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翊的母親邵夫人對她鍾愛有加,一點兒也不嫌棄她燒火丫頭的模樣,當真是因為她平易近人,不嫌貧愛富,沒有門戶之見?無論如何,邵夫人都不會讓自己的寶貝兒子娶一個廚娘。
顯而易見,邵夫人也是早知道她身份的。
隻不過後來有些可惜,公主殿下竟然就在國公府裏出了事。若不是此事不宜聲張,皇帝還要遷怒國公府。
對此,邵翊和他的母親邵夫人也是急急忙忙在事後修補過的。否則,怎能令皇後見到邵翊之後甚為滿意,又在悅寧麵前百般撮合?
兩人才用過晚膳不久,也不急著趕時間,便一路緩步前行。
荷塘漸近,依稀可見荷塘之中橫了一條小舟。而在就近的岸上,有一人立於一旁,挺拔的身姿猶如一竿青竹,微風乍起,其風姿與那荷塘美色竟如一幅活了的畫卷一般。
悅寧停了腳步。
邵翊也停了一下,隻朝前看了一眼,便道:“在下便就隻送到這裏了。”
“多謝。”
悅寧謝的是這一路相送,自然更有點兒別的意思。無論如何,“謝”字已出口,別想她再收回來。
“殿下不必客氣。”
而邵翊這一答,也不知是聽出了悅寧話中之意,還是沒聽出來。
不管怎樣,跟著悅寧的邵翊總算是走了,而悅寧也放下了這一樁心事,滿心歡喜地朝裴子期的方向小跑了幾步。
“裴子期。”
裴子期應聲回頭,就看見堂堂一個公主殿下,兩隻手拎著裙子,滿麵笑容地從小路上奔了過來,還一邊跑一邊喊著他的名字。熱了一整日,到了黃昏落日之時才總算有一點兒微風,一絲一縷從小樹林裏吹過來,正如朝著自己而來的那位穿著青綠薄衫的公主殿下一樣,沁人心脾。
“你等了很久?”
悅寧跑得有點兒喘,停了腳步,又趕緊揉了揉肚子。
她也真是太不矜持了,見到裴子期在等她,就生怕他跑了似的,急急忙忙地趕過來,等跑了過來,才發覺自己把肚子跑疼了,頭發也跑散了,還跑得微微出汗。
“剛到。”
說著,裴子期從袖袋裏拿出一方手帕,遞給了悅寧。
那是一方最樸素不過的灰白色的手帕,布料選的是最舒適的細棉布,上麵並無一點兒紋飾,隻用灰綠色的線滾了邊,手帕中間卻是幹幹淨淨的,一如裴子期這個人。
悅寧接了過來,卻有些舍不得用,猶豫片刻,抬頭看了看裴子期的神色。
也不知是不是悅寧的胡思亂想,她總覺得裴子期看她的眼神與往日似乎有些不同。背對夕陽的裴子期,看起來似乎特別溫柔,對,肯定是因為這漂亮的風景,才讓她有了這樣的錯覺,一定是這樣。悅寧覺得自己有些熱,剛跑了一陣的身體發熱,心頭也熱熱的。她趕緊將手中攥了半天的那方手帕拿起來,擦了擦臉,但仍覺得臉頰滾燙。
“走吧。”
悅寧朝靠在岸邊的那一條小舟挪了一步,想了想,又回過頭去,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後的宮女紅豆。
紅豆可一向都自認為是羲和宮裏最機靈的一個宮女,此時又怎會不懂自己貼身服侍長大的公主殿下的心思?紅豆趕緊退了兩步,回道:“這天兒還熱著,奴婢去取些涼茶涼果來給殿下與大人。”說完,她轉身就溜了。
裴子期也不多言,先是自己上了小舟,接著便轉過身來,朝悅寧伸出手來。
悅寧偷偷將擦過臉的,還帶著一股淡淡的,像裴子期身上的書墨氣味的手帕,塞進了自己的荷包,然後,才將自己的手放入裴子期伸過來的手中。
這麼一對比,一隻手白玉一般小巧,一隻卻是十分寬大溫暖,正好將其包裹其中。
而對麵傳來的力度也十分可靠,即便是一腳踩在了搖晃不停的小舟上,也一點兒都不覺得心慌。
“我們去哪兒?”
坐在了小舟上,悅寧便見到裴子期拿起了船槳,隻輕輕一推一撥,小舟就漸漸離開了原本靠著的岸邊,十分輕快地朝著荷塘深處行去。小舟順流而下,走的並不是她所知道的那一條水道,往層層疊疊看不到盡頭的荷葉最密處駛去。悅寧趕緊縮了縮脖子。但那荷葉並未擋住他們的去路,往往是在悅寧以為前方無路時,小舟在裴子期的操控下又突然靈巧地一轉,尋到了一處幽窄的出口。頭上,手邊,皆是片片荷葉,悅寧仿佛置身於一片綠色的天地裏,間或又能看到一朵荷花,或是盛放著的,或是含苞待放。
不知行了多久,小舟終於緩緩停了下來。
悅寧細細一看,果真是她從未見過的最好的一片荷。
“藕荷深處,人跡罕至,自有天然之美。”裴子期丟開了手中的槳,倒也不似往日那般拘謹,像是放鬆了身心一般,懶懶地靠在舟邊,信手撥了撥身旁的荷葉,那葉心恰好簇了一片水珠,經他細長的手指那麼一撥,水珠如璀璨的明珠一般自碧綠的荷葉上滑落,再墜入湖水之中,消失不見。
悅寧一時之間,竟然有些看呆了。
她沒想到,如裴子期一般古板無趣的人,竟然也有如此有情致的時候。
天色漸沉。
水麵在微風拂過時泛起漣漪,遠遠可見有一盞盞燈火亮了起來,這湖麵上一層層光華熠熠,更顯得這一方唯有他們二人的小天地裏有著不同於別處的靜謐美好。
悅寧被這樣的時刻所打動。
她心內激蕩難以自持,倒將她平時愛熱鬧的性子全收斂起來了,隻願餘生就靜止地停留在這一刻。
最美好的這一刻,有她的心上人,陪在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