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悅寧的聲音稍稍有一點兒顫抖,“是誰?”
“裴子期。”
短短三字,他說得並不如何響亮,卻令在場之人皆是一驚。
唯有一人,正是方才還故作姿態的邵翊,輕笑一聲,如清風朗月一般,忽而轉身便走,一邊走,一邊說道:“這才是真正的良辰美景花好月圓之夜!在下這多餘之人,便先走一步了!”
悅寧終於等到了自己想聽到的那一句話。
盡管,這話是以另一種她想象不到的方式說出來,但她也已激動非常,隻差沒能立即點頭應下。
這一晚上的變故實在太多。她先是被樂雅出的餿主意坑慘了,居然撞破了許初言與林婉秀之事,接著,居然在那傻兮兮的許初言的胡攪蠻纏摻和下,邵翊又趁機幫了她一把,讓裴子期心甘情願地說出那樣的話來。
到最後,悅寧算是明白了。
邵翊並不是那種虛偽之人,他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意,才故意說出那番話來,刺激裴子期,幫了她。
悅寧心中感激邵翊,但更多的注意還是在她眼前的裴子期身上。她有些羞赧,又很興奮,最直接的反應便是伸出手去,想要立刻撲進裴子期的懷抱之中。
“雅兒,你叫我來看一場好戲,就是這樣?”
突然有個十分熟悉的聲音自另一旁的樹蔭之後傳來,接著,便有兩人走了出來。一人是身懷有孕卻急著要來看她計劃結果的樂雅公主,一人卻是悅寧的親姑母,裴子期的伯母——長公主。
“……”
悅寧到了此時才想起,在樂雅的計劃之中,是要將她們的姑母長公主引到此處,然後讓她做主,這樣,裴子期就算想不認賬也是不行的。其實,悅寧之前便覺得這一步有些多餘,裴子期會不認賬?她可不信。原本這計策要那般設計裴子期,就令她覺得有些忐忑了,這一回還要扯上長公主……可樂雅說她太傻,男人有時候可比女人要狡猾,既然要做,就得做到萬無一失才行。
後來,悅寧就把這茬忘了。
此時,她見到樂雅與長公主一起走出來,她們看樣子是早來了,看了不知多久的好戲。
“姑母說哪裏話?”樂雅賠著笑,“我哪知道我這後園裏有這麼多戲?我純粹是見寧兒過了這麼許久還沒回去,怕她有什麼意外,這才讓姑母陪我來的。”
長公主卻冷笑一聲,也不反駁,眼神落在了裴子期身上。
“孩兒見過伯母。”
“我一直覺得你這孩子是很懂事的,卻不想今日也這麼荒唐!”長公主麵色十分嚴厲,訓斥了裴子期,又看了一眼傻愣在一旁的許初言,說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們不顧自己的名聲,也得想想幾個姑娘家的聲譽!還不趕緊趁沒人發覺立刻出去!”
“……是是是。”
“孩兒知錯,這便退下了。”
長公主威嚴十足,許初言嚇得不輕,裴子期也立即告罪,一起沿小路走了。
“這位林姑娘也趕緊去席上吧,出來了這麼久,樓上的風言風語還不知要如何說。”長公主對林婉秀的語氣倒是顯得溫和了些許,但那也是因為這林婉秀的確不該她來管束。
林婉秀行了一禮,也不多言,低著頭便退下了。
此刻隻剩下姑侄三人。
“你們倒也不必跟我演戲。”長公主的麵色不太好看,說道,“你們這點兒花花腸子在我眼裏,還真是不夠看的。說吧,你們這餿主意是誰想出來的?”
“……”
悅寧當然不敢承認,但也不想出賣自己的親姐姐樂雅。
“寧兒這傻丫頭哪有這樣的心思,當然是我想的!”樂雅一點兒都不慫,幹幹脆脆地就承認了,“姑母可別生氣了,我哪裏想得到……”
“鬧出這麼個醜事出來,你還不知錯?!”長公主嗬斥一聲,直接將樂雅想要辯解的話打斷了,“你都是相夫教子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知體統!都怪你那駙馬將你寵壞了!”
“我也是為了我妹妹……”
“你要是真為她好,就不會這麼做了!”
“……”
兩個小公主被一個大長公主訓得抬不起頭來,但這位大長公主訓完了話,又長長歎了一口氣。
“寧兒,你這傻孩子。”這一回,長公主的口氣總算好了些,“早知道你有這樣的意思,怎麼不來與姑母說?婚姻還就得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你父皇再寵你,也決不容許你這般胡作非為。若一個不小心鬧開了去,你還是未嫁之身,你讓旁人怎麼想?”
“寧兒……知錯了。”
“不過,我家那孩子的脾性我也知道,你多半也是沒辦法了,才……”
“姑母,你這就實在偏心了。”樂雅忍不住要開口,“對我就是凶巴巴,對寧兒卻這麼和藹可親。”
“沒錯。”長公主道,“你正該讓人好好管管。等今日過了,我就去稟明皇上皇後,再交代大駙馬一聲,讓你這幾個月裏頭不必出門,也不用操心旁的事了。算是閉門思過,也正好靜心養胎!”
“姑母……”
這簡直是關禁閉啊!
“就這麼定了。”長公主轉身便喚了她的兩個貼身宮女過來,說道,“好好看著這兩個公主,寸步不許離。”
“是。”
玉福園裏的一場鬧劇,最後果如樂雅的計策中那般,是由她們的姑母長公主來結束的。但就結果來看,與樂雅所設想的大相徑庭。戲有終了,宴也有散時。第二日一早,長公主果然尋了機會麵見帝後,隻說前一晚玉福園大宴時樂雅差點兒就出了意外,便讓帝後兩人一致認同了,讓大駙馬好好管教樂雅,如非必要不許她出門的決定。
這一道旨意是下給大駙馬的。
大駙馬得了這麼個口諭,十分開心。他日日擔憂自己妻子一旦放開本性就再也收不回去,萬一她的肚子有什麼狀況可就不好了。如今有了這樣的借口,正好讓樂雅靜靜心。而他又擔心樂雅一個人悶在屋子裏太無聊,又上了一道書,請了十來天的假,陪自己的寶貝妻子樂雅去溫泉宮小住了。
悅寧倒是羨慕起樂雅來了。
說好的“閉門思過”,到最後,卻因禍得福,變成大駙馬陪樂雅去溫泉宮玩了。她可就慘了,也不知長公主去找皇後說了什麼,皇後也對悅寧看得嚴起來,還派下了一個嬤嬤來看著,她再也不能偷溜出去隨意見人了。
不過,也就過了兩日,她終於聽說了一個好消息。
在一日早朝之後,裴子期去禦書房麵見了皇帝,並遞上了最後一個他認為合適的駙馬人選。皇帝打開了那一封奏章,看到了上麵那個名字,神色變幻,卻一言未發。
後來,裴子期就跪下身來,向皇帝表達了求娶悅寧為妻的意願。
這些,都是悅寧的宮女紅豆費了好大工夫才從禦書房那邊打聽來的消息。再後來,皇帝便將禦書房裏的人都支開了,兩人在裏頭說了大半個時辰的話,至於說了些什麼,沒有人知道。
那一日晚些時候,她們的姑母長公主也來了一趟,去的卻是皇後所居的行宮宮殿。
皇後那邊倒是沒支開人,消息也好打聽得多。
據說,長公主倒是十分直接,開門見山便向皇後說明了,自己這一趟來,是為自己的養子裴子期求娶悅寧公主的。
皇後大大吃了一驚。
皇後近日裏常與邵翊的母親——護國公府的邵夫人來往,兩人雖從未明說,但話裏話外,難免會帶出一點兒那意思來。皇後對邵翊十分滿意,也是希望悅寧的駙馬是邵翊,她做的打算是讓邵翊與悅寧先熟悉熟悉,等有些感情了再提婚事,畢竟一開始,她與皇帝可都是答應了悅寧要自己點頭才招駙馬的。
誰知道,半道上殺出個裴子期。
裴子期倒也不差,在後輩之中也算是個年輕又能幹的,又官至尚書。可若與那邵翊相較,他還是差了一點兒。邵翊生得好,家世也好,才學品行更是沒的說,待到今年下科,說不定還能中個三甲,到時候前途無量。
皇後的遲疑與抗拒幾乎都顯在了臉上。
而長公主也一眼就看出來了。
雖說長公主是悅寧的親姑母,可裴子期也是她的“親兒子”啊!長公主從來都是護短的,眼見自己的“親兒子”被皇後有些瞧不上,也來了氣,索性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皇後雖然貴為皇後,但因帝後之間感情一直很好,後宮裏嬪妃不多,也從沒鬧出過什麼事來,所以要說起看人論事,還不如早早當家,內外各處都要操持的長公主。皇後覺得邵翊不錯,那是隻看到了顯眼漂亮的明處,卻從未想過她看不見的暗處。
於是,長公主略加思索,對皇後說了一通話。
先說家世,護國公府空有個國公之位,但其實因多年來謹小慎微,早已經敗落了,可即便敗落,還是公位,一大家子的開銷不少,所以看著倒是光鮮,內裏說不定還不如一個普通京官。至於那位邵夫人,長公主也是見過的,何等精明,悅寧雖是公主,但嫁入國公府裏,就是兒媳婦了,總要低一頭,按她那個性子,真能任由那邵夫人拿捏?裴家卻不同,裴子期父母早逝,家世雖算不得顯赫,但家底都在,又沒別的兄弟姊妹,而她這個長公主伯母,也是將他當親兒子一般看,將來兩府都由裴子期繼承,那也都是悅寧來當家。公婆?裴家沒有正經公婆,她這個長公主算是裴子期的養母,但她更是悅寧的親姑母,難道還能難為了悅寧不成?
再說人,裴子期沉穩能幹,年紀輕輕便做了尚書,更難得的是皇帝信重,朝中同僚也都對其讚不絕口。這些,可不是一日兩日工夫,或是光靠著生得好看又有才學便能積攢到的。而那邵翊,眼前看著雖好,但來日如何,誰又能斷言呢?
長公主說了一大堆,終於說到了皇後的心裏。
公主的婚事,自然要風光要好看,但同樣,公主是她的女兒,她也想著得讓她的日子過得幸福,過得順心才行。
皇後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道:“讓本宮再想一想。”
願意再想一想,那就說明,此事已成了一半了。
長公主走的時候,還是笑容滿麵的。其實,與皇後說了那麼多,卻還有一點她沒有說出來。她說的那些關於家世的東西都是次要的,最最重要,也最最可貴的,是這兩個孩子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