飯沒有?
我當時確實也餓的兩眼發昏,聽到這話就指著門口一處店麵說。
“我要吃麻辣燙。”
薑未遲就帶著我進了麻辣燙的館子。
其實當時,我並不是想跟他一塊吃的。
我們家也有一個在國外呆了很多年的,是我的親姑姑。回國以後飲食習慣一直跟我們家的背道而馳,她比較喜歡吃西餐,蛋糕和牛排做的很好,中餐就是一塌糊塗。家裏的爸媽偶爾會抱怨,中國人的飲食習慣就因為幾滴洋墨水說變就變了。
我反倒覺得,這就是個人的一個飲食喜好,不必要上升到這麼高深的階段。再往下說,都要牽扯到愛國情懷了。
就好比在南方帶了一年多的我吧,回家吃飯都會偷偷在菜裏麵加老幹媽,湯裏麵撒辣椒麵,這些行為都被我媽定義為有病。
有了這麼一位前車之鑒,我對薑未遲的飲食習慣自然也定位在了西餐上。也自然不會認為,他會願意跟著我吃麻辣燙。
挑菜的時候,我一直拿眼斜睨著他,覺得人家薑醫生好歹幫我妥善安樂死了一顆智齒。總不好讓他為了顧及我,吃了不喜歡吃的飯。
我心下琢磨著,等下他要是皺一皺眉頭,我就帶著他去斜對角那家必勝客算了。
反正我吃什麼都不挑。
沒想到這位還是個行家,拿的東西都是麻辣燙必點。
我拿著號牌坐回到椅子上,好奇道。
“你還愛吃這個?”
他說:“愛吃啊,其實想帶你去吃頓好的,既然你選了這個就算了。這家的口味也還不錯。”
我瞪大眼睛故意誇張的指著吧台說:“你快去看看老板娘下鍋了沒有,沒下咱們麻利兒換地方去!!”
跟薑未遲吃完麻辣燙以後的那個周末,我們兩個約好了會貓友。
地點就在我家。
本來我們想的是我帶著滾球和芝麻湯圓,他帶著死不了去附近的公園走走的。
但是,養過貓的都知道,如果不是之前一直都有帶出去溜達過的貓,想讓它安靜的被抱出去或是遛出去有多難。
我也嚐試過用遛貓繩,滾球幾乎是在被拴上的同一時間就能一秒鍾變死貓。滿臉擺著想帶老子出去就拖著我走的臭臉。芝麻湯圓則用爪子巴拉著遛貓繩,玩兒得挺不亦樂乎的樣子。但凡拴上繩子,也是迅速一個側躺,不肯挪動一步。
當初抱回來的時候還真沒看出來,這兩貨居然都是‘宅男。’
我給薑未遲打電話說:“裏麵這兩拖不動,你帶著你的小家夥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