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大雪山盤桓千裏,曲折迤邐從高空俯視而下宛如一條昂首扣天的蒼蟒。此地一年之中除了酷暑時節餘下皆是雪天,土地大多都深深地埋在冰下,隻有少許不畏嚴寒的鬆柏能夠植根此地,經久不衰,一根根往上宛如巋然佇立的利劍,怒指穹蒼。
大雪山上積雪終年不化,頂天立地的“望月峰”上更是一片琉璃冰封、雪海茫茫的死寂世界。
隻有那年年綻放不敗的落雪白梅,以它千姿百態的倩影及風姿旖旎的幽香彰顯著這一座山脈的暗然生機、絢麗風華。“邀月宮”就修建在這一片極致的繁華之後,中間隔著一脈“天眼之縫”山體,其有一扇可容一人出入的小門——而這道小門所在,與開啟方法,僅宮人知曉。
神秘莫測的“邀月宮”一半建在天然形成的天坑之中,大氣磅礴,層層屋簷比翼齊飛;一半深入崎嶇蜿蜒的山洞之內,巧奪天工,間間密室詭秘陰森。
“扶袂閣”座落於天坑之北,依山而起,獨門獨戶,此刻欄杆外細雪紛紛如棉似絮。雕石欄上已結滿了朵朵晶瑩剔透的細小冰花,宛如一樹李花都開在了這雕梁畫棟之內,簇簇擁擁簷頭屋角無處不是。遺堪觸鼻輕嗅一下,冰雪的味道帶了泌心浸肺的冰涼,然而沒有絲毫馝馞。
雕石欄下,雕刻了雙飛燕偎依纏枝桃花的酸梨案上,燃了一爐殘香。
煙絲嫋嫋,白氣如靈魅鬼氣般恰恰驚惶地從雙耳銅爐鏤空的寶蓋裏探出了頭來,便被一陣寒冰徹骨的簌簌北風卷進了這一片蒼茫無情的世界,忽東忽西地飄蕩起來,無依無憑,隻任由著大風漫卷而去“呼啦啦”地撕扯,直至婉轉逶迤之間消弭得無蹤無息。
遺堪著一件襟前繡花鳥的霜色衣裳,挽得零落的發髻篦一串南詔珍珠。外披一件暖香柔軟的貂衣,雙腳優雅地並曲在貴妃椅上,這樣的裝扮及姿態使她看起來恰到好處地顯出古雅而嫻淑之色來,默然凝睫眺望之際宛然廣庭深閨裏風度如詩如畫的女子,而雙柳眉間微露的懨懨倦意,又多了一抹哀鴻梨花依依的冰魂豔魄。
她沉靜慵懶,偎依軟椅上,目光不知被欄杆外的什麼東西吸引住,手裏抱住一個燒旺的菱花暖爐。是在想著那一年難忘的冬天?還是想著那一個記憶尤深的少年?
丫鬟翠翎進來時,看見她又這樣如常的坐在欄杆外吹著寒風,急忙走了過去微笑:“小姐,風大了,別淨呆在這兒!我們進屋裏暖和暖和去吧!”
遺堪回過神來,了無神色地斜睨她一眼,又是這樣一張看似恭順的青白小臉。那時候,她也曾如此這般謹慎小心的侍候別人,直至她的本事漸漸超越了那一個人,成為宮主欽點的“影子”。舉起手指下意識地滑過貂毛雪衣的衣襟撫摸下來,如此軟柔安順,如願以償,她忍不住扯唇笑了一下,揮了揮手,站起來輕聲道:“你給我梳理一下頭發吧!給風吹得亂了……”而亂的,又何止是她身後的三尺幽幽青絲,隻怕更是她心底日漸微漾的波瀾。
翠翎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扶她坐在妝鏡前,默然地張手禦下了發髻上的珍珠簪子。那一枚簪子排齒尖細,若能用得好便是一把殺人的利器,在頸骨旁開五寸的地方痛擊下去便能叫人無聲無息的氣絕身亡,而此刻那一枚簪子正被翠翎握在白皙嬌柔的手裏,她心裏不確定地有些微的閃爍。
就在她拿下簪子的一瞬間,遺堪望住菱鏡裏的倒影眼波微動,而後唇角輕輕地牽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像他們這樣的人,性命早已不在自己的手中,不是死在複仇的人手下;就是滅亡在天理昭彰之內。她若無其事地睨了一眼身後青澀的姑娘,柔聲催道:“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梳頭!”
翠翎臉色微變,忙應一聲,將手中的簪子倏然放下案台,轉而拿起象牙梳子微笑著道了一句:“小姐這簪子真漂亮!”
遺堪嫣然一笑,笑得盈盈如水,不動聲色。
“霍”地一聲,樓閣的大門被人由外揮掌推開,遺堪來不及看清來人,空中已響起“啪啪”地兩個清脆耳光,一時回過神來,已是兩頰通紅,指痕之處微微隆起。翠翎吃驚地喊了一聲,情不自禁地倒退而去,怔怔地看著來人一身的錦繡綢衣發怵。
“嬤嬤?”遺堪忍痛挑眉,眸光微轉,唇角帶了一絲不明的笑意。
“什麼也不必說,你跟我去見宮主!”此人四十開外,卻是“邀月宮”裏最有名聲的執法悍婦——燎月。滿臉怒意的眉目一股煞氣消融了她容貌的嬌豔,五指張開一抓不容別人抗拒,武功高得使人魂不附體,一把就拖住了遺堪解散的長發,錦袂一甩,轉身外往一扯,就將人從屋裏直拖了出去。從她推門進來,繼而打人,到拖著遺堪出去也不過是一陣眨眼的功夫,驚得一旁的翠翎呆呆地站在原地,蒼白著小臉,良久,良久也不敢彈動。