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本來已經陷入了熟睡。
可是,有什麼東西不對勁。
門“滋溜”一聲開了,然後是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紗照了進來,是個男人,並不高大,也不強壯,他先是俯身看著躺在床上的小人兒,接著,伸出手摩挲著她的臉。他的呼吸漸漸地急促了起來,越來越爭促。
床深深地陷了進去。
有人躺了進來。
那喘著粗氣的聲音如此接近,還有帶著薄繭的手,好臭,好惡心。
不——
不要——
林黛玉驀地一下坐了起來,眼睛張得大大的,卻好像什麼也沒有看見,隻是抱著胸瑟瑟地發著抖,不斷地抖著。
“姑娘,又做噩夢了嗎?”
紫娟十分警醒,林黛玉其實並沒有叫出聲音,但她卻每回都會準時地醒了過來。
林黛玉沒有作聲,紫娟卻馬上爬下了床,點了燈,拖了一個繡墩,坐在了林黛玉的床邊,但並沒有太靠近她,隻是坐在燭火可以照清她的臉的地方,輕聲細語地跟林黛玉說著話。
“看到了嗎?姑娘,我是紫鵑。”
林黛玉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有些迷惑,好一會兒才認出紫鵑那熟悉的臉,就鬆了一口氣,身體劇烈的顫抖慢慢地停了下來,眼中浮現出一絲歉意。
“紫鵑,又吵了你了。”
“說什麼話,服侍姑娘本來就是我的本份。姑娘,喝杯安神茶再睡一會兒吧!”
“好像又沒有作用了,你別管我,去睡吧。”
“我陪著姑娘吧。”
林黛玉搖了搖頭,不語。
紫鵑曉得她這是不願了,隻得走到窗邊將窗戶推開了,倒了杯熱茶,拿了本《南山小劄》,裝了一碟子幹果,放在靠窗的桌子上,又點了一盞宮燈,掛在了窗邊,扶林黛玉下床,取了外衣給她披著,這才去了。春雁卻猶自熟睡著,猶帶著幾分稚氣的嘴角邊還帶著銀絲,紫鵑替她擦了,這才吹了燈,鑽進了暖和被窩。
整個屋子頓時又陷入了黑暗,隻有窗邊的宮燈的一團橘黃照亮了周圍的一小塊地方。紫鵑看著獨自坐在窗邊的林黛玉纖瘦而孤獨的身影好像要被外頭濃濃的黑暗給完全地吞噬似的,忍不住就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姑娘也是個命苦的,三歲喪母,八歲喪父,就剩下了老太爺,偏偏又已經垂垂老矣,如同風中之燭,若是有遭一日撒手西去,姑娘又該如何是好?若是別的姑娘家,趁老太爺還在時,早些尋一門親事嫁了也就算了,有林家豐厚的家底作為嫁妝,隻要尋到個好人家,生個一子半女,想必就是有一天老太爺不在了也不會虧待姑娘。偏偏姑娘生下來就帶來了兩個怪病。
一是噩夢糾纏。每夜均是如此,不服安神的藥茶就會被噩夢驚醒,偏偏醒了之後卻又什麼也記不得了,不論是尋醫問藥,還是求神問佛,還找了道士來驅鬼,均是不起一點兒作用。
第二個怪病就是不能近男子,隻要男子一靠近,就會全身僵硬,若是靠得太近了,就會如同噩夢驚醒一般全身顫抖,若是再有個身體接觸,幹脆就直接暈了過去。這個怪病,就是對她的父親、祖父也一樣,隻略比旁人好些。
試想,有這樣的毛病,如何嫁人?
雖然家裏曉得這件事的人都被嚴厲警告過,不得泄漏此事,但就是外頭不曉得,一但姑娘嫁了人,這樣的事卻是想瞞都瞞不住的。想到姑娘同自己的前程,紫鵑就輾轉反側,看了一邊熟睡的雪雁,露出羨慕之色,若都像她這樣什麼都不想,糊裏糊塗地過日子也未嚐不是一種福氣。紫鵑過了許久,才漸漸地睡著了。
林黛玉坐在窗邊,迷茫地看著外頭。
外頭正下著綿綿地的細雨,最近進入了梅雨時節,幾乎每天都是陰雨綿綿,下個不停,整個姑蘇城仿佛籠罩在了無邊無際的煙雨之中。
天還很黑,除了宮燈所及的距離,再遠一點,就什麼也看不清了。
窗邊的芭蕉樹被雨敲打著,發出沙沙的聲音,林黛玉就想起了吳夢窗的《唐多令》中的幾句,“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縱芭蕉,不雨也颼颼”,隻是,別人再愁,卻也知道自己所愁為何,隻有自己,卻是永遠在如同這煙雨一般無邊無際的噩夢裏徘徊,卻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
遠處傳來了更夫打更的鑼聲,咚——咚!咚!咚,一快三慢,響了四下。
才四更,離天亮,還有很久很久。
林黛玉拿著了《南山小劄》,細細地讀了起來。
窗外風勢不知道什麼時候變了,風夾著雨絲打了進來,落在了林黛玉的臉上、手上,很涼很涼。雖然已經到了春天,可是,夜晚,仍然是這樣地黑暗,雨,也仍然是這樣地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